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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小强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有人轻声说话。他悄悄睁开眼,看到肚子疼和蜗牛两人在那里捣鼓着什么。
他推开臭哄哄的大棉被,一下子坐起来。
“啊,队长,”蜗牛转过脸,小声朝这边说,“把你吵醒啦?你再睡会儿!”
“几点了?”
“十一点,正在接受家里电报。”
唔,已经中午十一点了。凌晨时候和东厂约定的联络时间到了。
他也不睡了,轻手轻脚穿鞋下床,靠过去探头小声道:
“怎么说?”
“嘘……”
蜗牛食指放在唇上,指了指卓不群。肚子疼全神贯注坐在那里,一手捂着耳机,一手拿着铅笔,在纸上飞快地记着什么。
片刻后,他关上电报机,盖上箱子,掏出密码本,翻到电报里要求的那一张密钥,按照密码表,拿着铅笔逐字逐句翻译电文。过一会儿,抬头道:
“队长,让我们中午到这里去吃饭,找掌柜的,掌柜的叫这个,暗号是这个。”
向小强拿着纸看一遍,点点头,递还给他:
“把暗号记住,纸处理掉。”
肚子疼和蜗牛两人盯着纸片看了片刻,又默背了两遍,然后把纸片一撕两半,一人一半,填进嘴嚼着吞了。
向小强和他俩商量了一会儿,定下行动方案。
这时候剩下几个队员陆续都醒了。向小强笑道:
“怎么样,都睡足了吧?”
“睡足了睡足了!”
“小眯乎一会儿就行了!”
向小强笑道:
“没睡足的可以接着睡,不碍事。大伙儿尽量别出去,待会儿叫掌柜的把午饭送上来。弟兄们可以捡好的点,因为我们俩要去城里吃馆子,你们在这也别亏了嘴。”
蜗牛问道:
“怎么,队长,您要进城?”
“嗯,先进城联络一下。我和子腾一起去。你在这带着弟兄们。”
肚子疼身为东厂行动处特工,一副好身手,盒子枪打得比这里的突击队老兵还好。因为突击队主要用冲锋枪,而这次进城只能带盒子枪,所以他跟着去最合适。
蜗牛听到向小强的安排,点点头,没说啥,知道姑爷把自己当作最心腹的人看待,才把他留下带着全队。
其实向小强也没选错人,蜗牛在天地会总舵就是秋老虎的左膀右臂,带弟兄还是有两下的。
向小强根据刚才和他俩商量的结果,又吩咐道:
“大家把军大衣脱下来装好包,把便衣拿出来穿在外面。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便衣粘杆处,从北京乘飞机来执行秘密任务的。这样即使碰到本地粘杆处,也能压他们一头。现在女皇座机的事情,北京肯定已经知道了。真碰上不识相的,大家记住,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闪烁其词点那么一句半句,他们就不敢问了,知道了么?”
“知道了!”
“好!”
向小强和肚子疼两人从背囊里取出三件棉长衫穿在军装外面,每人插着两支二十响盒子枪和一只卢格,戴上礼帽,架上墨镜,检查了一遍粘杆处证件,确定无懈可击,出去了。
……
徐州虽是六千年的古城,又是战略要地,但和北京、西安、南京这样的城市比,城墙还是不算高,也就是**米的样子,城门上耸立着门楼,看起来还雄伟一些。
城门口围着一大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都在仰着头看什么东西。
三人在远处看不清楚,好像城门楼上站着几个兵,在往下递着什么东西。城外的街巷几个小孩朝那里奔跑着,一边大呼小叫,好像很兴奋。街边一户人家门口站着个妇女,披着棉袄,一边端着稀饭喝着,还朝一个奔跑的小男孩大喊道:
“小秃子,你给我死回来!你奶奶个X,你个小死孩看什么看!回来!听见没?回头把你也挂上边儿!”
向小强越发好奇,加快骑车,想到跟前看究竟。肚子疼已经大概预感到了怎么回事,脸上变色,加紧跟上。
待到城墙脚下,向小强突然捏住车闸,死死盯住城墙上,脸色瞬间煞白。
……
城墙上挂着五个木笼子,每个里面装着一颗人头,还在慢慢往下滴着粘乎乎的黑血。城楼上几个大兵还在拿着人头笼子往下陆续挂着。
木笼子里的人头蜡黄蜡黄的,像干了的苹果一样,半睁着眼睛,有的还半张着嘴唇,露着牙齿。那些木笼子吊在那里,有的还在旋转着,转过来的就能看到,人头的后脑勺都是一大块血肉模糊,有两个人头连半个脑壳都被掀掉了。
向小强的胃里突然剧烈翻滚,就要弯腰呕吐,肚子疼在后面轻声警告道:
“大人,坚持住!这里不行!”
