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一:网吧人物谱
(小雨点儿:我发现,自己好象有点喜欢你了……用语音聊天行么,人家想听听你的声音。)
打出这行字的是个小眼睛男人:长发,脸上糊着不知颜色的污泥和大颗眼屎,指甲长而黑,咧着嘴。他两指间的烟随着敲击键盘落下老长一截灰来,撅嘴去吹时还顺带着撂倒了旁边的水杯——大滩水淹下来,键盘立刻成了一片汪洋。
坏了!主人死命敲了阵,屏幕上由开始的“hhhhhhhhhhhh”变成“黑糊糊黑糊糊”后,居然还自动发了出去。
那边回消息过来(萧飒侠客:好啊,我求之不得呢!恩?什么黑糊糊的?)
“老板!你这键盘坏了!我换一台机器啊!”破锣嗓子在网吧里响起,却没多少人转头,只老板在那头扯着嗓子回了句:“又弄坏了?下次再这样可要你赔——自己找机器吧。”
男人心急火烧的打开旁边电脑、双击桌面上的游戏图标、输入帐号密码、登入游戏界面后又飞速调出好友栏,在第一排面那跳动头像点了下,一行字很快跳了出来:
(萧飒侠客:我的雨点儿哪去了?人呢?)
下面同样的消息还有一大串,密密麻麻地刷上来,消息最后的哭脸同时一咧一咧的,看得人眼晕。
见此情形,男人反而不怎么着急了。又从口袋里摸出根皱巴巴的烟,点上吸了一大口——灰仍旧随便弹在键盘之上。
一支烟吸完,那消息仍在不断刷上来,还有越来越急的趋势,不同的是那哭脸换成了红心破碎的图象。
差不多了。男人撸了把脸,带走一大块黏糊糊的眼屎,慢条斯理地打了行字过去:(小雨点儿:讨厌,萧飒哥哥你别老刷屏丫!人家刚刚在试新买的化妆品呢。)
疯狂的消息停下,数秒后再传过来的是“松了口气”的表情:(萧飒侠客:吓死我了,还以为妹妹不想理我这哥哥了呢!)
(小雨点儿:怎么会呢,雨点儿最喜欢萧飒哥哥了。)男人一面打,一面疯狂的咧着嘴傻笑,破锣嗓子响到连旁边墙皮都被震得纷纷掉落。
后面有个人把脑袋凑过来,盯着屏幕发了会呆,突然也跟着笑:“行啊板牙哥,又钓上一土豪?”
叫板牙的男人一仰头靠在椅背上,舒心地打个哈欠:“不是土豪咱能费那么久勾搭他吗?一身顶级装备,仓库里估计还有不少好货——至少得值这个数!”
他比个手势,后面那人便立刻配合地恭维,末了还顺带着提个要求:“弄到手给弟弟留一件成么?当初没听你的话选女角,现在混的很惨啊,等级稍微高点的怪就顶不了!”
板牙不耐烦地应承着,一面把后面那家伙往旁边推:“知道了!一准给你留。先玩你的去,别耽误我钓凯子!”
等那人走开,屏幕上又刷出来个消息:(萧飒侠客:雨点儿,刚刚不是说想跟我语聊吗?现在就可以啊,用QQ如何?我还想看看雨点儿妹妹的样子呢!)
(小雨点儿:哎呀,今天不行了。太晚妈妈会骂我的,明天学校还要测验呢!)板牙想了想,又添上句(晚安哦,人家会梦到哥哥的。)附个大大的笑脸,按下了发送键。
ESC——退出游戏——重起。
电脑上闪着windows的启动界面时,板牙站起来环视一圈,突然扯着嗓子喊:“通宵CS,谁来?”
周围响起一片应和声。
“喂,起床了。”扫地的服务员踢踢凳脚,把躺在并排两张凳子上打呼的男人叫起来:“别把口水倘在上面!”
男人迷迷糊糊的仰起身,又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呆,任由服务员的拖把在脚边乱窜着。
几分钟后,他似乎恢复了点神志,闭上眼揉了会太阳穴又用手指从眼皮两端到中间鼻梁处划了一遍——掉下来一大堆干硬接痂的眼屎:“老板!给我叫份炒面,加个鸡蛋……少放点青菜!”
老板才应了声,破锣嗓子又急急响起来:“噢,忘记问了,今天小菁上班不?”
“上。”老板显然很清楚板牙的伎俩:“又要她冒充?再这样我可管你收演出费拉!”
“嘿嘿,这次弄了装备来卖个好价钱,一定请吃饭!”
“得了吧,老说这虚的,哪回也没见你兑现过。”老板悻悻然的拿了碗面,摔在板牙面前的桌子上:“吃吧,噎死你!昨天又弄坏一个键盘,要不是看在老主顾的面子上非让你赔原价不可!”
板牙尴尬的笑笑没再接口,抓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吞吃起面来。
二十分种后,进网吧的人渐渐多起来。板牙已占了个位置,打开电脑放着电影却似乎没心思看,频频转头向门口望着。
等服务员小菁走进柜台他才算送了口气,飞快的关了电影打开QQ——萧飒侠客那头像果然亮着,也如往常一样积压了几十个信息,全是些肉麻到极至的情话和不知什么东西的网址,甚至还有看了无数遍的老笑话。
板牙逐条扫了遍,又统统叉掉,随手发了个笑脸过去(小雨点儿:哥哥,昨天想我没有啊?)
