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白光刹那笼罩视线,什么也看不清。
依稀听见耳畔有刺耳的凄厉惨叫声和些微的诡异笑声,空旷回响,遥远犹如天边,又似乎只是咫尺之间,四周空气也仿佛瞬间变得粘稠,稍稍抬一下手臂都极其困难。
她像被什么包围挤压着。
聂枣挣扎,拼命想要从这种眩晕的环境中挣脱出。
身上被汗湿,脚步不停,向前奔跑,跑……
跑……
聂枣停下脚步。
不远的前方,男人苏醒,漆黑无光的夜,唯有夜风萧瑟,谁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她看见那个男人赤身裸体缓缓站起来,宛若重生,眼眸中沉着比夜色更深的黑暗。
低垂头,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和身体,缓缓笑起来。
笑声凄怆又冰冷,响彻在空旷辽野,像一支悲到极致的挽歌,透着浓郁的绝望与自我厌弃。
但也只是一会,那笑容便被极度的冰寒所取代。
刚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存在。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远处。
不知道颜承衣用什么来交换,最后这一次,他再不是颜承衣了,而是回退到了数百年前,成为一个拥有颜承衣容颜的陌生人。
可以轻易杀死冒犯他的人,不会苍老,不会死亡,他确实……强大的逆天。
他找到石洞所在的岛屿,利用里面的黄金,雇人修路将石洞与大陆隐秘连接,又杀光了所有的修路人,然后一手建立起鬼都。
他开始教导第一个属下,如何完成任务如何玩弄人心。
他冷眼看着无数爱侣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他戴上面具,让所有人叫他令主。
百年时光,一步步蜕变的越发冷情冷心。
令主开始下意识的将目光流连在那些同姜随云相似的女子身上,一个又一个,药物、蛊术、梦境、幻觉……他试图改造她们,或者让她们拥有姜随云的记忆与性格,或者干脆抹去让她们成为他所希望的模样……
她们各有各的反应,贞烈的自杀以明志,聪慧的虚与委蛇再在他身上图谋,乖顺的便像宠物般天真无趣……
但每一个都不是姜随云。
绝望,沮丧,抑或是心如死灰……心脏已生不出更多的情绪。
只是麻木的想要做,想要一个结果。
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结果。
聂枣恍惚,时光实在太漫长,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快要以为自己就是令主……
心绪也渐渐迷惘起来……被记忆所感染……
流转的时光成为宿命,命运依旧按照它的轨道前行。
飘雪降霜的夜,令主独自去往帝都,在凉亭中看见了背着少女将她小心放下的少年,少年定定看着少女,用手指拂去她眉心间的雪花,替她打理着鬓发,神色专注而流露出些许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嘴里轻声说着亲昵的话,慢慢勾起嘴角微笑起来。
令主分明记得自己在颜承衣记事没多时就让他讨厌姜随云,远离姜随云……
――“明明已经让你讨厌她了,为什么还要接近?”
――“难道还不够吗?”
他的声音犹如平静夜里压抑到极致的风雪。
质问,却比谁都更清楚答案。
在劫难逃。
所谓的命运。
打晕了颜承衣,他慢慢走到少女面前,纤细的生命毫无防备的呈现在眼前,只需要轻轻用刀划一下,便可以让她丧命――他已经杀了不知道多少次,本不该有丝毫心软,却发现自己还是下不了手。
这张脸孔,已别百年。
若是手刃,便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
而记忆里这个年纪的她,从来只会对他露出甜美又简单信任的微笑,没有伤害没有痛苦没有背叛没有利用。
在看到之前,他绝想不到……自己有多么怀念。
执念,如果是这么简单割裂的,那便不是执念了。
下不了手,便只能对自己残忍。
他彻底从颜承衣的身体里剥离了所谓喜欢这种感情。
早知道结局,便不如不爱。
孑然离开,才发现自己千疮百孔的心竟然还会觉得痛,痛楚绵长不绝……
倾夕便也是在那时趁虚而入。
她是最后一个。
令主什么也没做,她便主动想要来勾引他。
但结局仍是惨淡收场,她还是太天真,不明白这样一个连存在意义都不明的躯体,早就没有所谓的爱……
爱也好恨也好,她所奢求的,早在无尽的轮回中被碾压成了齑粉。
摆放下六杯酒时,他其实并不想杀她。
他不会死,即便喝下穿肠□□也只会痛,不会死――这或许仍是一场试探。
他赢了,却也输了。
幸好他已经没有什么多余可输的了。
在鬼都的榻上看见姜随云时,令主想,大抵,这是最后一次。
他不想遵守规则,却不知道会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这条路,终究是他自己选的。
***
大梦一场。
恍若隔世。
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长?
