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大人,”卫子衿出现在小客厅门口,红肿着眼睛,带着鼻音,躬身说道,“陛下请几位大人上去。”
沈荣轩点点头,和其他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起身准备跟着卫子衿上楼。
就在此时,一个向府侍女探头进来,看着沈荣轩,激动又兴奋地说道:
“啊,沈……沈阁老。您……您好。”
沈荣轩看着她,微笑着点点头,和蔼地说道:
“你好。”
那个侍女兴奋地看了沈荣轩片刻,然后引进来一个人。
沈荣轩一看那个人,正是自己的秘书。秘书跟卫子衿和其他大臣点头致意之后,快步走到沈荣轩身边,交给他一封电报,又耳语了几句。
沈荣轩顿时皱眉,飞快地拆开电报,看了起来。
立刻,他的脸色微变,眉头皱得更紧了,额头上也渗出了一些汗珠。片刻后,他把电报折好放进衣袋里,面不改色,让卫子衿引着上楼了。
……
朱佑榕在二楼的一间书房里接见了四位大臣。
沈荣轩等四人一进门,就看到朱佑榕倚窗而立,手捧香茗,望着窗外。
看着女皇陛下的背影,四个人相互看了看,最后沈荣轩清咳了一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陛下……事已至此,不要太难过了。现在,大明正遭受新的考验,正是需要您出来面对的时候。您怎么可以这样一味逃避呢?在这种关键时候,您没有见大臣,没有见将领,却屈尊来到向小强府上垂泪……陛下,您知道外面已经开始传言了吗?……这,难道就是一国之君应有的表现吗?”
朱佑榕的背影颤动了一下,片刻后,她把茶杯放下。然后掏出手绢擦擦脸颊,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阁老说的是……”她沙哑着嗓子,带着重重的鼻音说道,“是朕……是朕任性了……”
朱佑榕一转过身来,四位大臣都暗暗吃了一惊。女皇陛下两眼红肿,满面泪痕,目光杂乱,身子也微微打晃。要不是她刚才那句话,几个人都要怀疑她精神失常了。
沈荣轩说道:
“陛下,臣等前来,是想就西北苏军犯边之事,想陛下提出内阁的意见。”
朱佑榕慢慢抬起手臂,指了指沙发,说道:
“几位爱卿请坐吧……”
“哦,谢陛下。”
四人落座之后,朱佑榕也恍惚地慢慢坐下。半天才抬起眼睛,开口道:
“哦,内阁什么意见?”
沈荣轩说道:
“陛下,苏军进犯我北疆,偷袭我军队,这都是不可以容忍的。因此,和苏联开战,乃是不可避免的了。臣已经命相关各部筹备应战了。”
朱佑榕目光阴沉,点点头道:
“很好。”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
“今晚我要在广播里讲话,对苏宣战。阁老你也准备一篇讲话稿吧,”
四个大臣相互看了看,他们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沈荣轩叹了口气,摇头道:
“陛下,这也是臣等前来觐见的原因之一。陛下,臣等之见,我大明在实地里和苏军作战即可,宣战之事,万万不可。”
朱佑榕神情恍惚,愣了一下:
“什么?”
“陛下,宣战之事,万万不可。”
朱佑榕又惊又怒,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
“很简单,陛下,我国铁路最西端只到西宁,之后向西一千多公里没有铁路,兵员、弹药、燃料食品、以及其他各种物资要全靠汽车运输。为了支撑战争,我们需要海量的汽车。可以肯定,对汽车的需要量,绝对比北伐战争多得多。而目前我国并没有那么多汽车。而我国的生产能力,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提供如此巨量的汽车。短时间内得到海量汽车的唯一途径,就是从美国购买。而美国是中立国家,《中立法》明文规定不得向任何交战国运输任何武器和战争物资。
“陛下可还记得,在北伐期间我们就曾试图从美国购买物资,但是在联邦法院却输了官司。就是因为这部《中立法》。当然,不管是北伐战争还是对苏战争,美国政府和民众都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这是没有疑问的。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绕过《中立法》来援助我们。除非在议会上投票修改《中立法》。但是这势必会破坏美国的中立国地位。在目前美国国内孤立主义盛行的情况下,美国民众即使同情我们,也不会为此而破坏自己中立国地位的。”
朱佑榕点点头:
“朕明白了。阁老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不对苏宣战,在法律上就不属于交战国,西北的战争也就不成为战争,而仅仅是‘冲突’,或者说‘事件’。那么美国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卖给我们汽车,而无需破坏《中立法》。是不是这样?”
