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某些人的一番话,一次表态,一次承诺,确实可以改变许多东西。
至少,在经过那天的饭局之后,赵瑞海崩塌了一半的人生信念,仿佛已经被某种神奇的力量给重塑了。
很快,这些天沉默寡言的赵瑞海,又重新开始了他常年以来的开朗与多话,以及他喜欢装逼与炫耀的固有作风。
没过多久,整个鸿瑞总部所有员工,都听说了赵瑞海与某位高官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别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就算是离得远远地看一眼,都不可能实现。
赵瑞海本身的确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大人物与大人物之间,终究还是存在着层面上的差别。
若没有苏煦的牵线搭桥,赵瑞海根本就没办法与李汉生见面,更别提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可想而知,苏煦这次充分展现了他的牌面,尤其是在这种情势相对来说比较复杂的时期,苏煦的这番作为,更显得难能可贵。
作为话题实质上的中心人物,苏煦依然很少在员工们面前抛头露面,他此刻正坐在总监办公室里,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着的则是看上去显然不太安分的刘思怡。
“该怎么评价你这次的行为呢,师父。打一巴掌,再给个糖?”
刘思怡摇头道:“当然不是,你并没有自己出面搞赵瑞海,在董事会那件事里边,你从头至尾都没有浮出水面过。现在赵咏鲲死了,你站出来为他出头,肯定不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糖的套路。”
“徒弟,赵咏鲲出了意外,难道你就不曾产生那么一丝丝的……爽歪歪?”
苏煦笑着问道。
“你把我想得也太恶毒了吧,赵咏鲲那个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也不至于想要他死吧?”
刘思怡停顿了片刻,忽然看着苏煦,惊讶问道:“师父,难道是你……”
“东西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熟归熟,乱说话我一样告你诽谤。”
苏煦摇头道:“赵咏鲲只是一只苍蝇,虽然有碍观瞻,但毕竟还算不上是一颗绊脚石。”
“呐,你也说了,他有碍观瞻,那么这件命案,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会将你心中强烈的正义感激发出来吧?”
刘思怡意有所指道:“假如你心中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的话。”
“徒弟,这次你来找我,就只是为了当面批评我这个当师父的没有正义感?那你可真够无聊的啊。”
苏煦面露遗憾之色,说道:“我徒弟肯定不是那种无聊的货色。”
“而我师父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没有目标的。”
刘思怡心平气和分析道:“整个公司都知道,赵瑞海被踢出董事会,这回算是虎落平阳了,碰巧赶在这节骨眼上,他儿子出事,时至今日,往常那些跟他关系好得不能再好的老铁们,在这件事情上都只是做一些表面文章,很敷衍的表表态,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可见一斑。赵瑞海失势,以前那些对他敬若神明的人,现在都对他避而远之,惟独只有师父你,到了这种田地,仍然对这位倒霉的赵老哥,表现出了充分的仗义。”
“真不愧是我徒弟,果然冰雪聪明,洞若观火。”
苏煦不禁微微笑了笑,看着刘思怡的目光当中又多了一分激赏之意。
“其实你根本就不关心杀害赵咏鲲的神秘凶手是谁,也完全没指望当局能够迅速将真凶捉拿归案。”
刘思怡继续说道:“那天的饭局并不是过程,而是结果。按照常理来说,为了区区一件杀人案,根本就用不着请市局的最高级别领导出面。”
“区区一件杀人案?你可真敢说,人命关天呐,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人的生命更加宝贵呢?”