那边很快激动起,消息回复速度也有如神助般快捷(萧飒侠客:啊,妹妹终于上了,我等很久啦!今天怎么回事,平时不都是这时候一起聊天的吗?)
没隔多久又过来一条(萧飒侠客:是不是想着今天要给哥哥看真面目,害羞啦?)
板牙扣扣鼻子挖出陀屎来,看了眼又顺手抹在裤子上,等半天才打过去一个害羞的表情(小雨点儿:哥哥讨厌!那我们只看一下视频哦,我也想知道哥哥长什么样……不过太久我会害羞啦。)
那边回过来个流着口水的色脸。
“小菁,过来一下!”
破嗓子一亮,站在柜台上的小菁便皱起眉头,无奈地过来:“又来了……这次要多久?”
“一分钟,就一分钟。”板牙涎着脸双手合十,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小菁不情愿地坐下,把摄像头调整好位置:“好了,开始吧。”
板牙躲在下面,握着鼠标操作:先一个笑脸回过去,然后就是个视频联结的申请——接受,或者拒绝。
对方很快按下接受,对话框迟钝了阵,屏幕里立刻出了个有点儿虚胖的男人。
(萧飒侠客:看见妹妹了,好漂亮的美女啊!)
板牙拖着躲在键盘在下面打字(小雨点儿:嘻嘻,萧飒哥哥也真的很萧飒呢!)
(萧飒侠客:说话好吗?)
(小雨点儿:呆会,人家不喜欢一面视频一边说话的……好啦,看够了哦。哥哥再见!)
结束的按钮被点下,QQ对话框里很快没了那胖男人的脸。小菁也立刻起身就走,一刻也不愿在这儿多呆——板牙身上有股子常年积累的臭味,一般人还真接受不了。
那边又发过来个巨大哭脸(萧飒侠客:怎么关啦,我还没看够妹妹呢!)
(小雨点儿:不看啦,我们语音聊天好了。)语音电话的申请发过去,对方也以同样的速度接受,耳麦里很快传来个男人的声音:“雨点儿妹妹?能听见吗?”
板牙打开桌面上一个软件,等了片刻才清清嗓子向耳麦里回答:“听见啦,萧飒哥哥好。人家真的漂亮吗?”
嗓子传到那边竟成了个好听的女声,柔美和缓,还带点小女孩娇滴滴的味道。
“漂亮,我雨点儿妹妹最漂亮啦。”那男人的声音有点而颤抖,夸人也夸的极笨,显然是个如己所料的网恋新人。
“谢谢哥哥!”
于是网吧里就出现了一个奇景:板牙扶着耳麦,鬼鬼祟祟地朝里面撒着娇。大男人的声音,说的却是些“不嘛!”“人家……”“哪有啦!”之类的女孩专用语——好几个客人经过时一面情不自禁地看,一面激灵灵地打着寒噤。
一小时过去,把对方骗到晕晕忽忽的板牙终于从他口中撬出了帐号和密码。
他向旁边帮忙的男人使了个眼色,把两串英文打出来,又悄悄捂住耳麦:“到手了,快下装备!”
那人登陆游戏,输帐号密码,进入了人物角色中:“操!发了,全极品!”赶忙又开了一台,登上个准备已久的小号,飞快地把那些值钱装备倒了过去:“搞定!”
板牙大喜,立刻掐断通话直接关掉了QQ——这号码历来只用一次,下回要勾搭人就得再申请了。
“我看看……操他妈的,果然一身极品啊!老子发了!没说的,买主联系好了吗?”
“废话,哥们办事有掉链子的吗?”同伴满足的关了游戏:“下午现货交易,就这里当场给钱拿装备!”
昨天那个男人已站在后面,陪着笑脸道:“两位大哥,接济一下小弟吧?”
板牙横他一眼:“成,开游戏吧!”
上线,交易。
“谢谢板牙哥!”那人满足地去了,板牙也站起来,带着笑脸关上窗口里那帮了大忙的程序。
“啧,变声聊天软件,还真他妈的先进!”
…………
篇二:谁的眼泪。
时针转了十二圈。
一间极小的房间内,横七竖八放着十来台老式电脑。而每台电脑前,都有个蓬头垢面的人。
除了鼠标击键声,和喉咙口偶尔的轻咳外,房间内没有任何声音。
劣质烟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斗室,门上的换气扇吸走了一些气味,却令满屋子烟雾翻腾不已,也让顶上那盏不足三十瓦的白炽灯更为昏暗。
光线,烟雾,人影,和每台电脑上跑动的小人儿,交织成一幅后现代色彩的丑陋油画。
“叮!”十多台电脑同时发出一声轻响,时间到了。所有人茫然的抬起头,隔了好久才发出一阵纷乱的欢呼:“下班喽!可以回去睡觉喽!”
