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宅。
杨若诗与项飞一声不吭坐在沙发上,刘建文在客厅来回踱步。
与刘建文相识这么多年,杨若诗是头一回,见到刘建文如此焦虑不安。
三人都不说话,以至于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变得极其缓慢。
项飞甚至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是明珠市赫赫有名的大律师,经手过的大型案件,举不胜举,而这么些年下来,项飞真的不知道“慌”字怎么写。
可此时此刻,项飞的内心深处,不是一点点的慌,他甚至控制不住,迫切想要找谁倾诉一下,否则,这样下去,他真的扛不住。
可惜项飞很清楚,刘建文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刘建文对于项飞来说,是一位优秀的领导,但绝不是一个交心的朋友。
于是,项飞很自然的想到了苏煦,一想到这里,他就更慌了。
“订今晚的航班,我要去江左。”
来回踱步许久之后,刘建文终于做出了决策。
“可你的身体,还在休养阶段。”
杨若诗提出异议。
刘建文连反驳的话,都懒得回一句。
项飞斟酌片刻,说道:“刘总,苏煦这会儿还在医院里。”
“明珠这边你盯着点,江左必须有人去,也只能是我去。”
刘建文沉声道:“如果我不去一趟那边,接下来的状况,谁也控制不了。”
“那好吧。我会加派人手在医院轮班看护。”
项飞点头道。
刘建文看向杨若诗,吩咐道:“让你女儿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上网打游戏都随便她,就是不能出门!还有,苏煦出事,不能让她知道。”
“媒体那一块儿,公关部那边在压,网络新闻上能够看到的,目前只是一起车辆意外爆炸事件。”
杨若诗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不过毕竟周婷婷死了,随着事件的深入调查,到时候难免……”
“项飞去市局跑一跑就行了。”
刘建文平淡说道:“我不在明珠的时候,你们凡事都要多想想,现在是非常时期,要有非常思路。”
……
市第一人民医院。
住院部,特护室。
苏煦躺在病床上,闻着消毒药水的味道,身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
在他的脑海之中,反复浮现着他昏迷之前最后看见的那一幕:冲天的火光,将周婷婷瞬间吞噬。
一名医生用小电筒查看苏煦的眼睑,随后记录他的各项体征数据,还和身边的护士交谈些什么。
近在咫尺的两人,以正常语速、正常嗓音交谈的内容,苏煦竟然连一个短语都听不清楚。
我聋了么?
苏煦想问出这句话,只是他发现开口说话,对于他来说,竟也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情。
在努力尝试了几次之后,苏煦感觉筋疲力尽,再度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他第二次醒来的时候,苏煦终于能够听见一些声音了,可惜嘴上还带着呼吸器,他想伸手取下这该死的鬼玩意,却发现自己左手打着石膏,右手挂着点滴。
这特么的……苏煦被气晕了过去。
等到苏煦第三次醒来的时候,该死的呼吸器终于没有了,可惜左手臂还是打着石膏,右手还在挂水。
“医生!护士!”
苏煦费力叫道。
很快就有护士赶了过来,年轻的护士慌忙说道:“诶,你别大喊大叫啊,这样不利于伤口恢复。”
“我要出院。帮我把针拔了。”
苏煦吩咐道。
“出院?你这怎么能出院啊,能不能出院要听医生的意见呀。”
护士惊讶道。
“呵,我自己要出院,还需要听医生的意见?”
苏煦冷声道:“把你们领导叫过来。”
“诶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啊,再说领导也不会准许你出院的呀。”
护士忽而灵机一动,用桌上的无线对讲说道:“108号特护房的病患苏煦醒啦,可以允许亲友进行探视了。”
不一会儿,一行人鱼贯而入。
最先进来的是叶安琪,随后是任雅柔与梅小雨,接着就是项飞和杨若诗。
“这个事情,要尽量封锁消息。”
苏煦首先看向项飞。
“刘总的意思也是这样。”
项飞点头道。
“那我请问你,她们怎么知道的?”
苏煦看向叶安琪,任雅柔及梅小雨三人。
“不关项律师的事,我爸有消息渠道。”
叶安琪走上前去,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放心,我没事。”
苏煦看着叶安琪,轻声道:“你爸知道就知道了吧,可别让我爸知道就好。”
坚强如任雅柔者,此时泪光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叶安琪坐在病床边,垂下头,拿出纸巾默默拭着眼泪。
苏煦喉咙哽咽,他看着项飞,沉声道:“你先让她们回去吧,我有事要跟你说。”
项飞迟疑了片刻,与杨若诗对视一眼,见后者微微点头,这才鼓起勇气说道:“苏煦,有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等待你很久了,他说,等你醒来之后,务必第一时间见见他。你看,这会儿你方不方便,先同他谈谈?”
“远道而来的贵客?”
苏煦蹙眉道:“要来就来啊,还需要我请吗?”