向小强点点头,紧咬着嘴唇,强忍着撑在车子上,双腿软软的挪着,钻到路边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弯腰剧烈呕吐起来。
大吐了几回,最后胃里空空的,只剩下酸水,感觉就要把胃也吐出来了。他晃晃悠悠着站起来,肚子疼赶紧递上手绢。
向小强一边擦,一边看着外边围观的大人小孩,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色有的兴奋,有的不忍,有的漠然,反正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反应剧烈的。
他靠在墙上,长出了口气,问道:
“怎么回事?”
“等一下大人,”肚子疼忙道,“属下去看看布告。”
过了片刻,他回来了,脸色铁青,咬着嘴唇,半天才说:
“南明奸细……刚刚枪毙完,切下人头示众……两个人是二处的……”
“南明奸细……”向小强喃喃地重复着,闭上眼睛。
他叹了口气,问道:
“其余的呢?”
“不知道。”
“你不是看布告了吗?”
“布告上只写的‘南明奸细’。那两个人……”肚子疼也闭上眼睛,声音略颤抖着道,“那两个人……我是看……看人头才认出来的……”
“哦,看人头……”
两人靠着墙壁,平稳了一会儿呼吸。然后向小强问肚子疼:
“你看我脸色怎么样,正常了吗?”
“嗯,差不多了。队长,你看我的呢?”
“也正常了。”
向小强深吸一口气,说道:
“那好,我们进城。事情总得去做。”
……
城门口站岗的大兵并不是像向小强想象中的那样,盘查行人、翻行李、顺手牵羊、外加调戏大姑娘小媳妇,而根本就是搬两张小凳,弄张小桌,坐在那甩扑克,对身后进进出出的行人,根本不闻不问。
当然,对这两辆摇着铃铛、横冲直撞的自行车,他们还是抬头看了一眼的。这年头自行车还不多,骑车子的一般都不是老百姓。
这时候穿长衫戴礼帽的人还是不少的,但骑着车子,又带着墨镜的,就吓人了。两个大兵大概猜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把凳子往路边挪了挪,尽管根本挡不到人家。
这就是他们这身行头的好处了。礼帽长衫很常见,不像军装那么引人注意,但简单的墨镜和自行车又表明了他们不是好惹的,是有背景的,能挡掉很多麻烦。必要的时候,腰里还有粘杆处的“派斯”。
进城后,向小强放慢速度,和肚子疼并肩骑,小声问道:
“为什么他们在桥上查得那么紧,这里却那么松?”
肚子疼答道:
“队长……”
“咳咳,从现在开始,改口叫证件上的名字。”
“是,佟……佟大人。”
“嗯,”向小强笑道,“说吧,福海。”
因为是粘杆处军官,他们的证件上的身份都是旗人。
向小强满姓佟加,叫德昌,汉名就叫佟德昌,镶黄旗,北京粘杆处总署上尉军衔,还有爵位,三等轻车都尉。
肚子疼满姓马佳,叫福海,汉名叫马福海,镶黄旗,北京总署中尉军衔。
肚子疼说道:
“佟大人,这不奇怪,我大清……”
说着,他偷看着向小强对这句“我大清”的反应。
向小强微微一笑,没有异议。现在已经进入清朝腹地,而且是城里,必须在语言习惯上改掉破绽。不然的话,细节就能要命。
肚子疼见他这么有悟性,也一笑,继续道:
“佟大人,我大清官兵是在各处要道设立关卡,稽查南逃的百姓,但也不是到处都那么严。真正严查的地方,是那种出城后的必经之路,像我们夜里过的桥就是的。再说从那儿过的,一般都是出远门的,身上还有盘缠,也容易敲到竹杠。至于城门口,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查不过来,要是挨个查的话,城门早就堵了。再说这是城里,保不齐哪个看着不起眼的人就有背景,七通八通就能通上天。他们这种大头兵也省得惹事了。”
向小强点点头,边骑车边观察这现在的徐州城。这可是他的故乡啊。
唉,看起来真不怎么样,到处都灰蒙蒙的,比城外规整点,道路也比较窄,最多并排开两辆汽车。柏油路面,不想城外的土路。但柏油路也是坑坑洼洼的,有些大坑里还有积水,结着薄冰。
两侧主要都是低矮的建筑,一两层,大部分是青砖的老式房子,偶尔还有水泥的西式楼房。
……
这里没有南京街头那种欣欣向荣的景象,没有电车,没有豪华老爷车,连黄包车也不多。没有百货商场,甚至没有大广告牌子。
街头行人几乎都是灰色、黑色的大棉袄,抄着手弓着腰,慢慢地走。南京街头,乞丐差不多就穿成这样了。但在这里,穿这样的都是普通市民。
