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岸暂且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看到面前的场景,再觉得不可思议,也不得不相信这一切确确实实发生了。
何繁还要凑过来看他,他下意识侧脸躲开,表情有些隐忍的不耐烦。何繁见他这副样子,问他一句:“你怎么了?还疼?”他也没理会。
上辈子何繁做的那些恶毒事,有的到了最后都藏不住了。而且他也意外得知,连当初长姐何涴不得不嫁去南阳侯府,也是因为被她和罗音联手陷害所致。所以算此刻的何繁一脸关心,他还是忍不住避开她的目光,不想和她对视。
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还没捋顺,他先仔细回想昏迷前,隐隐知道是罗音害自己落马受伤。所以他能重生,是上天要他来阻止二姐何繁和罗音的阴谋吗?
见他脸色苍白,醒来又一句话都不说,李娴忍不住想:坏了,不会真撞傻了吧?立刻握住他的手问他:“头还痛不痛?”心里又急又气,觉得今年可真是多灾多难,先是女儿落水生病,儿子现在又受了伤。只有何涴看着明显有些不对劲的何岸,面色生疑。
屋里几人各有各的心思。与此同时,罗音被母亲带着,亲自上门赔罪。她心想何岸又没有真出事,所以来得心不甘情不愿,直到现在她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罗家母女提着上好滋补的药材进了将军府,请仆人代为通传。随后将军府的仆人把她们引到何岸院子里,自然是没人特意迎出来的。毕竟是她家女儿的错,罗母也是还没进门挂上一脸的笑。
才走进屋子,看到床上额头绑了一圈圈纱布的何岸,罗母推了一把站在身边的罗音,嘴里说着:“你比阿岸还年长几岁呢,怎么一点儿姐姐样子都没有!看看你干的好事!”
罗音被她娘重重一推,先红了眼眶,看起来居然更委屈。来时在府中排练过了,她娘怕女儿遭骂,抢先责备起来,以此来堵何家人的嘴。
儿子被害得撞破了脑袋,李娴自然心疼得不得了,一直坐在何岸床边看儿子苍白的小脸,故意不理会她们。罗母骂了一会儿,才走到跟前来,俯身看着何岸说:“这样子看得罗伯母要心疼死了。我们罗音被家里人宠坏了,下手也没个轻重。阿岸看在罗伯母面子上,便原谅她一回吧!”
李娴心里咒骂:感情伤的不是你儿子,说得这么容易!然后有些疲惫地摆摆手,“罗夫人随我去前面吧,阿岸才醒,让他接着休息。”
罗夫人存了什么心,她再清楚不过。以前还想觉得罗遥年纪轻轻小有文采,生得也好。还考虑过观察几年,看看能否与自家女儿相配。如今闹出这种不愉快,罗夫人又这么耍小心思,她一千一万个看不上罗家。
罗夫人见屋子里三个何家小辈,也不敢把女儿往这里放,连忙拉着一起走了。罗音被她娘拉着,回过头狠狠剜了何涴一眼。
何涴正好也在看她,想到上辈子自己和罗音还算是好友,罗音比她小上一些,比何繁大上一些,一直是像姐姐一样处处关照何繁,没先到最后和何繁凑到一起害人。重生之后她也不想勉强自己继续和她装成好姐妹的样子,果然罗音连遮掩一下都不肯了,处处对她没有好脸色。
罗音对何涴嫉妒又厌恶,两个人年纪相仿,总被放在一起比较。她凡事总是比何涴差上一截,连对自己不耐烦的哥哥,对着何涴也十分倾慕。何繁不一样了,她擅长的东西何繁都不是一般的差,她还是喜欢这样的朋友。
最最重要的是,哪怕尊贵如二皇子刘缜,都要对何涴另眼相待。
她可不觉得今年才十三的何繁,魅力能比过正值大好年纪的何涴。二皇子眼高于顶,自然不会喜欢连她都比不上的何繁。刘缜对何繁的种种好,怕都是曲线救国,绕着弯儿地讨好何涴。
某种程度上来说,罗音这种思考方式,让她成为了难得捕捉到真相的人……虽然刘缜也并不是为了讨好何涴。在刘缜心里,他对何繁只有单纯的利用。
——
成书发现自家少爷最近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以往从学堂回来少爷是很少闷在屋子里的。上回生病,关了几天像要了他半条命,满身的不痛快。这一次额头上纱布早都拆了,却一直都没提过想要出府散心。
而且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少爷对着近来一向言听计从的二小姐,居然也开始答不理。这下好了,二小姐日日都会送的点心也断了,院子都不踏进一步。
成书虽然是何家的下人,但他和何岸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好,对着何岸时也比较随意。这日帮何岸磨墨,看着他依旧心无旁骛地读书,忍不住说:“少爷,您又惹二小姐生气了。这回您再让我帮着想办法哄二小姐,我可没辙了。”
何岸听了这话,很奇怪地看向他,问:“为什么要去哄她?”从前姐弟关系哪怕缓和不少,他也只是把她当成姐姐尊敬,更何况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她的真实面目。
成书无奈地嘟囔:“少爷您又不认帐!上次您和二小姐打牌时耍赖,二小姐不理您了,您表面上不也是装成现在这样不在意,结果呢,愣是在二小姐院子门口晃悠了一个下午。”
何岸愣住。
成书却被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何岸从他的话里听到一个十分陌生的自己,结合脑袋里的记忆,他再迟钝也知道和上辈子相比,这个世界里已经有了很多变化。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重生的,十一岁的自己在想什么都不重要,所以那些记忆他也压在心底没有认真接纳。
他稳住心神,没好气地轻斥:“再闭不上嘴滚出去。”他虽然有着二十多岁的心智,但顶着孩子的样貌,说出来的话倒像是被拆穿时的赌气。
成书听他这么说,动作麻利地把桌子上的点心一手一盘地端起来,作势要往门外走。
“哎哎。”何岸喊他,“干什么?你少爷我还吃呢!”
