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许久不见,本来就消减的脸庞似乎更尖瘦了一些,长发只松松束了一缕,其余都披散在肩头,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忧郁落拓气质,远远站在那里就好像会随时乘风而去,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有过去”四个字了。
不过因为他长得好,这样的气质不但不显得落魄,反而叫人不住心生同情。
就刚才,聂枣已经看到好几个路过的小姑娘满脸怜爱的上前,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帮忙,但都遭到了拒绝。
他坐进酒馆最显眼的一张靠窗空桌,落寞地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立刻殷勤上前:“客官要点什么?”
“酒。”他用一只手托着下巴,恰到好处地露出侧颜,幽幽说,“能忘了所有烦恼的酒。”
小二显然也被他的台词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本着职业道德,还是赔笑道:“好嘞,烈酒一打……不过,客官这银子,似乎还有点多。”
“钱财乃身外之物,你拿走便是。”
“好嘞!”小二这次是真的喜笑颜开。
聂枣就坐在他不远处的地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照理说,她脸上已经易过容,保证和当年林久依的模样没有半分相似,魏离是绝对不会认出她的,可她还是……
聂枣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盘算着是就干脆无视魏离,还是现在就走。
酒水上来,魏离垂眸,给自己斟满。
聂枣剥了两粒花生塞进嘴里……算了,反正魏离又认不出她,万一她这前脚走,任平生后脚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魏离轻叹了一口气,将酒一饮而尽,转而继续斟满。
之后,聂枣就看魏离长吁短叹,借酒消愁,摆尽各种失意、伤情的销魂姿势,甚至还借着酒劲低声哼了几句曲调哀怨缠绵的小曲,演得比戏班里的小生还刻骨伤怀。
看了一整个下午,聂枣觉得她也要醉了。
当然,她这样的还是少数。
大部分的小姐在进来见到魏离之后,都有些移不开眼睛,从惊讶到同情怜悯,再到于心不忍基本花不了多长时间,甚至还有个别打听起了魏离的身份。
表演,哦不,伤情完,魏离又付了一锭银子,起身离去,桌上的酒壶喝得东倒西歪的,他自己也走得东倒西歪的。
临走前,他还扶着酒馆的门框,低声喃喃:“久依,你究竟在哪里……”
听的聂枣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没等到任平生,聂枣回去之后,立刻修书一封让人送到魏国给魏敛,把魏离的行踪卖个干干净净,顺便将魏离的凄惨足足夸大了十分,再对魏敛痛心疾首道,令弟如此这般,做哥哥的真的不管了吗?
将信发出,聂枣良心大安,觉得自己还是个十分有良知的人。
本以为这就算皆大欢喜,谁料,第二天下午,聂枣又看见了魏离。
魏离长长叹息了一声,聂枣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晚上回去她抓狂地找接头人要了魏离的资料,才知道魏离这一年多是怎么过的。
被魏敛抓回去教育没多久,魏离就自己带了银两离家出走逃窜出来,起初只是沿着当初聂枣逃跑的路线出发,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不止不知道聂枣的真实长相,连聂枣的名字都不知道……根本连询问都询问不来。
就这么游荡了几个月,魏离终于想到了办法。
他到处打听哪里出了个能让身居高位的男子神魂颠倒的女子――这个主意还是挺不错的,不过这覆盖面积基本涵盖了所有的鬼都女子,而好巧不巧那时候聂枣正在做夏白泽的任务,低调到不能再低调。
于是乎,魏离连续找到两个女子――还都是鬼都的――并惨遭到更猛烈的打击。
这两位鬼都女子心知肚明魏离要找的是聂枣,则故意模仿聂枣的口气,把魏离的自尊心又狠狠地踩了一通,于是本来只是失魂落魄的魏离变得更加伤痛难愈。
这次会到赵国,也还是为了碰碰运气。
红袖去年做的任务正是在赵国。
去年她拿下赵国的厉将军,让那位嗜杀成性、凶残冷酷叫七国孩童听了他名字都会胆寒的男人,硬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为红袖的姿容神魂颠倒不能自己。原本厉将军出征,最爱做的就是屠城和劫掠百姓,红袖则仅仅是蹙了蹙眉,厉将军就勒令军士不许伤百姓分毫,大军过境小心翼翼,谁敢违背军令就立刻头颅落地。
不过后来厉将军战死,红袖就也消失了,不少人都说她是上天见厉将军太过残暴,而派下来救世的仙女――当然死了爱将的赵王可不这么认为。
总之名声是传了出去。
魏离也是为了这个才来的赵国,他已经在赵都住了小半个月,每隔几天换一个酒馆买醉,高调的不得了,大抵也是希望聂枣能看见他。
好吧……这也算他成功了。
聂枣叹了口气。
既然过两天就走那就最好。
***
但世事就是这么难料。
第四天,任平生出现了。
随意的用一根木簪绾起长发,手里拎着一只晃荡的酒壶,任平生就这么大大方方踩着一双木鞋走了进来,他的灰色布袍倒是干净整洁,腰间一根粗布系带扎好,外面披了一件绒披风,广袖如云,走路生风,看着便是个不羁的调调。
聂枣见过任平生的画像,因而一眼就认出来了。
任平生长得不算俊俏,但眉眼开阔,气宇间自有一股轩昂洒脱,眼眸漫不经心扫过时,会觉得他有些张狂,但仔细看去却又觉得他分明在笑。
也是蛮难搞的。
聂枣在仔细观察,试图从任平生的动作与语气中略分析出他性格的一二,然而……聂枣发现,任平生竟然径直朝着魏离走了过去!