指针指向六点,这是夏天的凌晨。
等所有人离开后,余天才恋恋不舍的点下屏幕上那个“EXIT”,然后松开鼠标,起身打扫房间内满地的烟头积灰,以及那些存了整晚的剩余方便面塑料碗。这让他每月的收入帐单中,多出一百元。
约摸十五分钟不到,换班的同事陆续赶到。而余天已经收拾好屋子,一面与他们打着招呼,一面离开了这个给他带来无数压抑情绪的房间。
夏日凉风吹来,余天闭上眼深吸一口,然后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身前八点钟方向。
那里是所大学,一所在“211”之外,排名300以内的三流工科大学。
但他目光所向,却并非大门上“理工学院”几个金字,而是摆在校门前那小小的路边摊。
“一碗炒米粉。”余天在桌前坐下,看着老板娘重新打开收拾好的灶台,等待饥虫被米粉压下去。
红色的火苗跳起来,和白色的米粉在这夏日早晨一起舞动。酱油倒下去,米粉慢慢地变黑,最终与蔫菜叶混合在一起……然后火苗也被切断了煤气,黯然熄灭。
“炒米粉。”打杂的小姑娘把盘子端到他面前,又体贴地掰开方便筷:“吃吧,马上就收摊了,再过一会儿有城管。”
余天就在她的注视中,埋下头把灰黑色的炒米粉扒入口中。里面加多了个鸡蛋,他吃得出。
打杂姑娘坐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着。
“理工学院”四个篆字作为背景,反射着初升的阳光,把他们两摄入了同一幅画里。
* * * * * *
今天是发薪的日子。中午睡醒之后,余天就和十来个同事一起,到老板店里领薪水。
他们是一家游戏工作室的雇员,专门为老板提供的国外网络游戏打钱,一万游戏比换取三块人民币。十二小时轮班工作制,提供食宿,报酬是水是底薪八百外加超额提成。
余天很努力,每月可以拿到八百底薪,一百清洁费,和大约三百块的超额提成——签订的工作合同上,每月有必须打到六百万游戏币的指标。而但凡超额部分,他可以拿到每一万游戏币折一块五毛钱。
这个月的收入,是一千六百人民币。因为在月中打钱的时候,余天无意中从一只BOOS级怪物身上,打出了件紫色级别的装备。这件装备在国内游戏服务器上,可以卖到上千元的价格。老板也是按照这个价格,给了余天百分之四十的分成。
事实上余天明白,美服中这件装备的价格元不止此。他和游戏内的朋友聊天时,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了这点。但是没办法,他没有渠道——而且一件装备的价值,也比不上这份还算稳定的工作。
“老余,你看!”领了钱走出来,一个伙伴拍了拍余天肩头,向前面的学校里指着。
靠近大门的篮球场上,一群穿着运动短裤的女生们正在上篮球课,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青春大腿。
“大学生活,真是美好啊。”一个短头发,满脸痤疮和胡渣的家伙看了一阵,终于忍不住羡慕道:“要是我也能进大学读书就好了,可以泡MM,也可以玩游戏。至少毕业了不用来做这种工作!”
游戏工作室所有的同伴都发出了声赞叹的感叹,只有余天默默微笑着,没有作声。
他的眼神,落在那“理工学院”四个字上,久久不能移开。
“别看了,回去睡觉吧!晚上还要干十二个钟头呢!”见余天还愣在原地,胡渣男拉了他一把。
余天迟疑的应一声,跟着众人脚步往老板提供宿舍方向走去。偶尔回头,仍盯着学校大门。
* * * * * *
余天和学校门口摆摊的打杂姑娘好上了。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只知道每晚两三点钟,打杂姑娘就会小心地敲响工作室大门,然后端着一盘子炒米粉送到余天的电脑前。然后余天就会停下来,和她交换一个甜蜜的笑意。
众人一边大赞余天口福,拿他们两打趣,却只能眼馋地吃着方便面。
毕竟一盘炒米粉五元,而一碗方便面只不过一两块而已。
日子一天天的过,余天和打杂姑娘——不,现在应该叫她的名字,胡燕了——和胡燕的关系,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牢固起来。每晚的炒米粉中,都会卧上两个金黄色的鸡蛋。
余天喜欢煎得嫩嫩的荷包蛋,尤其喜欢胡燕亲手为她煎的……
而每天早上,余天工作完之后,也正好是校门口小摊收摊之时。他们俩就会手牵着手,到理工学院的操场里散散步,呼吸一下难得的新鲜空气。余天偶尔也和晨练的学生玩上一阵篮球,胡燕就在场下看着,喊着,拿着余天脱下来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生活是美好的,也是充满希望的。余天常常这样跟胡燕说,然后把自己的手臂指向八点钟的太阳:“相信我,我一定会成功的。不久以后,我们会在城市里买上一个三居室,生上两三个娃。”
“好哇,你违反计划生育!那是基本国策!”胡燕就笑,一边追着打他,一边无条件地相信他的保证。哪怕现在的余天,只不过是靠当游戏带练,一月挣上一千多块钱的小人物。哪怕他的眼睛,他的背,都因为在电脑面前长时间的工作,而失去了健康。
夏天过去,余天的腰经常酸痛,视力已经降到了零点六一下,必须带着厚厚的玻璃片才能看清电脑上那些跑动的小人儿。而余天打的钱,也再不像以前那么多了——有几个月,他甚至因为没有打够定量,未得到完整的底薪。
但是余天的心情,却一天天快乐起来,似乎有希望的果实,在秋天即将成熟。
他的眼睛,常常望着小摊背后“理工学院”那四个金色大字,默默地微笑。
那几个字,他现在都快看不清了。
* * * * * *
中秋的时候,余天请了一晚上假,和胡燕去逛了市区的灯会。