六十年,七十年,八十年……?
反反复复在相同的人生道路上来来去去,又会有多少年,便如无数个转世,无数次轮回。
执念又如何,重复数百年,已经深刻进灵魂中……谁敢说这不比爱更刻骨铭心?
即便已经失去爱人的能力。
聂枣醒来的那一刻,隔了很久,才缓缓念着守在她枕边人的名字:“……白芍。”
白芍呆滞地看着她,足足过了半刻钟才猛地抱住她,声音惊喜道:“你可算醒了!”一边又忍不住道,“你怎么一觉睡得说起话来跟令主似的!”
聂枣无意识的勾勾嘴角,一直到下午才开始回魂。
漫长而庞大的记忆和她些微的记忆交错,几乎要将之淹没,如果不是铜镜里清楚映出她自己的脸,只怕她都要以为她身为姜随云和聂枣的过往才是添加进来的。
一碗白粥下去,聂枣拭了拭唇,道:“我睡了多久?”
白芍想了想道:“足有大半年了吧。”
“这里是哪里?”
“帝都……令主的别院。”
“令主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白芍简单交代了一下时局,“你昏过去的时候蒙国刚投降,现下楚国、赵国和韩国都俯首称臣了,帝国正和魏国打着呢,而且……这老皇帝好像快不行了,就撑着一口气想等大陆统一,太子和宁王也正斗得不亦乐乎。”
“魏国……”聂枣念了一会,道,“那颜承衣呢?”
“枣姑娘,你真以为我什么都知道啊?这大半年困在这里照顾你,我都……”
“柴……峥言呢?”
白芍突然噤了声。
聂枣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柴峥言呢?”
白芍不说话。
聂枣合上眸子,片刻后,她慢慢站了起来:“大半年来多谢了。”
“哎,你……你要去哪?”
“去解决一些事情。”
***
船不难找,通往鬼都的海域她记得很清楚。
这一次,不需要任务令牌,她也可以轻易到达鬼都。
鬼都原本熟悉的道路,再度陌生又熟悉起来。
脑海中清晰浮现它们变迁的模样。,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形成了如此规模的鬼都。
还没接近中心,聂枣的道路便被阻拦住了。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手持折扇的翩然青年站在那里,目光复杂地望着聂枣。
聂枣差点忘了他是谁,好一会,才道:“魏离,让我过去。”
“自然是不会这么轻易让你走。”
折扇攻来,铁制的扇骨碰撞着聂枣的短刀,铮铮然作响,但聂枣到底身体没恢复,对了几招便落了下风,魏离的折扇抵住聂枣的颈脖,锋利的刃口却没有继续向前。
聂枣看向魏离,叹了口气道:“如果要报复我……能等我回来么?我有件要紧事,得先……”
“你以为我傻吗?”魏离打断她,“现在放走你我还有机会吗?”
“……帝国正在打魏国。”
“我知道,但就算我回去也没用……”魏离恍惚片刻,之后又狠狠盯着她,“不要岔开话题,把我在这一丢就是一年,你……”
“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
魏离一愣,俊秀的脸容上浮现出几抹难堪:“你明知道还来问我……”
最后一次见到魏离时,她问过他,是否还喜欢自己。
他的回答虽小声却无比清楚。
“林久依根本不存在,她本来就只是我装……”
“你要说我多少次!林久依也罢,聂枣也罢,我喜欢的就是你!”魏离吼道,“你以为我愿意吗!谁想喜欢你啊!人渣、性格恶劣、脾气暴躁、还有虐待倾向……明明知道喜欢你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可我还是忍不住贪恋你给的那一点温暖,还是会为你的笑容心动……如果没遇到也就算了,偏偏让我遇到你……”
“我以为你只是不甘心被我抛弃想要报复回来的执……”
“是!我就是执念!什么时候你死心塌地的爱上我一次!我才……”
“如果我死心塌地的爱上你一次,你就会放弃我?”