“少爷!”成书一脸“你有点骨气好不好”的表情,说:“您上回生气时可说了,二小姐做的东西都别让你看见。”这还是二小姐最后送的一回点心,保存期限还挺长,何岸一直以为是厨房才做来给他吃的。
成书是把何岸还当成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打趣,何岸心里却惊异得不得了:他和二姐何繁的关系,当真这么好了?
而且趁着他愣神,成书不仅跑过来端盘子,案头上放的一本书也顺手要塞进怀里。
结果手比脑袋反应快,何岸下意识抢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这本书,十一岁的自己似乎很珍视这本书。封面简简单单地只写了“行路小扎”几个字,翻开是一本手抄的游记,绘图认真又严谨。脑海里听见十一岁的自己对自己气愤地哼哼:不是都说好了,永远不再惹二姐生气了吗!你又不长记性!
突然一滴水砸在了书封上,他想也没想连忙伸手擦掉,生怕晕开了字迹。停下动作,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心想:多大的人了,又不是真的十一岁,怎么还哭鼻子?
他当真纠结了好几天。想去找何繁问清楚,又不知道去了能从何说起。
拖了几日,罗遥为了向他赔罪,特意邀请他同去聚风楼。聚风楼的老板最近得了一条“霸王鱼”,听说要两个壮年男子合力才能抱起来那么大。
今日杀鱼开宴,楼中的位子极为难得。他特意**思定到了位子,邀上何家姐弟三个,又强拉上了闯了祸的妹妹罗音。
何岸被邀请之后认真想了想,还是跑去了何繁院子里。这段时间何繁根本不知道何岸经历了如何曲折的心路历程,只吩咐人注意他的起居,他突然不来倒也没想太多。所以反倒只有何岸自己,因为最近对何繁的刻意不理会,着实纠结了很久,跑来找她反而生出一点点不好意思。
成书在一旁看着站在二小姐院子外面满脸纠结的何岸,在心里默默想:我说什么来着!早知道要有这么一回。
——
聚风楼开宴的这一天,皇亲国戚,官宦商旅,都跑来凑这一次热闹。而对于何繁,有吃的自然欣然应允。她对着何岸还是十分亲切,毫无隔阂的样子,何岸见她纯粹开心的模样,突然沉默下来。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刘缜被他的四皇弟特意邀请前来,聚风楼外宽敞的街道,他坐的马车和何将军府上的马车一道停住。
最近刘缜才刚把他四皇弟手下的一员大将送进刑部大牢,牵涉甚广,连带着得罪了不少人。他的手下大多都劝他避风头,这一次邀请无异于鸿门宴。不过刘缜并不怕,不仅有着十足的把握能护住自己周全,而且还期待着他们动手,好让自己使一回苦肉计。
最近圣上的病时好时坏,几个儿子暗地里的你来我往都被他看在眼里。他这一病,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他也想找机会震一震这些人。恰好刘缜肯冲上前来帮他排忧解难,一副不怕得罪人的坦荡样子,让他十分满意这个儿子最近的表现。
结果车刚停,刘缜才撩起帘子看到何涴袅袅娜娜下车的曼妙身形,视线里有一把剑斜刺出来,将他挡在了车里。街上行人尖叫着散开。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也抽出剑来和刺客缠斗,很快又有几道黑色身影向他扑过来,他抵抗一阵儿刚要装作不敌,勉力架住其中一把朝他面门竖劈而下的剑,身后抓住机会的刺客立刻提剑刺向他。不远处何涴看着二皇子难挡合攻,毫不犹豫地闯进包围之中。
何涴夺来其中一人的剑,胳膊上已经挂彩。血顺着纱衣染红了半条袖子,她也毫无惧色地持剑挡在刘缜面前,两个人都有些身手,刘缜不想何涴再受伤,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着。后背被剑划到,目的达到,援兵也“姗姗来迟”。
刺客终于被制服,刘缜却只是动容着看着何涴笔直的背影。她精致的发型已经有些凌乱,发丝垂下来贴着脸颊,这时候转过身,轻轻**着说:“二皇子……你还好吗?”
刘缜表情温柔,刚要开口,突然听到身旁的马车后面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他有些疑惑,绕过马车,看见何繁紧紧贴着马车巨大坚硬的轱辘抱膝坐着,恨不得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里一边发抖一边哭。
想来刺客一出现她知道要躲起来了。刘缜忍不住无声冷笑,躲得倒挺快。
好感度,——
厌恶度,60/100
何繁脑海里的提示音欢快地蹦出连成一片的响声。(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