他们牵着手,在人群中快乐的行走。余天和胡燕猜对了一个又一个字谜,换取了一大堆没什么用,但非常好看的气球。他们在灯会上大出风头,从相识以来,余天从来没表现得这么高兴过。
“你一定有很开心的事,快告诉我!”胡燕眼中带着笑,假意撅起嘴。
“明天,只要一到明天,你就什么都清楚了!”余天把胡燕抱起来,在空中飞快的转了一个圈。
他们那些彩色斑斓的气球掉到地上,然后摇摇摆摆的往天空中飞去,遮住了月光,也遮住了天空。
他们的眼睛里,都是快乐。
第二天,余天去了一趟银行,把在游戏工作室干活两年来的存款全部取出来。
一共是一万八千块存款。
他捧着这一叠厚厚的红色纸片,把它们放在包里,然后去了一趟理工学院。
傍晚出来时,他腰杆比两年来任何时刻都要挺,脸上也尽是红色,代表着喜悦和快乐的红色。
包包瘪了,换来了一个红色的绒质本本,安静地躺在里面。
他偶尔按按包包,然后满足的笑。
* * * * * *
今晚,余天还是没有去上工。
他来到老板的店面,辞掉工作,领回这半个月的四百块工钱后,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
胖老板只是笑,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
然后,余天来到了校园门口的小摊前,对着正在工作的胡燕招了招手。
昏暗灯光下,胡燕解掉围裙向他跑来。
“哎呀,你干什么啊!我还在工作呢,快点!不然老板娘要骂的。”
余天嘿嘿地笑,然后硬拉着胡燕进了学校里。
他把她拉到了一个僻静地角落——这里,六支小得可怜的蜡烛静静燃着,组成个心的形状。
“今天是你生日?”胡燕疑惑地问。
余天摇头:“你再猜。”
“我的?”胡燕说完,又自己摇头。
“不,今天是我们的生日!”余天拉着胡燕在蜡烛前坐下,认真地看着她的脸:“是我们重新开始生活的日子!你昨天不是问我,为什么那么高兴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打开随身的那个包包,然后把红色绒布本儿拿出来:“认识这个是什么东西吗?”
绒布本儿上面,“理工学院”四个烫金字映着蜡烛火光,跳动着希望。
因为那四个字下面,还有另外四个字——“毕业证书”。
“你不知道吧,其实两年前我就是这个学校里的学生!”余天捧着本子,痴痴的笑:“我成绩很好,过了英语四六级,计算机二级。可是……因为我没钱偿还欠下的学费,所以一直拿不到毕业证。”
“两年了,我打了两年工了!到昨天终于攒够了钱,把这宝贝‘赎’了回来。”
他没注意到胡燕的脸色,而是径自望向天空,憧憬着未来:“ 我学得是企业管理,可以先找个工厂从中层干部做起,先拿三千的月薪,然后慢慢地往上爬。阿燕,几年后,我们就可以脱胎换骨了!”
胡燕在蜡烛光下笑着,慢慢地笑出了声音。
她也打开口袋,拿出了一个同样颜色的红本……同样的“理工学院”,同样的“毕业证书”。
“我们是同届的,阿天。”她打开红本,递到余天眼前,上面写的专业是“市场营销”:“但我情况比你好,毕业前还有钱缴清所有学费。”
“那……为什么?”余天愣住了。
“因为找不到工作!”胡燕把两本毕业证都摔在余天面前,起身吹熄了蜡烛:“在这里,我至少还可以一个月赚一千多,可以寄钱回去养活父母。其他地方开给我们的工资,还不如这个小摊呢!”
她声音冷下来:“我要回去工作了,待会儿见。”
余天呆呆地坐着,突然又点燃一只蜡烛,望着眼前两本红色毕业证书,笑了起来。
他笑出了眼泪……
篇三:像我一样坚强
“对方需要验证你的身份,请输入你的请求信息按发送键。”
这行字出现在QQ提示框内时,赵阳并没有像之前想象的那么平静。他揉揉眉头,先把指尖卷烟按在电脑旁的一个杯盖里熄灭,然后起身到冰箱里取了罐啤酒,“噗”的一声打开。
细密水滴凝结在冰凉罐壁上,令他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算了,只这一次而已。”赵阳呷了口冰啤,说服自己般自语着,重新坐回到电脑桌前。
从道义上讲,这么做似乎缺德了点。但毕竟是进杂志社后的第一个写稿任务,如果不弄点出其不意的选题,以自己那点可怜的经历,恐怕只有被刷下来的份吧……
苦笑中,键盘敲击声响起,QQ提示框内很快多出了几行字。
(您好,我也是一名癌症晚期患者,即将不久于人世,很愿意跟其他同样经历的人聊一聊。)
拿过啤酒罐的手捏在鼠标上,被轻轻按下去的鼠标左键,也变得有些微凉。而这几行字,已经作为请求信息发送了出去,发送给了这个叫做“失乐园”QQ群的管理员。
暂时没有回应,也许群主不在吧。
赵阳点开了QQ群资料中那个创建者的号码,想在被允许加入前,先从这里得到对方的一点信息。
九位,似乎是个新申请的号码。
群主昵称叫做“没过不去的坎”,个人资料上则填的很简单,除了城市写了“山东”,年龄写了39外,其他都是一片空白。甚至连个人说明里都还留着系统默认的那句:这个人很懒,什么都没有留下。
赵阳笑了笑,基本上确定自己没找错QQ群。
这个说明上写着癌症病人交流的“失乐园”,就是自己正在寻找的那个群体。
濒死,没有希望,随时可能在一次化疗或者手术后,看不到第二天初升太阳的群体——给这些人做的访问,应该就能达到主编要求的“别出心裁”,“令人感想深刻”这两个要求了吧。
只是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目的,不然恐怕会刺伤这一特殊群体的心,赵阳也多半会被踢出QQ群,无法完成这次重要的选题、写稿任务。
音响里传来一声咳嗽,电脑屏幕右下角那个小企鹅图标,突然变成了个闪动小喇叭。
来消息了!