“我……”
话音未落,魏离已经被聂枣偷袭得手。
把魏离放倒,聂枣勾起嘴角道:“还好你只有这一次罢了,遇不上我,大概你也就没这个劫难了。”
离开魏离,聂枣直奔令主的寝殿。
道路空阔而没有人烟,像早料到她要到这里一样。
站在令主殿门前,聂枣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之推开。
“你来了。”
那个男人依旧冷静坐着,书案上散落着文书,杂乱无章。
没再带着面具,那张苍白清雅的面容熟悉到了骨子里,他再也不去掩饰自己分毫,徐徐抬眼看她,仿佛已等了很久。
冰灰色的眼睛同记忆里别无二致,然而过去看不懂的情绪此刻都迎刃而解了。
她动了动唇道:“为什么要都告诉我?”
“你有必要知道。”令主笑了笑,碎玉般的嗓音,语气却是不曾有过的轻柔平和,“过去种种许多都是骗你的,唯有这样是真的――你是我的执念,唯一的执念。”
聂枣站住。
令主起身向她走来,唇畔依然挂着冰冷的微笑:“告诉我……你看完是什么感想?”
“同情?心疼?还是觉得很可怕――毕竟我对你做过这么多残忍的事情。”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像是真的很好奇答案。
聂枣回望令主,眼睛里的雾气渐渐散去,只剩下一片安宁。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呢令主大人?”
“统一大陆,推翻夏家的帝国,杀光所有你看不顺眼的人……证明即便是命运,你也可以轻易篡改……现在的你可以把任何人和事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或许你最应该做的不是这个,而是……”
她抓住令主的手,按在自己的颈侧:“你掐了我这么多次,为什么不干脆再狠点心,杀了我?”
令主的手指流连在聂枣脖颈,随着聂枣的话,轻轻叹道:“为什么呢……”
仰起脖子,聂枣在令主的唇上吻了一下。
“你若是做不了决定,那就我来。”
匕首猛地刺进令主的胸口,血溅四溢。
令主低垂下眸,这让他看着她的目光竟然还显得有些温柔:“你知道的,我杀不死。”
“我知道。”
聂枣点头,“我本来也不是想杀了你,只是……稍微困住你,匕首上涂了东西。”
他的体质对那些性热的药材极为敏感。
“而且……”她顿了顿,“这算是,报复你这辈子对我的折辱……执念在你本与我毫无干系,这一世的我虽为你所救,却也因你痛苦多年,与爱人生离死别。”
令主笑笑:“然后呢,你要去做什么呢?”
聂枣这才缓缓道:“你是用什么代价得到现在这副躯体的……恐怕是类似献祭罢?你把自己出卖给了那个……邪物?那东西……的确是个邪物,恐怕渴求恋人爱需别离、求而不得的并不仅仅是令主你的恶趣味,更多还是因为它需要吧?所以你建立鬼都,拆散了一对对情侣,只怕也睡为了满足它的需求……”
聂枣虽然看不到令主交易的过程,但有些事情猜也猜得到。
究其根本,这悲剧的元凶,当是那个让颜承衣返回到过去的宝物,然而这世上哪有宝物是这么害人的?
宝物……充其量不过是个邪物罢了。
令主没承认也没否认,轻轻笑道:“继续说。”
“你一次又一次被困在与我不得善终的结局中无法解脱,的确令人同情和唏嘘,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沉在你的记忆里我甚至开始怪罪自己为什么不能爱上你,然而被束缚在命运里的不止有你一个,这一次一次,我和柴峥言同样不得安宁……真正能让你解脱的怕是只有‘我死心塌地的爱上你,从无动摇,从无更改,我们彼此相爱,甜蜜到老’这样的人生结局。”
“那么,令主,我们做笔交易吧。”
令主笑得越发开心,道:“什么交易?”