偶尔有一辆黄包车跑过,上面坐着的人,穿的不是绫罗绸缎、狐腋貂裘,就是西装革履、戎装佩剑。总之都是鲜衣怒马之辈。
……
窄窄的马路上,半天才有一辆小汽车驶过,卷起一阵尘土,踏板上还站着两个背枪的兵。
看到的除了极少的达官贵人,就是广泛的贫民。没有南京街头那种大量的中产阶层市民。
时不时还有一辆骡车“呱哒呱哒”跑过,拉着满当当的煤,煤黑子缩在黑乎乎的大棉袄里,挥动鞭子“得儿驾”地赶着,洒下一路煤渣和牲口粪蛋。
污水。尘土。垃圾。灰色,一切都是灰色。
……
户部山,是徐州城内南部的一个小山丘,当年项羽定都彭城,曾在山顶建阅兵用的“戏马台”,而成为徐州的第一胜迹。1624年,徐州户部分司署为避水患迁往户部山。户部山因靠近城池,有钱有势的官宦之家和富贾豪门纷至沓来,成为了富户们争相趋居之地,久之,在户部山居住便成了富贵和身份地位的象征,所以有“穷北关,富南关,有钱人住户部山”之说。徐州的户部山和戏马台,就相当于南京的十里秦淮和夫子庙了。
到了户部山这一带,才看到了些繁华的景象,颇林立了一些酒楼茶馆。路边停的小汽车也多了些。
他们要找的这家酒楼,就在户部山的前街,叫“天云楼”,虽然叫“楼”,但只有两层,不算很大,在这条街林立的酒楼茶馆中间,不算很醒目。
馆子不大,幌子不小。门口挂了四个幌子:包办宴席、南北大菜、随意便餐、应时小卖。
两人门口停好车子,摘掉墨镜,对门口蹲着剥大蒜的小伙计一指,吩咐道:
“不锁了,给看着点啊。”
小伙计一看他们的样子,连忙应道:
“您放心先生,保证丢不了!”
进门大堂伙计乐呵呵迎上来,手巾一搭,往里让人:
“呵呵,二位,吃炒菜还是包席?怎么着,楼上雅间?”
向小强大咧咧一笑,用家乡话答道:
“弄个雅间,俺弟兄两个喝两盅。”
他然后往柜台后一努嘴:
“那是你们老板吧?”
“没错,就是!”
“老板贵姓?”
“呵呵,俺老板姓孙!”
“哦,呵呵……”
向小强点着头,又看了那个孙老板一眼,确定没错,就跟伙计上楼上雅间点菜去了。
叫了几个徐州的当地菜。向小强照顾肚子疼是南方人,吩咐少放辣椒。结果端上来一吃,还是把肚子疼给辣得直哈哈。
向小强吃得有滋有味的,他是好久没吃到家乡菜了,几乎把接头的事扔在一边,好像今天来的主要任务就是吃。
“队……不,佟大人,”肚子疼苦着脸咧着嘴,“您不是吩咐了少放辣椒吗?怎么还这么……”
向小强看着他这可怜的南方淫,哈哈笑道:
“已经放的够少了,你看这还有辣味儿啊?吃吧,这儿当地有一句俗话:‘能吃辣,能当家’。”
肚子疼苦着脸道:
“唉,所以说您是队长啊,当着我们全队的家,当然能吃辣了。我是给您当弟兄的,没您能当家,当然没您能吃辣啊!”
不管这句话是奉承还是自我解嘲,反正向小强是当成奉承话来听了,美滋滋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向小强掏怀表一看,说:
“差不多了。”
肚子疼点点头,放下筷子抹抹嘴,检查一下枪弹,下去接头了。
肚子疼来到楼下,避开大堂伙计,装着半醉的样子,往柜台上一撑,喷着酒气道:
“老板,茅……房在哪里?”
掌柜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向后一指。
过一会儿,肚子疼出来了,又醉醺醺地往柜台上一靠:
“掌柜的……贵姓啊?”
“免贵姓孙。”
“呵呵,孙……孙掌柜,不认得在下么?”
掌柜的皱皱眉头,打量他两下:
“恕我眼拙。”
“呵呵,”肚子疼不经意地瞥瞥两边,小声说,“孙……孙老板上个月还到俺少东家柜上照顾过生意哩!嘿嘿,货款还差着点,今天俺少东家让俺来照顾照顾掌柜的生意,顺便看看掌柜的手头宽绰不。”
孙掌柜闪过一丝惊诧,又打量他两下,小声问:
“敢问贵上的宝号是……”
肚子疼飞快地左右瞥两眼,一字一字小声道:
“洪……记……大……药……房……”
孙老板脸色骤变,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稳稳神,声音干涩地问:
“敢问……小老在贵宝号赊下的货物是?”
“呵呵,药品,不多,就两味……”
“敢问是哪两味……”
肚子疼又偷看了看左右,再次压低嗓子道:
“朱砂,明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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