赵阳心脏急速地跳了几下,一直留在鼠标上的右手很快双击左键,将消息点出到屏幕正中心。
(“没过不去坎”,请求通过您的身份验证。)
消息框内留着对方的请求信息:失乐园的管理员,我需要先向您说明点情况。
通过,加为好友,然后将他分到了好友分组中的“工作”那一栏内。
对于赵阳来说,这个39岁的山东癌症患者只不过是工作对象而已,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好友。
(您好,我是失乐园的管理员,很高兴认识您。)
还挺有礼貌的嘛!赵阳熟练地用一只手在烟盒内弹出根芙蓉王,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就开始在键盘上给这个“没过不去的坎”回复消息。真正进入工作状态后,他心底的那点负疚感已经烟消云散。
按照事先编好的说辞,他简略叙述了下自己的情况:骨癌晚期,刚刚结束了第一疗程的化疗,发现没什么效果后就回到家里开始中药治疗。因为偶然间发现这个QQ群,所以想和一样的人们聊聊。
没过不去的坎有着山东人独特的热情和豪爽,才稍微聊几句后就和赵阳称兄道弟起来。
赵阳叫他“坎哥”,他则把赵阳的网名“我不想死”,给简略成了“不死小弟”。
而坎哥要说明的情况也很简单:“我们这个群建立有三个多月了,加了不少一样都是得癌症的朋友。但在群里聊天有一个规矩,就是尽量乐观点,不要给大家太多的悲观情绪。”
满口答应之后,赵阳被通过身份验证,加入了“失乐园”。
唔,说到自己的病情时,坎哥以极乐观的口吻一笔带过:肺癌晚期,都怪从小抽太多烟。可惜现在不能再抽,快憋死老子了。化疗,针灸,特效药什么都试过,没用!现在也和你一样,在家等死。
聊了几句,赵阳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坎哥”的性格,决定在文章中多写写他。
× × × × × × × × × × × × × × × × × × × × ×
“失乐园”的成员数量,让赵阳有点小小的吃惊。
虽然还没达到一个QQ群一百人的上限,但能聚集四十多个上网的癌症晚期患者,已经够叫人吃惊了。
大部分人的头像都暗着,这会儿群里只有四个人在线,加上赵阳也才区区五人而已。
在线的四人分别叫做“青椒炒鸡蛋”“听泉临溪”“一定要坚强”和群主“没过不去的坎”自己。
赵阳注意到,四人中那个“一定要坚强”是女生的头像,看上去有点可爱。也就只有她,正一个人在群里快乐地用各种表情图刷着屏。
每张图右下角都有个红色LOGO,上面写着一定要坚强五字,似乎是她自己做的。
(咦,有新朋友进来了呢!欢迎欢迎!)
欢迎词后面,则是个小女生一边咬着大饼,一边歪着脑袋的可爱表情。
——如果光看这个,赵阳还以为自己只是进了个普通群,碰到个很可爱的小女生而已。
他发送出一张笑脸,像足了重症病人的口吻般回答道:“呵呵,你好!只是不知道能来多久。”
(不许这样说,看到我的名字没有,大家都要像我一样坚强哦!)