聂枣盯着令主的双眸,郑重道:“我还你一生一世,你换我永世长宁。”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如果……我不答应呢?”
“为什么?”
令主贴近聂枣,冰寒语气让她不由自主颤栗起来:“你看了我的记忆,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次一次抵得上生生世世,你却只想用一世来偿还我,未免太过便宜……”他随手拔出匕首,仿佛没有痛觉,攥住聂枣的手臂,在她耳边吐气如兰,音如鬼魅:“就算我无□□回超度,我也会拖着你一起下地府的。”
一道声音突兀出现在空中。
“原来,你没有骗我……我真的变成了这副样子。”
帝都贵公子的脚步轻踏,缓缓走出,面上已满是苦涩。
他的视线望向令主,令主同样回望过来,四目相对,完全相似的五官容颜便如镜像一般……只是没人会认错,虽是相同的脸,却因气质斐然而看上去截然不同。
***
刹那,时间宛若静止。
岁月在令主的身上铭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记,疯狂、偏执、扭曲……让他一步步走向毁灭万劫不复……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站在黑暗中,眸中死寂,周身都是万年不化的冰寒。
而此时的颜承衣仍旧优雅矜贵,慵懒而随意的气韵萦绕,唇角微扬,似乎随时会笑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有些迷离却也动人的光。
像站在命运彼端,遥遥对望。
几乎难以想象,他们曾是相同的一个人。
趁着两人都惊讶之际,聂枣逃脱令主的桎梏,站到了颜承衣的身边。
令主看见,却没有阻拦。
颜承衣开口,声音比叹息更惆怅:“你就是……以后的我吗?”
令主只稍怔,旋即便勾起唇,道:“还真是令人怀念……那个愚蠢的我……”没有起伏的音调,听不出半丝感情。
“那么,她说的都是真的?”颜承衣有些艰难继续道,“我真的……为了一个求不得,而把自己变成这副摸样?你幼年时抹去我对她的感情也是为了……不让我重蹈覆辙?”
聂枣找到他一本正经的跟他说时,颜承衣觉得简直是荒谬。
他承认自己的确对聂枣有感情,可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自己会为了得到她走上这样一个结局。
于是,他来了,也看到了。
这荒谬的故事竟然成了真,而那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站在他面前,用他熟悉的声音和极端陌生的语气同他对话。
理智能接受,情感上却从骨子里生出排斥。
“是……”
冰冷的弧度在令主的唇角绽放,他向两人走近了一步,手中还握着聂枣的匕首。
被聂枣刺中的伤口,只在拔出匕首的瞬间溅出些许血液,之后很快血便渐渐止住,令主的行动看起来也并不像受到什么影响。
“不过,经历这些的是我,她现在与你无关。”
“把她还给我吧。”
颜承衣下意识挡在聂枣面前,皱起眉:“你……要做什么?”
令主道:“我不会杀了她,作为我身为人最后的执念,她如此珍贵,我怎么舍得杀她。当然我也不会抹去她的记忆,那样就太无趣了,也枉费了我这一番心思……”微微移开视线,后面这番话是说给聂枣听的:“我真的把你教的特别好,就算柴峥言死了,现在的你也不会轻易死去,你比那时候已经坚强了太多倍……我不是颜承衣,而你也不是姜随云,你是我的聂枣……我一手造出来的聂枣……”
“呵呵……”他轻轻笑了起来:“看你出任务真的很有趣,特别有趣……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最初我只是想看你做不到的样子,让你尝尝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对方爱上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滋味……但明明和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竟还是对你不够了解……”
“好了,现在游戏结束了。”
他冲着聂枣伸出手,语气清清冷冷:“你的选择,只有陪我堕入地府。”
“就算我答应你,这也并不是结束!”
“我知道。”令主道,“一生一世,你指的一生一世恐怕不是我,而是……其他的罢?那与我何干!我要的只是我这一生!”
