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谢雨欣从菜市场走出来时,额头上渗出了点点汗珠。
在常人眼中显得和煦温暖的阳光,让谢雨欣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晕眩感。
她的小腹还没有明显的凸起,周围的行人还无法一眼就看出谢雨欣是一名孕妇。
在拥挤的人群当中,行人不会对她避让。
谢雨欣注视着泥渍斑斑的道路,她的心头生出了一股荒谬感:身为一名孕妇,本不该由她来出门来买菜的。
可如今,她不仅一个人买菜,还一个居住与生活,明明在明珠有房,却不得不离开父母,自己一个人租房住。
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谢雨欣选择与家庭决裂。
天知道,今后谢雨欣还要经历多少正常人无法体会的艰辛与困苦?对于生养孩子,谢雨欣没有任何经验,她甚至在百度上寻求帮助——就因为她早已无助。
这段时间,谢雨欣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因此,当她提着一袋子蔬菜走进厨房,发现燃气灶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时,她错愕得甚至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揉了揉眼眶,咬了咬舌头,谢雨欣怔怔望着站着自己眼前神色淡然的男人,终于惊呼了起来。
手里的塑料袋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你买了生菜?很好,我正在煮面。”
这名非法潜入别人家里的男子,正是苏煦。
苏煦真的在煮面,是清汤挂面。
“我等了半个小时,觉得无聊,又有点饿了,所以就煮碗面吃。”
苏煦拾起地上那一袋蔬菜,取了一颗生菜出来,冲洗干净,随便切几刀,便丢进了锅里。
谢雨欣目瞪口呆。
“你不担心我喊人?不怕我报警?”
谢雨欣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名淡定得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的非法闯入者。
“报警?然后呢?”
苏煦关掉燃气灶和抽油烟机,把面条用碗盛了出来,浇了几滴香油,最后用纸巾擦了擦手,以随意的口吻问道:“控告我偷了你几根面条?”
不知为何,谢雨欣突然很想笑。
按照常理来说,自己的住处,突然有陌生人闯入,那自己必然是应该惊恐万状才对。
可眼下的状况,恰好与常理相反。
谢雨欣不仅没有惊慌恐惧,连日来阴郁的情绪,反而被一扫而空。
眼前的男子穿着一件浅紫色的纯棉针织衫,搭配英伦风格的休闲裤,坐在一张廉价的餐桌上,用自己厨房里的餐具在出面。
在他平静的面容之上,谢雨欣只看出了理所当然,而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
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苏煦不慌不忙吃完了面条,用纸巾擦了擦嘴,再才说道:“我叫苏煦,是任雅柔的朋友。”
“我猜也是,不过你应该是去找宁丽丽,而不该来找我,对吧?”
谢雨欣坐了下来,她并不介意苏煦的这次非法闯入,而在意苏煦来这里的意图。
显然,谢雨欣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苏煦很快便发觉了这一点。
“嗯,之前我不知道那名神通广大的贵妇是宁丽丽,等知道之后,我就意识到了——我不应该找她,而应该来找你。”
“你怕宁丽丽?”
谢雨欣冷冷说道:“小柔说过,你是一个很有能耐的男人。”
苏煦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调侃说道:“某种角度来讲,你的闺蜜说得其实不错,我在床上的时候是一个很有能耐的男人,至于在床下嘛……就不好说了。”
谢雨欣微微蹙眉,因为苏煦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一个轻佻的人。
“如果你不敢出面解决这件事,那么,你请回吧,这个忙,我不指望你帮了!”
谢雨欣下了逐客令。
苏煦抬头注视着谢雨欣,心平气和说道:“我得到的最新消息,宁丽丽的意思是,过年这段时间,以平平安安为重,等开年之后,就不好说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你见过宁丽丽了,她让你来威胁我离开明珠?”
谢雨欣声音渐寒。
“我没有找她,我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我今天来找过你。”
苏煦背靠着沙发,双手十指交叉,一字一顿说道:“今天我和你之间的这场谈话,无论你答应与否,都仅止于这个房间。”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谢雨欣有些生气了。
她气恼的是苏煦的态度——仿佛是在对她颐指气使一般。
“无意冒犯,我认真的时候,说话的风格,就是这个样子的,对于谢女士你本人——我绝对没有丝毫看不起的意思。”
苏煦慢条斯理说道:“宁丽丽是个年龄较大的女人,她尊重传统,年关这段时间,她不希望出现一尸两命的事情,那样会触霉头的。对于谢女士你来说,很不幸,我是个年轻人,我尊重一些传统,但同时也在与时俱进,我的意思是——假如今天的会面内容,有第三人知道,或许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吃不上今年的年夜饭。”
谢雨欣怔住了,她这会儿只想到了一个词:人面兽心。
眼前这名年轻男子明明看上去人畜无害,却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你究竟想干什么?如果我不答应,你就要杀我?”