“一定要坚强”又发了张愠怒的可爱表情,然后其他两个人也都纷纷和赵阳打了个招呼。
随后,在赵阳的刻意引导下,群里在线的五人开始慢慢聊起来。
聊各自的生活,近况,治病时遇到的名医和骗子,以及最近稍稍好转,或者又有恶化的病情。
青椒炒鸡蛋是苏州人,肝癌晚期,正在一边接受化疗一边跟某气功师学习气功,积极治疗。但他的话里话外,都充斥着无可掩饰的绝望感,常常抱怨化疗的痛苦,回个消息也非常的慢。
听泉临溪比较少说话,看资料是个已经68岁高龄的老先生,据他所说这QQ号和QQ群都是孙女帮着申请和加入的。到现在为止,身患前列腺癌的他也只能用手写板,偶尔和大家聊几句而已。
但老先生显然比青椒炒鸡蛋要乐观些,言语虽然不多,却常常能从中听出许多豁达和安然。
一个有着长者智慧的濒死老人,赵阳决定将他作为二号重点来写。
他生活的地方也很有古意,叫做“西来”,是个距离成都九十多公里的古老小镇。
至于那活跃非常的“一定要坚强”,不等赵阳问就主动说出了自己的情况。她生活在距离赵阳所在城市不远的省会,一个刚刚因病从大一辍学的年轻女孩子。血癌,也就是俗称的白血病晚期,正靠化疗维持着如花生命,在一次次痛苦中,继续等待能够匹配她的骨髓。
也许因为年龄相近的缘故,赵阳和她聊得特别多,也特别投缘。
一直到时间近晚,“一定要坚强”回复的速度才慢了下来,言语中也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疲惫。
是啊,真正的癌症晚期病人不但要被癌细胞蚕食生命,还要被同样损伤健康细胞的化疗耗去大半精神,不可能精神奕奕地在网上聊那么久。
意识到这一疏漏,赵阳很快主动结束闲聊,推说身体太累关掉了对话框。
随后,他对照着一大片的QQ聊天资料细心记录,在记事本上写下群里每个人的情况,性格和“濒死程度”。但这过程中,“一定要坚强”留下的那些可爱表情,就一直在赵阳眼前晃啊晃的。
时不时,他看到这小姑娘说的某些有趣句子,还会在嘴边浮起点自己都没觉察的微笑。
啤酒罐空了,卷烟在旁边的玻璃盖子里烧到只剩下半截屁股,赵阳都没有发现。他只是来来回回的翻着那些聊天记录,偶尔皱眉,偶尔傻笑。
一直到晚上睡觉,脑中还是盘旋着“一定要坚强”的某句话,或者某个表情。
× × × × × × × × × × × × × × × × × × × × ×
离交稿时间还有一个月,所以暂不需拿出成品的赵阳,这几天一直都泡在“失乐园”中。
有时候看人聊天,有时候估摸着到点了,就上去与群里的成员们扯上几句。
他已经找到了“一定要坚强”上线的规律,经常掐着点候在那里,装作不期而遇般和后者聊得很开心。而他们聊天的内容,也逐渐从各自病情发散到了许多范围。天文地理,时政人情,文学流行……
两个都勉强称得上博学的人,总能找出点大家都有兴趣的话题来。
这段时间,赵阳也多碰到了几个常在群里出没的成员。除了青椒炒蛋和那位老先生外,还有两个分别叫做“矿泉水”,“烟民”的男人。只不过这两人比听泉临溪老先生还要沉默,除了偶尔回应下一定要坚强热情的招呼外,都很少再说其他话。
他们的头像,就这么孤零零地亮在那里。赵阳所知的,也只是两人的病症:一个淋巴癌,一个十二指肠癌。都是晚期,也都在接受可怕的化疗……
整个群,似乎只有赵阳和一定要坚强在聊天。原本时不时喜欢逗他们两句的“坎哥”,最近都很少说话上线。赵阳希望他只是在积极治疗,而并非病情恶化。
青椒炒蛋似乎修炼气功出了点成效,虽然话不多,但比之前乐观起来。
群里的其他三十多人,永远都只是留着个黯淡的头像在那里,从没见亮起来过。
有次赵阳无意间问起,一定要坚强很快就紧张地私聊他:“别在群里问这个,大家会伤心的。”
“?”
“这些人,本来都是经常跟我们聊天的朋友。”一定要坚强回复过来很慢,也没了之前那中招牌式的可爱表情:“但慢慢的,他们就一个个开始不出现了。我还留着很多人最后一次发的消息……有些说明天要做大手术,有些说去国外治疗,还有些明明约好第二天再聊的,却再也没上过线……”
他们,都再也不能登录了,对不对?
赵阳仿佛看见,QQ另一端的电脑屏幕之前,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正噙着眼泪,强作微笑。
“小强美女,我们交换相片来看好不好?”
不知道为何,赵阳用了句一直在心底盘旋的话,来扯开这沉重的话题。
QQ对话框里重新跳出个可爱的小美女,眼睛笑得弯成了两道线,小虎牙一闪一闪。当然图片的右下角,还是有个小小的LOGO“一定要坚强”:“笨蛋不死哥哥,我早就想看你的照片了拉!”
赵阳脸上,也轻轻的笑了起来。
和想象中一样,一定要坚强是个可爱柔弱的女孩子。梳着马尾,在照片里露着阳光的笑容。
顺理成章地,他们通了第一 次电话。
× × × × × × × × × × × × × × × × × × × × ×
距离交稿截止日越来越近起来,赵阳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动笔。
他的笔记本上,记着常在QQ群里出现的那几个人的资料,只有“小强美女”那一部分才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页。一开始是资料,后面则变成了他从网上,民间搜集的各种小偏方,小技巧。
都是关于治疗白血病的。
每天,他总是在群里聊天、上网翻查资料、咨询医生或者熟悉偏方的老人中度过。而一到晚上,赵阳就会和骆冰——这是一定要坚强的真名,赵阳却偏偏喜欢叫她“小强美女”——打电话聊天时,把这些资料和偏方一项项的念给她听。
骆冰的声音似乎一天比一天虚弱起来,但声音中的快乐却时常从话筒里满溢出来,洒满赵阳一身。
“不死哥哥,你为什么老喜欢叫我小强呢?小强小强,是蟑螂呀,好难听哦!”
