慕景深不吭了, 只是不高兴地搂住云萧的腰,将下颌压他肩上。
云萧才不想理这只大豹子,目光落另一边——此时温暮的梦境场景生变化,海东青霸占了书生的家, 说是要书生供奉, 其实也是养伤。
书生是个穷书生, 独自住这五里不见人烟的山脚下,柴都要自己砍, 当然也没什么肉吃。因此他能拿来饲养……拿来供奉海东青的, 只有白粥菜汤。
连续喝了三天的菜汤后,海东青终于受不了了, 大怒道:“欺人太甚!要吃肉!”
书生已经这短短数天里熟悉了它的脾性, 很是从容不迫道:“大爷,没铜子儿了,要不然大爷赏点?”
海东青:“……”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片刻, 海东青一掀空碗,飞到房梁上去了。
“呵。”
云萧听见旁边的慕景深毫不客气地嘲出,扭头看了他一眼,道:“什么?”
慕景深:“就,师尊管。”
梦境里的时间飞快了三天, 海东青和书生也打了三天的冷战——确切的说,是海东青单方面和书生冷战。
书生依然该吃吃, 该喝喝,每天晨起窗读书, 读完便去砍柴,回来再去后面的小菜田挖菜煮饭,煮好了白粥菜汤, 往海东青房梁底下的地上一放,又回去读书。
云萧有点好奇他们的冷战能持续多久,结果第三天当晚,意外就生了。
原本蹲房梁上昏昏欲睡的海东青忽然睁开眼,飞到书生床边,狠狠啄了他一口。
“哎呦!”书生梦中痛呼道,“好疼!别啄了别啄了,真的没有肉!”
“快走!”海东青沉道,“的仇家到了!”
书生睁开眼睛,一副没睡醒也听不清的样子,“啊”了一:“什么?大爷好聒噪。”
海东青:“……想活命就快跑!!”
然而,它话音刚落,冲天的妖气就从外面横扫而来,顷刻之间,便将茅屋屋顶掀翻。
书生惨叫:“的茅屋——”
海东青简直要被气吐血:“蠢货!快滚!!”
它丢下这句话,就冲出屋外,独自迎上了仇家。
它的仇家是只三百年修为的虎妖,虽然那时的温暮也才刚化为妖,不怎么就能罪这只虎妖……不管怎么样,虎妖是找上了门。
海东青本就重伤未愈,加上与虎妖修为实相差太大,乎是一个照面,就被虎妖的利爪摁了地上。
它未愈合的伤口当即崩裂,鲜血再度染红羽毛,眼昏黑一片,道自己命不久矣。
然而,当它余光往茅屋望去,生书生不但没跑,从里面出来之后,差点又要被气挣扎起来。
“这蠢货!为什么不跑?!——”
书生看看这只狼狈的海东青,再看看那虎妖,道:“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只小妖啊。”
海东青:“?”
之后的一切,它尚未反应来时便已生。
书生出手,虎妖重重倒地,庞大的体抽搐一下,没了息。
海东青:“…………”
它原地愣怔许久,直到书生掀起虎爪把它抱起来,它才惊醒一般,拼命扇动翅膀想要飞出去。
然而它的翅膀早已受伤,书生只听一惨叫——这只海东青就蔫他怀里,昏死了去。
书生:“……”
他默默地把海东青抱回屋内,给它包扎了一下伤口,又走出来,撸起袖子,开始处理那只虎妖的尸体。
——当海东青再醒来时,现茅屋屋顶已经被修好,书生喜气洋洋地推门进来,腰间坠着一个沉重的钱袋,手上提着条肉和两只鸡。
“大爷醒了?”书生道,“把那头老虎卖了个好价钱,以后们就有肉吃了!”
海东青沉默一会,道:“是修士?”
书生把肉挂墙上,准备烧水杀鸡,头也不回道:“不是啊。”
海东青:“当是傻子吗!分明就是!”
