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化第一职校,大礼堂。
今晚是平安夜,本是西方的节日,不知为何,东方的校园里,也会为了这样一个异邦节日,搞出一个不知所云的晚会。
由学生会筹款,学生们自发组织,并邀请了几位校领导上台致辞,以彰显晚会的隆重气氛。
郭保国教授也在受邀名单当中,他之所以被学生会邀请,是因为他虽已五十多岁,满头银发,可他的精气神却显得依然年轻,再加上郭保国平易近人,幽默并且时尚,甚至于……他还经常光顾那些只有学生们才会扎堆的那些小食摊、大排档。
幽默对于教授级别的老学究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能可贵的品质,然而时尚则不然。
郭保国不拘泥守旧,敞开怀抱迎接属于新生代的新思潮——假如那些充满着时代气息与大陆特色的光怪陆离,能够勉强算得上是思潮的话。
这便是郭教授与那些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同行们大不一样的地方,他仿佛是个摸爬滚打百无禁忌的社会人,他从来不介意开眼看世界,也从来不要求世界一定要围绕着某一种或某几种雷打不动的圭臬去运转。
究其原因,郭保国有着与他身份、地位、名望全然不相称的谦逊。
此时,大礼堂内近千名学子,对郭保国的上台,报以了不算热烈但足够走心的掌声。
郭教授一只手拿话筒,扶了扶与唐平川那副眼镜仿佛是情侣款的老花镜,踩着一双如今已很难见到但穿起来绝对够舒服的千层底棉鞋,简单问个好,迅速结束了开场白,然后不慌不忙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懂,你们自己筹款买这些水果饮料礼花的目的是什么,用来换我们这些个老人的一番空话套话场面话么?那你们肯定亏本了,我不相信我的学生们,竟是如此的脑袋不灵光,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台下哄笑一片。
郭教授继续道:“我倒不是替你们心疼钱,只是希望你们这些男生能够做好预算,毕竟晚上开房的钱,总不好要求跟女生AA平摊吧?”
这一次,笑声就略微稀疏了一些,但掌声却很热烈。
“对不起,我这话,似乎有点虐狗啊?”
郭教授笑道:“大家都很清楚,我们昌化第一职校,是一所技校,我们也很清楚,那些把咱们校园周围的空地视为停车场的款爷们对技校的技字,有着另外一种写法。想必有很多学生看不惯那类现象,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我们这些教职工作者,也看不惯,这里我必须指出一点——学校外面的地,不归学校管,连校长都管不了。我顶多拉下脸来,劝他们稍微停远一点,但停车的还是会停车的,上车的还是会上车。说到底,我做什么,没实际意义,关键看你们自己怎么做。”
听众席,忽然间变得很安静,学生们无一例外都沉默了,一开始的窃窃私语,荡然无存。
“进我们学校,门槛不高,昌化,往好了说勉强是个县城,往差了说就是个穷乡僻壤,校区还是在近郊的位置,学费低,生活开销也不高,一般的家庭,随随便便都供得起,对于稍微穷点的家庭来说,问题也不大,家长们都不想把宝贝少爷往我们这垃圾学校送,砸锅卖铁也要把儿子塞进好学校,女孩子就不一样了,重男轻女嘛……咱们职校十一个系,男生最多的软件开发系,女孩子也占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比例。介于以上事实,这里我想说一句,你们可以埋怨学校垃圾,你们可以埋怨专业垃圾,你们甚至可以埋怨我们这些教师都是垃圾,但是……如果你是单身狗,并且还很介意这事儿,那就真得怨你们自己。”
全场噤若寒蝉。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这里任职,之前我在别的学校做过副教授,当然,那所学校也是一样的垃圾,但不一样的是——当时我的那些学生们,有血性。”
郭教授打开保温杯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有钱人打女学生的主意,并不是从这个世纪才开始的新现象,上个世纪,一样有。我记得我当时带班级里,有一个男生,就在学校正门外,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家大老板一辆黑色桑塔纳2000经典款的六扇玻璃窗砸了个稀巴烂,那女孩坐在车里吓得脸蛋白得跟纸一样。当时的一辆轿车是多少钱,你们知道么?我不吃不喝教二十年的书,还不一定买得起。那大老板出来之后,说不要钱,就要那男生退学,非开除不可,结果很显然,那男生就因为一时冲动,惹了不能惹的人,由于这么一件小事儿,就被学校开除了。那件事情,给当时我的不少同事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常常以此为例,教育学生们——惹不起的人,不要去惹。那之后,大约过了十多年吧,我有次去明珠参加一个会,凑巧遇见了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学生,大家猜猜,他当时的工资是多少钱?我估计没有人猜得出来,因为他没有工资,人家是股东,不打工,所以没有工资。”
“我跟你们讲这个故事,并不是告诉你们,要去惹是生非,要去作死。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有这么一个人,他出身贫穷,家里没钱没权没势,芝麻绿豆大小的祸事他家里人都摆不平,他也不算是女孩子看第一眼就觉得英俊帅气的那种男生,你们所能够找到的所有借口或曰理由,在那个男生的身上,他都具备,而且他比你们所有的借口还要额外多出一种——他被学校开除了。”
郭教授缓缓道:“而现在,你们所羡慕的那些毕业于水木大学、帝都大学的所谓的天之骄子们,怀里揣着矜贵的文凭、证书、简历去那个男人创立的集团公司排队面试,还未必能够得到心仪的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