赵阳在电话那头笑着,坚定地说:“等你病好了,不死哥哥就告诉你。”
……
“不死哥哥,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妈妈外对我最好的人哦。”有一次打电话时,听完赵阳整整十多分钟叮嘱的骆冰,轻声细语地说了句,然后马上挂断。
赵阳的心里,同时被巨大的幸福感和无边酸楚给充满。一直到现在,他还是编造着骨癌的谎言,把自己病情说的一天天好起来,也让骆冰在电话那头为他细声细气地欢呼。
他们两人间,似乎只剩下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没有捅破了。
……
不知不觉,群里的“矿泉水”,“听泉临溪”老先生,已经很久没有上线了。
偶尔出现一次的坎哥问了问两人近况,发现大家都不知道后便没再提起。那两个熟悉的头像,就这么永远变成了灰色——比起下面那快四十个灰色头像来,上方寥寥三四人,显得非常孤单。
青椒炒蛋终于发现那一直追随的气功师是个骗子,病情恶化后,重新住进了医院接受化疗。他在群里留了条口讯,绝望中却不无调侃:“兄弟们,如果我先下去的话别想我,也别跟着来。”
群里在线赵阳和骆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都难堪地沉默着。只有坎哥留下了句豪迈壮语:“怕个逑,实在不行大哥我先下去帮你们探路。等打点好了,大家就一起在下面闯天下!”
赵阳突然只觉得自己胸口,堵得慌。
× × × × × × × × × × × × × × × × × × × × ×
“不死哥哥,人家都19岁了,可是都还没有谈过恋爱呢!”
“等小强美女病好了,哥哥一定给你介绍个世界上最帅,最好的男孩子!”
……
“不死哥哥,坎叔叔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呢!你打过他电话吗?”
“打了,坎哥正在接受治疗呢。等我们小强美女病好了,不死哥哥带你去看他。”
……
“不死哥哥,如果小强死了,你会想她吗?”
赵阳第一次强笑着流下泪来:“这个问题,等小强病好了才会回答哦!”
……
青椒炒蛋没有再回来过,烟民也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很久。至于坎哥,赵阳试着打过他某次留下的电话,已经停机了。整个“失乐园”里,就只剩下了“我不想死”和“一定要坚强”这两个孤零零的头像。他们底下,四十多个头像灰暗在那里,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管理员坎哥不上线了,赵阳和骆冰都没有权限加人,整个群似乎变成了他们两个的私聊对话框——虽然骆冰上网时间越来越少,但每次上都还是会出现在群里,用无数可爱的表情刷一会屏,再向群里每一个她认识的人打声招呼问好,哪怕从来没得到过任何回复。
“坎大叔好,听泉爷爷好,青椒哥哥好,烟民大叔好……”
“不死哥哥最好!小强,有点想谈恋爱呢……”
“等小强病好了,不死哥哥给你……”每一次对话完,赵阳都这样在电脑前,呆呆地坐上很久。
(对不起,小强妹妹。你的不死哥哥是个骗子,一直在欺骗的你感情。他不配……)
连续几次后,小强的电话,也越来越少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个月后,正式交选题和稿件的截止期到了。赵阳却没去编辑部,也没理会总编大人打来的电话。
小强已经连续四天没有上线,没有电话。
他登录在QQ上,屏蔽了所有好友和其他QQ群的发言,只打开了“失乐园”,傻傻看着里面那四十多个灰色头像和色彩鲜活的自己。“一定要坚强”的头像,也和其他人般,灰灰的,没有半点色彩。
赵阳拨了小强的电话,关机。
他颤抖着把双手放上键盘,在对话框内打上“对不起,我骗了大家”这几个字,点选发送。
群里没有任何回应。
“小强,不死哥哥想你了……”
“小强,知道不死哥哥为什么叫你小强吗?”
“因为小强是蟑螂,不死哥哥希望小强的生命力像蟑螂一样坚强。”
“小强,等你病好了,不死哥哥就把自己介绍给你。不死哥哥不是世界上最帅,最好的男孩子,不死哥哥只是个骗子。但小强,你会喜欢这样的不死哥哥吗?”