聂枣往后退了一步:“我至多也不过再活几十年,我死了之后呢?你又要如何?”
“让我结束这一切不好吗?”
颜承衣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无论如何他找不到一个圆满的轮回。
而如果给他一个圆满的结局,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不会执念下去,令主也不会出现!
这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我已经变成这样了,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挽回,你想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这不可能!”
令主的音调忽然沉下来。
匕首贴着颜承衣的身侧正中聂枣的肩膀,肩胛骨碎裂,剧痛来袭,聂枣捂住肩膀,摇晃了两下身形,几乎站立不稳。
“给我乖乖回来,那些统统都不需要。”
“我对你已经足够容忍,还是你更希望我折断你的手脚,让你不得不留在我身边?”
颜承衣扶住聂枣,转头对令主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对她做过什么,不过,恐怕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就算你是我也一样。如果颜承衣注定和姜随云纠葛的话……那么,这也是我的姜随云,而不是你……”
令主语气骤冷,“如何对待她,还轮不到你来管。”
“从我的地方滚出去。”
聂枣已察觉不对,拉着颜承衣快退了几步,但两人仍是被令主的掌风殃及,险些撞飞出去。
稍稍站稳,聂枣看了一眼令主,下一瞬间,便转身朝着令主的寝殿后跑去。
她记得那条路,那条怎么通往地下的路。
当初她和公子晏误打误撞从揽月楼闯了进去,虽然后来令主封锁了那条路,但她知道……从令主的寝殿里还有一条路也能通到那里!
顾不得肩膀上的伤,她用尽最快的速度奔跑,一边握紧颜承衣偷偷塞给她的东西,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冰冷的铁器――那是公子晏死前给她的,之前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经历过令主的记忆,她清楚记得,这是……打开那里的钥匙。
***
看着女子的背影远去,前路却被自己挡住。
当真是个荒谬的画面,不过更荒谬的事情都发生过,这也不算什么。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令主冷笑:“别以为你是我,就能教训我……如果不是我对折磨自己没兴趣,你还以为你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放过?”他轻而易举拽住颜承衣的衣领,眸光冷冷:“说的轻巧,我放过你们,谁来放过我?”
这一次,他其实可以让颜承衣和姜随云在一起,可……凭什么?
凭什么?
令主将颜承衣狠狠摔向墙壁。
颜承衣胸腹一痛,闷哼一声,按着心口,嘴角溢出一丝血。
令主目光扫过,却看见他松散开的衣衫里露出些许血迹。
突然,令主的眼睛一暗:“你把那个给她了?”
转瞬,令主便已消失。
***
快到了。
聂枣喘了口气,将手按在石门上。
当日公子晏是破开了奇门遁甲,她不会,幸好还能用公子晏留给她的这把钥匙。
将那个仿佛由两个倒立的六棱锥拼凑起的铁器钳进去,石门刹那洞开。
闪耀的金光灿灿,笼罩住聂枣的视线。
她看也没看,就朝着里面陈列器具的位置跑去……然而还没到,就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臂,冰冷而坚硬,宛如铁石。
回头,是令主毫无表情的脸。
“到此为止。”
“把龙髓玉给我。”
一块龙髓玉仅够许一次愿望,而令主的已经用掉了。
聂枣笑笑:“我把它咽下去了,令主要我开膛破腹把它取给你吗?”
说话间,聂枣翻出袖刀,抵在自己的身上。
令主冷冷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我说过,还你一生一世,换我永世安宁。”她道,“我会用它回到过去,无论哪一次的过去,然后改变我们的命运……还你一个足够幸福的结局,届时你会停止轮回,也不会再走到令主这一步。”
“然后换剩下的你,生生世世去陪柴峥言?”