苏煦悠然说道。
“即便如此,只为了一桩案子,就请出了李汉生,这显然是小题大做了。就研究案情这件事本身而言,你让张全过来跟你一起探讨,必然会直接有效得多吧?李局在市局那边终究只是兼着,他的工作重心,更倾向于市政厅那边。”
刘思怡直击核心说道:“所以师父你这一手很夸张的棋,是在作秀,并不是真的为了解决问题,而是为了表现出你想要解决问题的踊跃态度。这一次的饭局,向整个鸿瑞总部,传达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讯息——你不是一个势利的人,不是一颗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恰恰相反,你不仅会锦上添花,在朋友陷入困难之时,更是会毫不犹豫竭尽所能的雪中送炭,你是一个真正值得他们去用心结交的朋友,当然了,前提是他们得交得上才行。”
“准确。”
苏煦打了个响指,感觉无比愉悦。
对于男人来说,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比漂亮女人更加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那么就应是:这个漂亮女人不仅人够美,而且还很有头脑与品味。
“借题发挥将赵瑞海踢出董事会,解除的是我们面临的上层危机,而师父你的这一步棋,则是未雨绸缪,避免接下来还有可能会出现的来自于公司中、低层的对立意见。”
刘思怡注视着苏煦,轻声说道:“聪明的人善于解决问题,而智者善于避免问题的出现,这是师父你以前教过我的。”
“你能够把我的话当回事,为师感到很高兴。”
苏煦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再过几年,鸿瑞这摊子事,就该轮到你来操心了。”
“到那时,难道师父你就要功成身退了么?你还这么年轻,应该充满着雄心壮志才对吧。”
刘思怡疑惑问道。
“雄心壮志?没什么意思。”
苏煦撇了撇嘴,淡然说道:“你父亲这个人,与我挺聊得来的,他以前跟我说过这么一番话,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当领导,也不想做什么大人物,因为人们在当领导的同时,肩膀之上就会扛下太多的责任,这份担子的重量不容小觑,只有担受过的人,才能够体会得到。”
“那么,是什么促使他将事业越做越大的呢?”
刘思怡好奇问道。
“是环境导致的。”
苏煦微笑道:“在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里,狗眼看人低者,狗仗人势者,比比皆是,刘先生倒也不是想做个大人物,他只是想堂堂正正做个男人,拥有一份属于男子汉的尊严而已,而在当时,想要实现这一小小的愿望,有且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踩在别人的脑袋上,踩完这一颗脑袋,就接着换下一颗,一步接一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踩着踩着,就有了如今的鸿瑞集团。是的,在当时的南方,身为男人,你要么就老老实实低头向下看,要么就奋力昂首向上看,想要两眼平视前方?抱歉,没有这个选项。”
“这样看来,我老爸与师父你之间,似乎真的存在着这么一丢丢的共同点呢。”
刘思怡含笑道。
“我比他幸运一些,生在一个美好的时代里。所以他没得选,而我,则有得选。”
苏煦微微颔首道:“民智渐开,人们慢慢开始懂得好与歹、美与丑,笑贫不笑娼只是一个阶段性的过渡期。徒弟,我相信,当你真正成熟之时,等待着你的,将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美好新世界。”
“师父,连你都不愿意扛下鸿瑞这个担子,你又怎能断定我会乐意?”
刘思怡问道。
“担子?不,随着社会各领域的规则逐渐井然有序化,作为一名成熟企业的掌舵人,实际上压力没有以前那么大了。许多互联网企业的CEO都可以经常出国旅游,时不时投点钱搞一些纯属个人兴趣的项目,更别提那些躺着收钱的股东们了。别看你父亲以前经常忙得不可开交,那只是由于过去企业家们所面临的盘根错节的问题太多,犹如航船驶过一片满是暗礁的危险海域,掌舵者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五年之后,鸿瑞这艘巨舰将会以舒缓的速度,航行在一片风平浪静的辽阔海域上。”
苏煦轻声道:“鸿瑞董事长一职,与其说是一份责任,倒不如是一座舞台。任何人都希望拥有自我实现的机会,女孩子自然也不例外。到时候公司里有我,有汪青云留下的嫡系,再加上心思简单的周婷婷,以及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付向荣,都用不着你爸你妈说半句话,只需我振臂一呼,谁会反对你上位?你信不信现在我下楼去公共办公区露个脸,说晚上我请唱歌,那些男男女女把晚上跟情人的约会推了也要捧我的场。”
“信,您老多牛逼啊。”
刘思怡没好气地说道:“师父,你刚刚说的什么自我实现,我只知道哲学上的概念,但若说亲身感悟嘛,抱歉目前并没有,不过有这么一点——想做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去做,这个,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吧?《东邪西毒》里,北丐有这么一句电影台词,本来我应该没事,但是我的刀没以前快。我以前快是因为我直接,认为对就去做,从来不会想什么代价。师父你既然是学表演的,这句电影台词你自然是知道的咯?何况,我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的一切作为都合法合规,也合乎道德情理。”
“话说,徒弟,你到底做了什么?”
苏煦装糊涂问道。
“装,继续装。”
刘思怡冷笑。
“好吧,你妈确实找过我了。”
苏煦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只不过,她说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究竟是怎样,要不然,你从你的角度,再复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