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康帝果然拟旨,此战由皇长子刘项带兵,南阳侯纪岐为副将。
宣旨太监到了刘项府上,被府上下人直接领进刘项的卧房。房门一打开能感受到满屋子的浓重酒气,当时刘项正醉醺醺地仰卧在榻上,身上倒放着酒壶,前襟湿了一大片。他手掌搭在眼睛上,一动不动。
太监当没看见,照常宣读了圣旨。圣旨上的内容清楚明白,刘项当作没听见一样,始终保持着不变的姿势,看起来犹在醉梦中。
太监在心里叹气,想到当年皇长子是如何的意气风发,现在却萎靡至此。
不过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这次圣旨一下,第二日刘项踏出房门时竟然将长发束起,身上也换上当年战时所穿的那身戎装。刘项仰头看掠过飞檐的鸟,想起纪岐跑来找他喝过的数次酒,曾对他说过的那些不甘心。
刘项想,他也应当是不甘心的。纪岐说得对,远敌未除,边境不稳,他又有什么资格消沉。
一年多的逃避,已经够了。
皇长子刘项仿佛一夜间重拾斗志,连何将军提起这件事,话里话外都隐隐透出欣慰来。皇长子少年英雄,一次失败其实并不打紧,关键是要能走出失败,看得出刘项终于决心放下过去了。何繁听说后心里想的却是原剧情里纪岐应该并没有这么早出征,她连忙在脑海里战战兢兢地翻看了一下自己攻略前几个世界所获得的积分,好在并没有减少。
自从末世剧本达成与人物命运相关的成之后,系统对她的限制相应减少,她的身体终于越来越高级。如今剧情改变也成了常事。现在不管是何繁,还是重生后的何涴何岸,都不敢说以后一定会如何了。
而南阳侯府里老夫人只觉得天意如此。她不许儿子上战场,和儿子斗智斗勇这么久,还是输给了他的坚持和未曾预料到的变故。一直到纪岐出征那一日,她都不肯再见他一面。
冬月十二,这一仗一直打到了大雪纷飞。
大殿里空无一人,梁康帝独自坐着,**声如同堵在了喉咙里,慢慢地从指尖到手臂都开始颤抖。他手里紧握着密报,前阵的消息传回京城,刘项虽然大败敌军,却在返京途中遭伏且下落不明,连带着南阳侯纪岐,都是生死未卜。
梁康帝枯坐半日,几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想起刘项小时候,他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想起他趴在自己背上背书,或者眉飞色舞地同自己讲宫中趣事。他那样出色,除了那一年的自我放逐,从未叫自己失望过。
一收到密报,梁康帝立刻派了何将军带人沿途去寻找。整整找了小半个月都没有结果,最后居然是纪岐凭一己之力将刘项带回了京中。
刘项重伤,而纪岐虽无大碍,脸上却多了一条长长的伤疤。
此后四年,纪岐多次带兵远征,随着年岁的增长,脸上的伤越发显得狰狞恐怖。只看另一边完好的侧脸,还是英气逼人,轮廓锋利鲜明,但另一边却让人见而生畏。好友李谦打趣他时总说:“以前京中小姐们对你避之不及是因为你的名声差,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纨绔的名头,她们又开始嫌弃你的样貌了!”
纪岐其实并不在乎自己面上带了疤。他又不是个女人,多了条伤疤在战场上反而更具威慑性。至于娶妻生子,他娘都不再整天想着逼他了,他也乐得一身轻松。
李谦在这四年里也终于痩成了一个翩翩公子,他摇着扇子,安慰好友说:“你并不孤单,在京中你是娶不到,而何将军的二女儿是嫁不了!你们也算互相帮着分担了些尴尬哈哈哈。”纪岐照着李谦屁股重重踹了一脚,“大冬天还用扇子,你是觉得自己脑袋里灌得风还不够是吗?”