聂枣垂下视线,低笑:“我已经看到了,只要阿言不爱上我,只要在出事时他不是为了救我以死相拼……就不会死。我从未能为他做过什么……这无数次的轮回里,他却不得不因我而受牵连。”
“抱歉,或许某个我曾爱过你,但现在……”
她抬手按住心口,肩膀上鲜血淋漓顺着衣衫流淌:“这颗心里,只有柴峥言。”
握住她肩膀的手猛地用力,像要捏碎她的胳膊。
已经没有用了。
袖刀挥下,斩断手臂,聂枣毫不犹豫地转身冲了进去。
耳畔响起切切擦擦的笑声,聂枣闭上眼睛,听见有个古怪的声音在她心口问她,那声音尖利又空灵,透着难言的诱惑力,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我的主人……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愿望呢?我什么都能帮你达成,只是……也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聂枣笑着启唇:“我想回到,一切都没发生时的颜承衣身边。”
“好的。那么你愿意用……来换吗?”
“我答应。”
***
另一个世界线。
数年后。
开春,草长莺飞,杨柳醉春烟。
已是一派好时节。
魏国。
“哥,你就放我出去嘛!”
魏敛忍住心软,无视自家弟弟的哀求,板起脸来道:“让你不长教训,又出去祸害人……”
“是她们先喜欢我的!”魏离很委屈。
魏敛挑起俊雅的眉,在魏离的脑袋上又拍了一下:“别以为你就真的无往不利了,什么时候遇上一个不是善茬的,有你吃苦的……哥这是为你好,别再去乱招惹人家小姑娘了,选一个你自己喜欢的,认认真真给我定下来听到没有!”
魏离无奈叹气:“好吧好吧……”
这么久都找不到彻底坚定的,这恋爱游戏他也有点玩腻了……也许是该定下来了。
与此同时,魏国的一间酒坊里。
“酒酿好了,你尝尝。”老板余醉从酒窖里翻出一摊子酒,递给身后的女子。
莲衣接过,用酒勺稍稍舀起一些,还未入口就闻得酒香扑鼻,她忍不住脸颊酡红道:“还没喝我就快醉了。”
余醉笑吟吟:“夫人这番姿态,才是真叫为夫醉了。”
蒙国。
书案上放着厚厚的奏章,小蒙王眨了眨眼,苦着脸道:“皇叔……今天能不能不看了?”
蒙无疆摸了摸少年的头,微微一笑:“再看完这最后十个奏章好不好?”
“唉……”小蒙王叹了口气,“好吧!”
他过去曾被误导,以为父王是蒙无疆所杀,对他恨之入骨,后来才渐渐发现,这位皇叔不但毫无野心,而且脾气比自己曾经的父王还好……久而久之,他竟然习惯于接受皇叔的教导。
“都休息一下吧。”蒙青氏端着一盘子点心含笑走进,“看了一下午的奏章,你们也辛苦了。”
“母后!”小蒙王眼睛一亮,扑上去抱住自己的娘亲。
蒙无疆坐在书案后,微笑看着眼前亲昵的母子俩。
他曾想一走了之,或用性命来换太平,但此刻觉得,即便不能在一起,能守着她们母子或许也不错。
楚国。
“王上,王后娘娘的寿宴……还是像往常一样?”
芈君辽想了想道:“今年要点不一样的吧。吩咐下去,再拨五十万两下去,不计成本,无比要让王后开心,不然……”他扬唇一笑,底下的人立刻颤抖着拱手道:“下臣知道!王上放心!绝对让王后娘娘满意!”
谁都知道楚王夫妇鹣鲽情深,成婚多年仍恩爱依旧,他可不想触怒楚王。
欺负了下属的芈君辽心情大好,转头便去王后的寝殿。
还未到,远远便看见他贤良淑德的王后宋氏正领着两个儿子在园中赏花,唇畔的笑容温和美好。
楚王殿下立刻君心大悦,想也不想就大步走去,抱住宋氏。
宋氏察觉,羞赧地想挣脱,就听见自己的夫君在她耳边,用满足的声音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赵国。
“任先生、任先生……”
任平生回首,少女被这个小包袱,气喘吁吁的跑在他身后,脸颊红扑扑:“任先生,我救过你!”