“兄台。”他敲了敲桌子,“这张桌是我的。”
魏离正喝得眼神迷离,看见突然来个陌生人,还是个爷们,也有点不耐烦,挥了挥手道:“你谁啊……没看我正喝酒呢么,别……别来凑热闹……”
任平生见状,倒也不是很生气,侧身一屁股就坐下了,将酒壶往桌上一摆,转头对小二道:“老样子。”
“好嘞。”
他显然是熟客,很快就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小二上了菜和酒就退下了,任平生拿了筷子,便开始夹菜。
魏离不开心了:“你到底是……谁啊?这么没礼貌……”抱怨了两句之后,他大概觉得这话和他目前的作风不大相匹配,又转而道:“也罢,我又何必跟你这种凡夫俗子计较……”他又叹:“问世间情为何物……”
聂枣听得嘴角直抽。
任平生抹了一把嘴,睨着魏离,懒洋洋地露出一个笑:“嗯,你说谁是凡夫俗子?”
魏离毫不犹豫的指他:“周身上下,俗不可耐。”
“哦,那不知阁下是……”
魏离摆出一个标准的受过伤的男人的姿势:“你不会懂的。”他抿了一口杯中的酒,苦涩道:“我经历过太多事情……”
聂枣:“……”
我能上去让他闭嘴吗?
我能吗?
任平生扬了扬下巴,大概是第一次看人在他面前装腔作势装的如此拙劣,于是饶有趣味道:“愿闻其详。”
魏离便添油加醋讲他和聂枣那段单方面虐恋的故事描述成了一场旷世绝恋,在故事中聂枣被塑造成了一个深爱他但是因为种种迫不得已的原因而不得不离开他伤害他,但其实“他痛她更痛”的绝世痴情女子,而魏离自己更是即便被伤害被欺骗被蹂躏仍旧不离不弃深情如海(说到这里他自己又陶醉了)的倾世好男子。
至于整个故事更是跌宕起伏,比话本传奇更曲折坎坷精彩万分。
说到动情处,魏离甚至还趴在桌上小声的呜咽了一会(大概是被自己感动了)。
任平生见状,不知哪根筋不对劲,还拍了拍魏离的肩膀,一副让他节哀的样子。
魏离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眶通红,哭得特别我见犹怜,拽了两把任平生的长袖子抹眼泪,继而低声道:“无论到哪里,我都一定要找到她……找到我的久依……”
任平生的袖子被拿来做布巾,也并不生气,笑得还挺和蔼:“嗯,你会的。”
坐在一边和群众们一起围观的聂枣一直有种特别微妙的感觉……
看到此刻她终于福至心灵。
等等!
魏离为什么看起来像是抢了她的工作!
以及……任平生应该不会……大概可能也许……是个断袖吧……
前朝就有位帝君偏爱此好,甚至同寝时因为不忍吵醒对方而断袖而起,因而也就有了断袖这个称谓……
***
痛定思痛,次日,聂枣重新易了容。
她换了一身头面,垫了肩膀,束了胸围,还特地穿了一双能垫高身高的靴子,花了足有三个时辰修容,几乎将脸部轮廓重新休整,保证比魏离更唇红齿白,俊俏不凡――而且还看不出是个女人。
最后穿上一身风流青衫,头戴玉冠,腰佩环饰,怀中再抱上一把琴。
齐活。
值得一提的是公子晏恰好回来,看见聂枣的背影,顿了顿道:“阁下是……”
聂枣面无表情转头:“是我。”
公子晏僵硬片刻:“……你要跟我抢活吗?”
聂枣看着面前秀雅温润,眼若秋水,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心头一动,很认真地问他:“要不我们真换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