谢雨欣后悔不迭:任雅柔怎么会给自己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不,与你答不答应没有关系,而是你不可以说出去。”
苏煦摇头道:“对于我今天的这次来访,你必须守口如瓶,我之所以没有提前和你约定见面的时间,考虑的就是这一点。”
“好,那你说,你究竟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谢雨欣沉着冷静的问道。
“首先声明一点,我是来帮你的,看在任雅柔的面子上,否则,这件事情,我根本就不打算管。”
苏煦慢慢说道:“第二个,你想要留在明珠,生下小孩,并在这里抚养,这不现实,神仙也无能为力。如果你坚持这一点,今天这场谈话,咱们就可以提前结束了。”
“不现实?”
谢雨欣冷声问道。
“嗯,不现实。假如宁丽丽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女人,她不可能掐得住王惠民。”
苏煦轻声说道:“所谓的贵族,该冷血的时候,他们简直冷血得不像人类。如果你执意要留在明珠,不仅你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你自己,也活不成。”
谢雨欣沉默了,她自己多多少少早已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不过这话从苏煦口中说出,更加显得斩钉截铁。
“杀人很简单,活人却很难。其实,在阳光之下,存在着许许多多的罪恶,谢女士,你现在已经走到了边缘,你应当更小心一些才是。”
苏煦以温和的语气解释道:“只有你放弃了这一份坚持,我才有办法帮你,否则——我真的无能为力,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我只是一个稍微有点能耐的人,但人毕竟是人,不是神仙。”
“我理解。”
谢雨欣轻声说道:“可是我家里,祖祖辈辈都是明珠人。”
“你不是与你家人决裂了么?”
苏煦问道。
谢雨欣沉默不言。
“事实上我欣赏行事果断的女人,反倒不喜欢那些婆婆妈妈的女孩子。你要保住孩子,家人又视此为耻辱,那么一刀两断,的确是惟一的方法,你很果断也很有大局观,只是你忽略了这一点——除了放弃家人之外,你还必须放弃尊严与执念。”
苏煦摊手说道:“是是非非的问题,我不纠结那些,我更关注人们的行事方式,在我看来——你现在是在坐以待毙。空有决断,而没有合适的方法,不仅不可能实现目标,反而会误了卿卿性命。”
“合适的方法?你指的是什么?”谢雨欣蹙眉问道。
苏煦站起身,在这间狭小的出租屋里走了一圈,说道:“在你回来之前,我冒昧参观了一番你的住宅。这是一间面积很小的出租房,建筑陈旧,装饰简陋,冰箱里没有储藏多少食物。原本你的生活,应该比眼下舒适美好得多,可惜你做出了令家人蒙羞的事情,你的父母不再对你提供经济援助,而身为一名孕妇,你找不到工作,与此同时,怀孕的女人,恰恰最需要钱的。借用一句广告词——你的生活,本应更好。可惜你的那点积蓄,必须省着点花。孕期的女人,每天只吃一些青菜与米饭,营养哪里会够呢?”
“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谢雨欣颤声道:“是的,我是缺钱,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同情是没有多少价值的,我能提供给你的,当然不是同情。”
苏煦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缓缓说道:“提到以上这些,我只想表达一个意思——比起面子,活着更重要;比起尊严,钱更重要。谢女士,只要你愿意离开明珠,我首先能够保证,没有人敢动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另外,你在孕期不会有经济上的压力,顺利生产之后,休养一段时间,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份你认为合适的工作。总而言之,你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体面,安定,甚至丰富多彩。”
“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谢雨欣轻声问道:“如果只是看在小柔的面子上,你没理由帮我帮到这种地步吧?”
“据我所知,王惠民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头发还有点谢顶,长得也不好看,穿再贵的衣服,也改变不了他粗鄙的气质。”
苏煦微微一笑,说道:“谢女士,你是明珠本地人,家境殷实,不愁钱花,如果有人说你和王惠民之间有真爱,那简直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谢雨欣身子微微一颤,她猛然望向苏煦,眼瞳之中,满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