“如果……如果小强死了……不死哥哥会想你的,会很想你……很想你的……”
失乐园内,只有他一个人泣不成声地发着消息,像沉入水中的芦苇,激不起任何浪花。
我不想死(549253545) 09:42:27
一定要坚强
我不想死(549253545) 09:42:33
一定要坚强
我不想死(549253545) 09:42:37
一定要坚强
我不想死(549253545) 09:42:40
一定要坚强
我不想死(549253545) 09:42:45
一定要坚强
(完)
篇四:复仇
作者:西来 提交日期:2005-11-22 2:02:00
“你去哪?”套上外衣时,妻子从电视机前回过头奇怪地看着我——半年来,我从没在晚上六点后出过门,整夜整夜的窝在家里看书似乎已成了家里每天必上演的一幕。连十岁的女儿也从作业堆里钻出来,跟她妈妈一起**。
“没事,出去溜溜,很快回来。”我蹬上皮鞋冲着她们笑:“想吃点什么吗,我顺便买。”
“路上小心。”妻子重新转回头,看她的电视剧。
“我要买冰淇淋,香草味道的。”女儿声音谄媚起来,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爸爸再见。”
我笑,点头,出门。
今天是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三年。整整三年,一千零六十八个日夜,让我受着痛苦煎熬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一千零六十八个昼夜。而这么久的忍耐,就只是为了今天。
我抬起手腕,廉价机械表的指针停在六点三十上,秒针急促地走着……就象它所代表的时间一样匆匆。
还有半小时。到七点整,目标就会从二十六路公交车上下来,走过十二米宽的人行道,进入那条没路灯的小巷。
那是我唯一的机会。
而这半小时,足够我准备一切。
我走进车库,从堆放杂物的角落里拖出一只纸箱开始换装。
首先是黑色丝绒手套。很有弹性,贴身,不影响任何手部动作。
然后是纯黑连帽绒布衫,同样质地的裤子,黑色无字棒球帽。这三样东西是相隔半年,分三次,从三个不同城市的普通地摊上买的。商标、零碎线头、毛球等任何可能掉落的东西都被我小心地摘去,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穿上了这一身我身体显得有些臃肿——没错,每一件都是照大我一个身形的尺码买的。试穿过四次,效果很好。
带上棒球帽再把绒布衫的帽子套在外面,从箱子底部找到一只从附近城市医院偷来的口罩,也带上。这是个流感多发的季节,如此装扮并不罕见。夜色朦胧的灯光下,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低着头匆匆回家的男子。
皮鞋是唯一在这个城市买的,地摊货,比我的脚大两个尺码。我在脚尖处塞了两个纸团,套上试走几步。很好。不会滑落,对跑步速度也没太大影响。这样一来,三十九码脚的我,留在地上的就只会是四十一码的脚印。
但这还不够——一般人脚步着力点是一定的,无论穿多大码的鞋,从脚印段深浅就可以分辨出实际脚码大小,也能凭此推断出大致的身高和体重。
我不能让留下这种疏忽,不能让今晚的事影响我日后的生活。
纸箱里有一只书包:女儿去年换下来的。我骗妻子说扔了,其实一直藏在这里,也是为了今天。
我拿出四块新毛巾,在水龙头下浸湿后细细包在准备好的两个十公斤哑铃上,放进书包。背上,又走了几步。
箱底还有个纸包,里面是从理发店悄悄拣来的碎头发。不多,几缕而已。昨天准备好的,很新鲜,也放进书包里。
一把劣质钢质水果刀,自己开的刃,上面已经锈迹斑斑了。忘了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买的,但上面没有任何商标与地址,是任何家庭的果盘里都能看到的物件。
一只小小的手电,灯光黯淡,同样买自附近城市的地摊,
然后是重头戏,
三棱刮刀,两年前从附近城市的五金店买的。七英寸,三个刃,后面是为了突出刃面留的槽。从肚子里捅进去以后一搅,血就会从这槽里流出来。极快,象开到最大的水喉一样。而人也会闭上眼,很快死去——只要刺的得法。
还有一个大水桶,半袋装修剩下的水泥,半袋沙子。这些都放在原处,等我回来处理。
一切准备就绪。
我吸了口气,让开始加速的心跳平缓下来。
不能紧张,至少在这一切做完之前不能。
再次抬手腕,表盘上映着我苍白的脸和略带兴奋的眼神:六点五十五分,离目标出现还剩五分钟。
出发。
从我家到小巷需要三分钟,最后一班二十六路公交到达误差不超过两分钟。从我走到那里到目标出现,时间不会超过四分钟,以那条小巷的偏僻程度,被其余人看到的可能性极底。
三分钟后,我走到路灯下面用石头将它打灭时,公交车进站的声音也响起来。
开始了。我握着三棱刮刀的手干干的,没有颤抖,也不带半点汗水。脚步声响起,一个穿天蓝的西装,手拿黑色公文包的男子走进了小巷。他看了我一眼,没认出这张早已被遗忘了的脸,继续向我走来。
错身而过时,我突然横跨一步拦在他身前:“还记得我吗?X先生。”
男子愣了愣,眯起眼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看我。
我没再开口,举左手向他脸上打去。
他双手拿包,挡住了我的拳头,而我拿着刮刀的右手也同时刺入了他的心脏。
一转,一拉。血入我所料地喷涌而出,溅在黑色绒步衫上,但除了刺鼻的腥味外并不显眼。
男子喉咙口发出一阵怪响,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我扶住他,轻轻放倒在地上。检查脉搏,已经很微弱了。用手电照在他眼睛上,瞳仁开始放大——没救了。
我松了口气。拿出腰上的劣质水果刀,胡乱在他腹部胸口刺了几下,又从书包里拿出碎头发小心地扔在周围。
起身环视一圈,没有人看见。
很好。
三分钟后,我回到车库。把衣服帽子,书包和刮刀全部换下,拿出香水在自己身上各处洒了几滴。然后把水泥,沙子一起放在大木桶里,把换下来的东西也仍进去,放水搅拌,看着它们慢慢凝固成一个完整的石块。
开车到城南的小河边,把水桶扔进去,看它沉底后迅速离开,也没有人看见。
快到家时,我停下车,在小区便利店里买了一杯香草冰淇淋。
开门前再次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很好,除了劣质香水,没有任何血腥味。
“回来了?”妻子迎出来,看着我笑:“神神秘秘的,上哪去了?”
“说了随便逛逛嘛!”我不理她,走到女儿身边:“给你,香草味道的。”
女儿欢呼时妻子却在背后狐疑地扯我着衣领一直拉到厕所:“你身上的香味怎么回事,是不是出去偷吃了?”
我大笑,心中洋溢着极度的喜悦,轻轻把妻子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语:“宝贝,我爱你。”
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三年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仇恨——当初就是你,看书没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