项飞意识到苏煦这会儿的情绪极其恶劣,他打算征求一下杨若诗的意见,后者却已经转身走出去朝外头招了招手。
很快,一个身材英挺容貌出众但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缓步走了进来,正是久候多时的江左名士谢禹尧。
项飞低声道:“我们先出去。”
只有叶安琪没有起身。
谢禹尧来到病床边,看着叶安琪,说道:“叶小姐,请你……”
“他是我男人。我可不怕你们。”
叶安琪抬头,美丽的脸颊上虽有泪痕,神情却坚毅而果敢。
“好吧,我承认我很嫉妒他,可我不忌恨他。”
谢禹尧温和说道:“谢某人这次来明珠,是为了讲道理。有些道理,只有男人之间,可以才讲讲。叶小姐,请你回避,没别的意思。”
“小琪,你先出去。”
苏煦目送叶安琪离开病房,转而看向这位青年俊彦:“先生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谢禹尧拉了张凳子过来坐下,不慌不忙道:“我们的人,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专业人士不做事,于是那俩狗东西,请了些不专业的人做事,不专业,就容易失误。周婷婷的死,虽非你本意,可她确确实实是因你而死。”
“要我偿命?”
苏煦心平气和问道。
“你这条贱民,值几个钱?一百个苏煦,也抵不上一个周婷婷。”
谢禹尧云淡风轻说道:“刘建文去江左了,先访周家,再去我谢家,目前还在跑,打算拼着一张老脸,把这事儿给按下来。可我们都知道,周家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苏煦沉默不言。
“人死不能复生,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周婷婷,她不一样,她是个好姑娘,你应该清楚这一点。”
谢禹尧平静审视着苏煦,嗓音清冷:“像赵咏鲲那样的狗东西,死一千个一万个,都不足挂齿,你这条贱命,无论死或不死,同样也没人会在意。可惜,该死的人往往不死,可有可无的人往往命大,死的偏偏是那些应该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好人。”
“莫非你指望我去阴曹地府里把周婷婷救回来?”
苏煦冷冷道:“长话短说,我没空听你废话。”
“火气很大啊。很好,有火气就对了。”
谢禹尧淡然道:“眼下,江左那边,有刘建文出面翰旋,老一辈的那些人,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注意,是暂时,你昏迷了几天,留给你的时间已不多了。假如你接下来的表现,无法令周家接受,后续的事态,谁也说不准。”
“咳、咳……”
苏煦忽然喉咙涌血,谢禹尧将痰盂递了过来,顺便扶他吐出血痰。
“先说一点,我喜欢周婷婷这个女孩子,无论你理解为普通朋友之间的喜欢也好,或是异性之间的喜欢也罢,总之,是很纯粹的喜欢。”
苏煦缓缓道:“我不需要知道她爸是谁,她妈是谁,她爷爷是谁,她奶奶是谁。这些,我既不关心,也不在乎。周婷婷就是周婷婷,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本身,与她的出身和家世无关。周婷婷是我很好的朋友,她死于非命,我在伤心悲痛之余,自然也很愤怒,我很清楚接下来我会干些什么。”
“苏先生,我听说你是个聪明人,可你为何要一再强调,你喜欢周婷婷呢?假如周家知道了这一点,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加复杂。”
谢禹尧审视着病床上的年轻男人,此人虽然身上缠着绷带,挂着点滴,可在他的眼眸之中,仿佛跃动着带有火热温度的光辉,激烈,锐利,不容小觑。
“我强调这一点,意思很简单。”
苏煦平静说道:“第一,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第二,我不接受任何人的威胁。第三,我既然敢爱,自然也敢恨,想搞我?行啊,尽管放马过来,看看最后到底是谁搞死谁。”
“哈哈哈哈哈……”
谢禹尧仿佛听见了一段很好笑的单口相声,他弯腰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敛容认真说道:“很抱歉,失礼了。不过说实话,我真心忍不住,只能怪你这个笑话太好笑了。”
苏煦没有笑,只是冷着脸看着谢禹尧。
谢禹尧愣了好一会儿后,轻声叹了口气道:“这么说,你没在开玩笑,你是认真的喽。我想,我大概能够理解,为何周婷婷会喜欢你了,你们身份差异这般悬殊的两个人,竟然是同样的天真。”
苏煦还是懒得再跟这人废话。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谢禹尧字斟句酌问道:“虽然老家有言在先,我不能插手。可是,再怎么说,周婷婷也是我朋友,在这件事情上,我也很想略尽绵力。”
“不需要。”
苏煦回敬了三个字。
谢禹尧讨了个没趣,只得起身走人,却被苏煦叫住:“那些自命不凡的贵族,是否都和你一样冷血?”
“啧啧。”
谢禹尧回头,平静看着苏煦,轻声道:“怎么,非得要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可,才能证明我有人性么?”
“周婷婷的童年,想必很无趣。假如她没有遭遇不幸,她接下来的人生,必定会很有趣。”
苏煦缓缓道。
谢禹尧目光渐冷,原本显得倦怠的神情,也于一瞬间变得严酷,他寒声道:“苏煦,我就不跟你废话了。凡与此事有牵扯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若有漏网之鱼,我拿你来凑数!”
“你我想法一致。”
苏煦平淡道:“我已有打算,但不希望有任何后顾之忧。”
“我晚点会打几个电话,先通通气。”
谢禹尧停顿,看一眼苏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叶弄舟已经在帝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