“嗯?……嗯。”任平生愣了愣,随即点头。
赵裳拽住他的衣袖道:“你得还我……还我情……所以,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任平生叹了口气:“我身无长物,而你是千金大小姐,这……”
“我才不稀罕做什么大小姐,我只想跟你走!”
任平生皱眉:“别闹。”
局势不同,他只稍稍扰乱了一下,便决定暂时借游历抽身,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
赵裳:“我不想嫁给其他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在意,你没了夫人,总要有人时候左右……只要让我跟在你身边就好,我……什么都可以学!”她握紧藏在袖中的匕首道,“不然……我宁可死。”眼睛里满满是坚定。
任平生跟她对视,却被那里的无限勇气稍稍震住,仿佛被蛊惑般,他道:“跟着我会死的。”
“我不怕!”
任平生长长叹了口气,摸着赵裳的头,最终轻轻一笑道:“傻姑娘。”
陈国。
故地重游,妫晏想,他一直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
国灭了又如何,只要他还在,那么……一切就都还在。
从自己的旧居出来,一个转角的距离,妫晏看见容貌绝艳的红衣女子正从马车上下来,端详着这里,红唇里逸出的音色曼妙,勾魂摄魄:“这就是你……生长的地方?”
“是的。”他笑着揽住女子的腰,在她颊边轻吻:“红袖,你说,下面我们去哪?”
红袖大方回抱住他,毫不羞涩道:“韩国吧,听说那里很有趣。”
“好啊。”
帝国。
城郊桃林,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满山漫谷的桃花联翩盛开,芳菲尽滟,遮天蔽日,衬着万里晴空,便美得犹如在幻境中。
端的是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桃树下,夏白泽扯着颜承衣的衣袖,小声问:“嫂、嫂子呢……”
锦衣华服的男子回首,眉宇间那股清傲矜贵被淡淡的温柔化开,未语先笑三分:“在那边赏桃呢,一会我们就去接她。”
夏白泽也稍稍扬起嘴角,慢慢道:“你们……感情真好。”
颜承衣忍不住也笑:“可惜你嫂子身体不好,不过……我会照顾好她的。不过帝都我们不能久留,过两日我们就该走了。”
夏白泽有些遗憾,但还是理解地点点头。
姜家亡灭,颜承衣第一反应便是去找姜随云,不料姜随云先一步逃到他的居所,他毫不犹豫地藏下了姜随云。
外头风雨再大也影响不了他们,起初她父母亡故他还担心过,但未料姜随云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等风头过去,颜承衣便带着姜随云离开……颜氏的产业遍布大陆,去另一个国家,替姜随云改头换姓,即便再盛大的婚宴也无人置喙。
他们已经成亲三年了。
夏白泽蓦然睁大眼睛,叫道:“师父……”
颜承衣知道夏白泽有个师父,却一直没见过,此刻下意识转头,就见身后站了一个温文的黑衣男子。
他冲两人笑笑,走过来,将一枚打磨好的枪头放进夏白泽的手里:“答应过你的。”
夏白泽的眼睛亮了亮:“谢谢师父。”
之后黑衣男子又和颜承衣寒暄了两句,便先离开。
遥望向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颜承衣眯起冰灰色的眼眸,当中划过道道暗芒,不过很快他就努力将那突如其来涌现出的滔天恨意压了下去。
片刻后,他恢复冷静。
转眸,便看见杏衣女子正踏着满株灼灼桃花漫步而来,冲他绽开笑颜。
回以笑容快步走去,颜承衣想,也无所谓了。
他现在,非常幸福。
正文完。
***
正文就这样啦,应该都看懂了吧?> <
确实是个he啊!各种意义的he啊!(喂!
出版估计得是明年初,大概会补三万字的番外。
大概可能有以下内容:
确定:
1、令主番外(大概就是令主视角和聂枣相处的一些部分)
2、这一世颜承衣he(聂枣视角看大概是补刀……)
3、柴峥言路线的he
待定:
1、任平生番外
2、公子晏&红袖番外
3、红袖&韩子晟番外、聂枣&楚国大夫番外(新副本……)
还有一些资料讯息补全吧~
还有啥想看的番外也可以提t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