何家大女儿何涴早在两年前被赐婚给了二皇子刘缜。何将军因为行军多年,伤病满身,也在那一年辞去官职。长子何岸凭科举入仕,在朝中任一文官职位。
据传言二皇子对何涴极为深情,亲自向圣上讨来了赐婚的旨意。何府家女儿出嫁那一天红妆连绵街巷,被人津津乐道数日。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言论,都说何家二女儿何繁早年倾心二皇子,如今不肯嫁,是还惦记着如今的姐夫。
众人唏嘘又鄙夷,想着怪不得二小姐处处不差,却一直没能嫁出去。
梁康帝近几年痩得几乎成了一把骨头,但看起来倒还精神。四年前他将才伤愈的刘项立为储君,待他死后是大梁下一任帝王。
刘缜面上看不出什么,却从四年前恨上了纪岐,因为如果不是纪岐挡路,刘项是绝不可能活着回京的。如今的刘项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呢,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永远都只能是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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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娴心里急得要命,却不敢露出分毫来惹女儿伤心。继女出嫁以后,她以为日子终于要舒坦了,却没想到自己的亲女儿的亲事却始终没有着落。
眼看着当初年纪还小的女儿,一转眼已经十七,开始是挑挑拣拣不愿嫁,结果一直蹉跎到了现在。每次当她下定决心,认为这一家处处适合他们阿繁嫁过去时,何繁总能说出那家的种种不好来,而且还正踩中她的心思,让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这一日她强拉着何繁去了山上的南源寺。南源寺中有个很有名气的姻缘殿,在那里能求到据说很灵验的姻缘符。她怕女儿觉得丢人,还准备了帷帽想给她带在头上。
何繁失笑,出门时还是寻常时候的打扮,帷帽丢在一旁不理会。她把这次上山当成出游来对待,提前让寻夏准备好瓜果零食,马车里也置了暖炉。身下垫子柔软,车里温暖如春,她心情很好地跟着她娘去往南源寺。
正身处南源寺的南阳侯府老夫人也和李娴有着相似的心境。
她往纪岐手里塞进一个东西,纪岐低头一看,是个深红色的布包,不足手心大,边角上绣了个小小的“姻缘”字样,垂着流苏,十分简陋。
老夫人小声对他说:“这是娘特意为你求来的,里头塞着姻缘符,听说灵得很!”纪岐回京还不到三月,被她娘强拉到了南源寺里。冬日里他穿得也很单薄,并不畏冷,比之四年前更加高大的身形十分引人注目。
但更加吸引各路视线的还是他脸上那道毫不遮挡的伤疤。
纪岐垂眸时面色如常,那疤痕蜿蜒在脸上,让他本来足够俊逸的面容大打折扣,更添了骇人之感。
南源寺的院子不大,虽然是冬天,大殿前仍是香火氤氲,香客络绎不绝。
纪岐站得无聊,自己沿着寺中小道拐了几个弯,穿过道旁的梅林,想寻一处清静。也不知道最后走到了哪里,他捏着姻缘符一抬头,看见不远处出现了小小一团白色的身影。何繁被厚厚的衣裙裹着,下巴都陷在毛茸茸的领子里了,带帽的披风遮住全身,只露出一张白玉样的小脸来。她穿得厚,爬着台阶有些艰难,像是一蹦一蹦才能勉强上去一样。
纪岐心里忍不住想:有这么怕冷吗?
他记得何繁。没想到当年留花宴上的小姑娘,居然也长到这么大了。
念头也只是一转而过,在何繁看见他之前,他已经转身离开了。梅林错落,小道也分出许多枝杈来一样,纪岐看路时不上心,一时间居然没找到原路返回的方法。
没一会儿和同样在瞎转的何繁正面相遇。
都是好记性的人,何繁先憋不住笑了,问他:“你来寺中求什么?”何繁指着他手里的东西,“也求姻缘?”
看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纪岐有意逗她一下:“我不能来求姻缘吗?”
何繁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自然能的。”她抬起一只手,在面前晃了晃,细细白白的指尖也勾着一只小小的红布包。看了眼纪岐,眼中的意思是她并不是在嘲笑他,也是和他一样被逼着拿着这姻缘符,才顺口问他一句。
她看着手上的东西,又说:“听说这东西很灵呢!”
纪岐自从毁了容貌,少有女子敢和他搭话。何繁也听到了外头的传言,几乎要把他的脸妖魔化,说得要多恐怖有多恐怖。但这时候她看过去,其实也只是道疤痕而已。
纪岐能感受到何繁的目光在他脸上划过,又很自然地重新直视他的眼睛。时隔四年,他又看到了这个小姑娘柔软得像水一样的眼神,笑一笑水波都在**。
原来看着傻,现在倒懂得藏住傻气了。想到当年的事,也不知道她这几年是不是认真背诗了?
刘缜手下的暗探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一直留心着何家二小姐。
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汇报了今日的情况。包括何繁在南源寺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南阳侯爷纪岐身手很好,他不敢凑近,所以两个人当时对话的内容并不清楚。
刘缜听过后心想:刘项如果做了皇帝,纪岐辅佐他有功,当然仕途平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非不可能。所以何繁等了这么久不嫁人,是要嫁去南阳侯府,嫁给纪岐吗?他耿耿于怀的,只是当初何繁的利用。
毕竟她的登天梯,纪岐也能做。(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