“确实不是,”书生擦擦手,呵呵道,“没有宗门,也未学法术,当然不是修士。”
海东青:“……”
海东青只觉这个人深不可测,恐怖如斯,当即连话都不说了,缩床角一动不动。
等书生把鸡杀好,熬了一锅浓浓的鸡汤端来的时候,就见这只海东青又缩进被子里,根本不敢冒头了。
书生:“大爷,来喝鸡汤了。”
海东青闷闷的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不饿。”
书生:“不行啊,不吃东西,怎么把伤养好?”
海东青:“都说了不饿,不吃!”
书生看着这只藏被子里的海东青,想了想,把碗放下道:“好吧,那去后院种菜了。”
他说完便真的走了出去,屋内安静无,只有悠悠的鸡汤香气。
片刻后,海东青从被子里冒出一个脑袋,左右环顾一圈,现真的没有人,便慢吞吞挪到桌子边,低头喝鸡汤。
慕景深这时再次出一嘲。
云萧:“……别了。”
他有种预感,温暮醒来后,大概率会社死了。
慕景深才不管,额头抵着云萧间轻蹭,语气里有点小不满:“师尊怎么又偏心他?”
云萧就道他会故意说这种话,与他对视秒,道:“觉啃石头的样子挺可爱的。”
“……”
慕景深立刻闭嘴了。
梦境那边,当天夜里书生入睡,等到半夜时分,一个少年推门,冷着脸从茅屋里溜了出来。
少年正是温暮年轻好岁的模样,他原本意志坚决地要离开这里,结果真的走出一里之外,又停下脚步,回头——
一间茅屋孤零零地坐落山脚下,方圆里,唯有这一户人家。
少年:“……”
第二天清晨,书生醒来,抬头看见海东青蹲房梁,打了个哈欠道:“大爷,又回来啦?”
海东青:“???”
“怎么道?!”
书生哈哈一:“闹动静太大,生怕没人听到要走了似的。”
海东青:“……”
它又沉默一会,别别扭扭地道:“是留下来报恩的。”
“救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一走了之吧。”
书生倒没想到它会这么说,有意外道:“可是……好像也确实什么都不会。”
海东青:“……会学的!砍柴种菜和做饭,都能学的!!”
书生与它对视秒,了道:“那好吧。”
于是这之后,海东青就书生的茅屋里住了下来,尽管伤已经养好,也没有离开。
一晃多年去,曾经的小海东青慢慢长大,变回人形时也不再是少年模样,而是青年——但他的外貌也停了青年,没有再变化。
与之相对的,是书生一年比一年老了。
为此温暮曾经问书生,道:“不是修士吗?怎么会老这么快?”
已经中年的书生摇摇头,道:“说了,不是修士,也没有当修士的潜质。”
温暮道:“骗谁呢,明明会法术,而且也很强。”
书生听到这里若有思,了一会才道:“不,那并不是的法术。”
温暮皱眉,只觉这书生天天说他听不懂的鬼话,又看了眼他手中的书卷,道:“天天功读书,怎么也不见考个举人出来?”
书生闻言道:“举人哪里是这么好考的啊,天资不行,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温暮抱胸:“确实,毕竟没有比更笨的书生了,连教做饭都教不会。”
书生:“……”
书生听到这话大概是想给自己辩解一下,张了张嘴,但又觉辩解根本无,后是没吭。
一晃又是多年去,书生的脊背逐渐佝偻,黑也染上花白。他老了,与之而来的是缠绵的重病,就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慕景深一见到书生老去的模样,就挑了下眉。
他认出这个老人了——刚才他们进入大阵内部时,见到的那个站温暮边的老人,就和书生老去的样子一模一样。
慕景深道:“是他?”
云萧摇摇头:“不,只是模样很像,但绝不是同一个人。”
慕景深再看梦境,道:“因为真正的他已经死了吧?”
梦境里,书生已老,因为染重病,时常缠绵病榻。温暮请了很多大夫,也找来很多草药,但都无法治好他,更不能缓解他的衰老。
不,书生偶尔也有体好的时候,到了这时,他就会坐茅屋门口,抬头望着一个方,喃喃道:“难道等不到了吗……”
温暮走来,给他披上外衣,道:“又囔囔什么,不怕着凉吗?”
