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反正你们二人认识,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想来你们多年不见,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夏元熙一门心思想着太虚镜之前说过的话,早就不耐烦在这些杂事上花费更多的时间,一转眼人就不见了,想来应该早就回到自己的静室,去整理这段时间的收获吧?
争议的中心人物一走,这二人连表面上的亲和都欠奉,左丘伯玉抱着手,冲玉重楼上下一扫,冷笑道:“想不到自极情宫分崩离析,少主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行当。我记得白狐一族向来高傲,视人类如土鸡瓦狗,却不知竟出了玉兄一般能屈能伸,甘愿以原形之体图人嬖爱的俊杰,想来玉霓裳前辈地下有知,定当含笑九泉。”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却是当众打脸了。
玉重楼俊脸一寒,身上瞬间杀气凝滞,不过他盯着左丘伯玉仅仅片刻,突然又讽刺地笑了:“比起左丘兄,在下只怕自愧不如。若是在下没走眼,左丘兄身着的,应为海澜亭所制之衣。据说海澜亭亭长为鲛人混血,与海中鲛人之国有旧,故而能弄到大量鲛纱为材,制出天衣轻若无物,穿着形体毕露,极尽妍态……呵呵,只不过陆上诸国皆因此物过于轻浮奢靡,以至仅有一些受主家宠信的以色侍人者,才有财资和渠道购置。”
虽然这次跟夏元熙回昆仑,左丘伯玉早就挑了一身比较正常的衣服,但这些都是夏元熙给他专门买的“情趣”产品,作为一个当年也荒诞过的高富帅,玉重楼轻易就认出了左丘伯玉身上衣服的来历。
“我记得左丘兄祖上乃是被掳掠为奴的北国异邦之民,女童训为歌妓,男童则习得死士之技,直到年老色衰或暗伤痼疾过多,再也无法为主人所用,才能的以重获自由。左丘兄先祖立下规矩,从不蓄奴置妾想来也是因为深受其害之故……只是左丘兄现在甘愿作此男妾装束,是否有违祖训,就不足为外人妄断了……”
这两人不愧是熟人,深知对方软肋,互相捅刀子真是一捅一个准。
“你!”左丘伯玉被玉重楼一激,也是动了真怒。
正在此剑拔弩张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二人继续敌对的行为。那声音清冽澄净,吐字断句简练干脆,有种独特的奇异魅力,令人听一遍就极难与其他人混淆。
“我紫极殿乃清修之地,什么时候成了解决争端的场所?二位如果想以身试昆仑戒律,大可继续吵下去。”沿着盖满白雪的寒铁色山道,青白琼花纹道袍的男子拾阶而上,眼神中的寒意比漫天飘雪的玄天玉虚宫还冷上三分。
“原来是玄微真人。”玉重楼和左丘伯玉对望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忌惮,本来两方对峙的局面也因为突然插入的大敌,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玉重楼这些年当然是看准了夏元熙对毛球的热爱,见缝插针地去卖萌,但是总是被薛景纯各种手段挡回来;而左丘伯玉仍然因为夏元熙提到的亵衣事件耿耿于怀,越看薛景纯越是可疑,横竖觉得他剑眉星目的脸上写着“人面兽心”四个字。
薛景纯看也不看对他虎视眈眈的二人,夏元熙居住的洞府本是紫极殿的偏殿,他作为此间主人,禁制对他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随随便便一步就跨了进去。
原本,按昆仑戒律,异性修士之间的拜访应该事前告知对方,征求允许后才能进入;就算是女冠主动来问道,开示讨论完毕,为了避嫌,受访的男道长也该尽快暗示送客,遣她回返,不得使女道友、女同门太久滞留。
以往,多是夏元熙来主动来紫极殿主殿,探讨剑道或修炼方面的一些问题,就算少有几次薛景纯找她,也总是按律行事,不仅先传书告知,更是一般让夏元熙到会客的大厅来。
像这次这样,他径直走进去的,十分罕有。不过好在他本就与夏元熙是代师传艺的关系,如果以师父的身份造访弟子居所,当然不用像平辈之间那样征求同意。
这两种做法的问题,区别仅在于他把自己摆到师兄还是师父的位置,算是利用了一个戒律模棱两可的灰色地带。
不知怎么,当他看到这两人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用这种方法告诉他们,自己和他们是不同的,能够自由出入这个地方,而他们只能在门外看着。
到时候看心情,可以试着在里面滞留一晚,他们的表情一定更加愤怒不甘吧?
但这种反常的举动,连薛景纯本人也有些不习惯,他自嘲一笑。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然而这种近乎神圣的名号,却被他用来满足自己私欲。
正当他快隐没在禁制造成的幻象之中时,身后传来左丘伯玉挑衅的声音。
“清修之地?未必吧?世间有的是摆出一幅师门长辈架势,实则心怀不轨之徒。我还以为名门正派门规森严,岂知昆仑竟把男女之防当做儿戏?”
“我与她有半师之谊,不在门规限制之内。但倘若有人辱及门派,若不施以惩戒,倒是一定会辱没了门风。”薛景纯微笑着抽出佩剑,那表情竟然有些嗜血的愉悦,全然不像一位得道真人。
杀意。
赤果果的杀意。
左丘伯玉毫不怀疑,他当真是想对自己痛下杀手。但此时自己重伤未愈,绝非此人对手!更兼之这里是他的洞府,就算他鼎盛时期,面对此处如铁壁般的禁制,想要逃出生天都是痴心妄想。
即使如此,左丘伯玉也觉得,自己万万不能退却,因为此时的玄微,远远比身为白眼魔君后人的他更像是魔道。
所以他更上前一步:“你所作所为,有几分能对得起‘半师’的名号,你心里清楚,她这人轻率妄为,看不懂许多事情,若不是她无意透露一些口风,我也不会作此联想,姑且当我妄加猜测,那样最好,她与我有恩,那些过去的事我也不多说什么!今日我伤势未愈,料想不是你对手,不过一死而已!还请玄微真人日后行事,谨记天地良心!”
左丘伯玉从容赴死,也是慷慨陈词。不过旁边的玉重楼却意外上前一步,将他挡在后面。
“魔就是魔,本以为上次玉道友能信守诺言,应有向善之心,与寻常魔头本性有异,却不想还是一丘之貉……果然当年就不应留下玉道友。”就算被人当面说破,薛景纯也神色如常,语气就像是至交好友间谈论天气晴好似的,只是他身上的煞气越发重了,看样子是连玉重楼也准备一并杀掉。
“魔?现在究竟谁更像魔?以前玄微真人说过,她和你不同,总有一天将破界飞升,所以你不会染指她……可叹在下当年还是太过天真,轻信了玄微真人。”玉重楼轻松一笑,但全身蓄势待发,打定决心要趟这浑水。
薛景纯平直抬起手,雪亮的剑刃横在他肩高的前方,三尺寒光上折射出他的眼睛,里面满是恶意,还有即将诛杀嫌恶之人的愉悦欣喜。
太难看了……那是丑恶到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被嫉妒扭曲的表情。
如果用这两人的血把剑上自己的倒影掩盖掉,是不是就能恢复平时的样子?
但那又应该用怎样的理由,让她相信“善良的师兄”是无辜的、是被逼无奈所为?
可是,她那么相信自己,就算有一些不明显的漏洞,她也无法察觉吧?
在那一刻,薛景纯真心觉得,到这时候还在想着如此肮脏见不得人的事的自己,真是太丑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