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如林的办公室,面积很大,相当于大半个篮球场。
在这么大的一块面积里,却仅摆有一张办公桌。
这也就意味着,这么一大片办公区域,是丁如林一个人独享的。
而在楼下的公共办公区,同样面积的一片区域里,却摆放着十几台办公桌十几台电脑。
丁如林的办公桌上,则并没有摆放任何现代化的电子设备,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精致小巧的古董文物。
桌子的材质为大叶紫檩,细腻度拔群,工艺巧妙,设计精致典雅,不失大气,使得这张办公桌更像是一件展示品。
证据就是:上面不仅没有放电脑,也没有摆放任何形式的文件,甚至文具。
丁如林本人,也没有坐在办公桌旁,此时他面对着整面墙大小的落地窗,俯瞰着下方的青浦江。
此处,为二十一楼。从这个高度,俯瞰着脚下的明珠市,所观得的气象,自然与鼠目寸光之辈的视野,不可同日而语。
应丁如林之邀,苏煦准时来到这里。
此刻苏煦正站在丁如林的一侧,视线的角度,与丁如林保持一致。
“小苏啊,这片明珠滩,与三十年前相比,大不一样啊。”
丁如林慢慢说道:“三十年前,我才十几岁,在学校里属于那种不老实的学生,成天就想着,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什么都爱玩,偏偏就是不爱读书,老师就觉得可惜啊,这么聪明一娃儿,不用功读书,岂不是荒废了?于是经常放学后就罚我们留堂,我母亲知道这事儿后,就烧了一盆阳澄湖大闸蟹,黄澄澄香喷喷的,送过来和我一块儿吃,把那些跟我一同留堂的十几个差生,馋得口水直流肚子咕咕叫无心听课,老师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对我们娘俩说——要吃回去吃,我们只当没听见,两人吃得不知道有多欢快,最后啊,老师只得宣布放学……后来那位老先生搞留堂时,再也不敢留我,只是多次在课堂上点名批评我,说不好好读书的,以后就会跟我一样,成为一个对社会没用的人。”
“这个故事,很有趣。”
苏煦微微笑了笑。
“在三十年前,我真的不知道,明珠会发展成如今这样;三十年前,我的老师,大概也想不到我会成长成这样。”
丁如林微微眯眼,缓缓说道:“不过有句话,那位老先生算是说对了——我的确是一个对社会没用的人。”
“丁总谦虚了。”
苏煦表示不敢苟同。
“并没有谦虚,我说的是事实。”
丁如林慢条斯理说道:“有用的,是首席执行官这个岗位,而不是我丁某其人。试想,假如我突然死了,集团CEO这项职能,就没有人补上来继续去行使吗?当然不可能。在当今之世,于社会而言,没有什么人是不可取代的,哪怕白头海鹰国的总统,亦然。”
“似乎有点道理。”
苏煦微微颔首。
“难得啊,小苏。年轻人往往喜欢直奔主题,对于老一辈们的废话,通常都是懒得听下去的。”
丁如林展颜一笑,虽然平时保养得极好,但他眼角的鱼尾纹还是显露了出来。
“丁总方才所言,在我听来,绝不是废话,反倒是在日常生活中很少有机会听到的妙论。”
苏煦略微停顿,话锋一转说道:“只不过……于我而言,我还是想多抽点时间陪陪女朋友。”
“招商部总监确实是个好岗位,一到年末就闲得跟神仙一样,而且你手中,还有唐平川那样的将才。”
丁如林微微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你上任时间也不短了,部门仍然没有满编,经理那些也就算了,问题是——总监秘书那个岗位,还一直缺着呢。苏煦啊,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像你这样的一个新人,在集团里担任招商部总监这样重要的一个职位,想要公司不安插人在你身边,那是不可能的。”
“可以理解。”
苏煦点了点头。
“你可以理解,但就是不可以配合?”
丁如林见苏煦半晌没有答话,只得缓缓摇了摇头,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落地窗上,眼中的视野,却是一直审视着玻璃反射回来的苏煦的影像。
苏煦的表情,沉静且平和,一如凛冬的湖水。
“果然。你我是同一类人,我们都不是靠着努力改变自己而形成的死木根雕,而是靠着坚持自我天性从不妥协让步而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玉立之树。”
丁如林轻声叹了口气:“我们本该是各据一方的雄狮,遥遥相望,可偏偏——我们必须趴在同一片草原上打盹。古人尚且有云,卧榻之侧……”
“岂容他人鼾睡。”苏煦接口说道。
“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一眼,开怀大笑。
“苏煦,既然我们是知己,为何就不能惺惺相惜呢?”
丁如林转过身,凝视着苏煦,以惆怅的语气说道:“我毕竟是首席执行官啊,如果我连个执行层的总监都管不服帖,那些股东会怎么看我?你就不能设身处地为我想想?”
“别提了,我做人也很难啊,压力也是山大啊。”
苏煦以更惆怅的夸张语气说道:“我现在就想高歌一曲《男人哭吧不是罪》,真的。”
“你哪里来的压力?公司的事?你不需要想都应该清楚——决策层只会盯我,又不会搞你。”
丁如林摊牌说道:“这么跟你说吧,苏煦。大资本家的博弈,我原本就不想掺和。最近这些事儿,我也不是针对你,It's-'s-Business。”
“不要以为身居高位,才有压力。丁总,当我们看待具体事物时,一般规律,只能起到借鉴作用,仅此而已。”
苏煦淡然说道:“方才你提到草原上的雄狮,这是个很贴切的类比。问题也恰好就出在这里——我身边的雌狮,有不少。”
丁如林讶然问道:“你竟然驾驭不了自己的女人?”
“丁总,听我把话说完。她们一个个的,也都不是靠着努力改变自己而形成的死木根雕,而是靠着坚持自我天性从不妥协让步而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玉立之树。”
苏煦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并不是驾驭不了我的女人,而是没办法去妥善处置,那些应天地造化而生出的一抹抹灵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