书生呵呵一:“今天头正好,好久没见这样的光了。”
温暮闻言仰头望天空,隔了一会道:“早道,当初就该娶妻生子,也不至于现只有一人。”
书生拢了拢外衣,依然道:“这不是有吗?”
温暮没说话,只是仰着脑袋,一直没有低头。
春天去,又经历夏秋,到了冬天,书生终于没撑霜寒,再也起不来。
“可惜,果然是没有等来……”
小小的茅屋里,依然只有书生和温暮两人。弥留的书生望着窗外,轻轻叹息一。
温暮紧紧闭着嘴,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么多年了,到底等什么?”
书生的目光落他上,没有说话。
温暮道:“不愿和说吗?”
他的嗓音沙哑,但说到后面,又隐含着一丝不甘的怒气,就像当年那个又倔强又爱闹脾气的小海东青。
书生听到这句话,摇摇头道:“不……只是,不该不该将这托付于。”
温暮:“是什么?只要是让做的,都会去做。”
书生又沉默一会,再度叹口气,缓缓道:
“的家族,数百年也曾是鼎盛一时的修真世家。”
“只是,没有哪个世家能长久不衰,随着百年去,家族后人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这里,就连一点天赋也没有了。”
“但是,家族有使命未完成,接了那个担子,要等一位尊上回到人间……没想到,没能等到他。”
慕景深听到这里,看云萧。
云萧垂眼,轻道:“是……只是那时,来晚了。”
他只有素心梵莲现世之时才能离开落梧峰,而凡人寿命终究短暂,书生等了一生,也未等到他下落梧峰。
书生边,温暮愣了愣,道:“可是,的法力……”
“那法力并不是的,而是来自……”书生说到这里又停顿一会,无奈地道,“不道该不该告于,因为一旦说出,那就意味着家族的使命,从此要来承担……”
“不想——”
温暮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道:“说了,只要是让做的事情,都会做。”
“……”
书生与他对视良久,方道:“好吧,好吧……”
“要说的是——”
云萧这时捂住了慕景深耳朵。
想了想,又腾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
慕景深:“……”
慕景深拉住云萧的手,道:“师尊,早就去了。”
书生说的话,并没有梦境中呈现出来。
而温暮听完那番话,仿佛沉浸某个突然打开的世界中,许久没有回。
等他终于消化完那段信息,再看书生时,愣愣地道:“原来……之以没有娶妻生子,是因为道是妖,会活久一,才想把它传承给吗”
书生听到这话,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咳惊天动地,差点没咳出心肺。
“怎么了?!”
温暮慌乱地想要起倒水,书生却不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温暮手臂——他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手指也微微颤抖。
“……生来便家族使命,也曾被父亲嘱咐,一定要早娶妻,为家族留后……”
书生死死抓着温暮不放,似乎挣着后一口气,一定要说完。
“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终没有,不是因为家族,不是因为是妖,而是,而是——”
他紧紧盯着温暮,尽管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清澈,而是被连年的病痛折磨成混浊老态……但里面的光泽,依然如他们初见一般。
“……”
温暮与书生对视,忽然毫无征兆的,流下两行泪水。
小小的茅屋外落下一场雪,铺落茅屋屋檐。书生望着那雪,感慨一般道:“真好啊,能看见这样的雪。”
他缓缓抬手,随即被温暮双手握住。书生看着他,低道:“有一句话,想对说。”
温暮垂着头,紧紧握住他的手,嗓音低哑,乎要听不清:“说吧,什么都会做的。”
书生无力地咳嗽一,道:“要说的是——”
“……做的饭……真是太难吃了……”
温暮:“……”
书生了起来,目光逐渐涣散,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饭啊……”
“只是下辈子……不道能不能吃到了……”
积雪从屋檐滑落,山脚下白茫茫一片……小小的茅屋里,也终于没有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