沈荣轩笑道:
“陛下聪慧,臣正是这个意思。”
外交大臣贺子光也笑道:
“此外……陛下还需注意,在今后的演讲、还有公开场合的言谈中,提及这场战争的时候,还是不要用‘战争’这个词,要用‘事件’。还有,也不要说‘和苏军作战’、‘歼灭苏军多少人’,应该说‘和国际志愿旅作战’、‘歼灭国际志愿旅多少人’,这样。既然苏军主动暗示无意扩大战争规模,那么我们就要配合,双方心照不宣,那么……”
朱佑榕皱着眉头,强压着悲愤,颤声道:
“他们暗示了,我们就要配合,是这样么?”
贺子光一愣,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正想解释,沈荣轩接过来说道:
“陛下,只有这样,才可以控制战争规模,把战争控制在北疆范围内,不让战火向四面蔓延……”
朱佑榕抬眼凝视着他,含泪问道:
“也就是说,战争只控制在北疆范围内?如果苏军知难而退,退回了苏联、或者退回了南疆呢?我们是不是都不能追过去打?”
沈荣轩叹道:
“陛下,我们现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全面内战,正需要恢复国力,眼下能支撑的最多是局部战争。我们再也承受不了另一场全面战争了!”
“沈阁老!”
朱佑榕背后一声娇喝。四个大臣都吃惊地抬头望去,朱佑榕也转头看去。原来是卫子衿。
多少年来,一直侍立在朱佑榕背后的“透明人”卫子衿,今天也不再“透明”,终于说话了。
“沈阁老,还有几位大人,大人们的论断,恕奴婢不敢苟同!”
几个人都吃惊地望着她,一时间都很不适应。按说大臣和天子商讨国家大事,哪有一个小内侍插嘴的份。再说,这个卫小姐之前一直都在这方面做得很好的,从没这么干过。
但朱佑榕抽了一下鼻子,仿佛看到了帮手,带着哭腔道:
“子衿,你说吧。”
卫子衿轻轻闭着眼睛,但是泪水还是沿着面颊流了下来。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苏军不宣而战,偷袭我大明军队,侵略我大明国土,此事天地昭昭,全世界都看得一清二楚。斯大林既欲做娼又欲立坊,炮制出‘国际志愿旅’之名,欲做遮羞布,然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如今,只要大明理直气壮宣战,则苏联跳梁小丑之面目即展露无遗,斯氏亦会成世人之笑料。如若大明和苏联一般猥琐,国耻当头之时尚与死敌眉来眼去、互通默契,则世人看我大明亦与苏联无二耳。此为其一。
“我大明非小国,亦非弱国,统一之后,乃是和苏联等量的对手。斯大林在侵入我国之前,想必也是捏了一把汗的,因此才有‘国际志愿旅’这掩耳盗铃之举。如果我们接下来,则正中其下怀。此为其二。
“苏军占我疆土,杀我将士,连公主亦未能逃得一劫。再加上十九年前苏俄枪杀沙皇全家,其中亦有我大明公主,且为陛下亲姑母。两万将士,两位公主,此等国仇家恨,焉能不报?可难道只能以‘局部事件’为限?只能以我们自己的国土为限?果真如此,那无论胜败,被毁的总是我们自己的家园,被涂炭的只能是我们自己的百姓。如果我们承认‘国际志愿旅’,那就不是和苏联在作战,自然也不能打到苏联去,甚至不能打到南疆去。更不能在远东攻击苏联,不能发挥海上优势,对其封锁。名为控制规模,实为作茧自缚!此为其三。
“就算我大明不主动与苏联宣战,可谁能保证苏联不会向大明宣战?谁能保证,当我大明军队取得重大胜利、进入南疆、或进入苏联国境、或者斯大林看到了我们源源不断从美国进口车辆的时候,苏联不会向我大明宣战?借口很简单,我们‘侵略’苏联了。几位大人,你们一厢情愿地认为,两国是否处于战争状态操在自己手里,可不要忘了,也操在斯大林手里。一旦斯大林看到了不宣战对我们带来的好处,以他一贯的无赖行径,他会向我们宣战的。哪怕只是为了终止我们进口武器车辆,他也会向我们宣战。此为其四。
“以上四点,只是奴婢的一点点想法,请大人们指教。奴婢如有冒犯,还请大人们不要跟奴婢一般见识。”
……
卫子衿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多少年都没妄议过朝政,现在一通话,就让四个大臣愣在那里,好半天哑口无言。
其实每个大臣都清楚,卫子衿的这四个理由,每一条都有很多强词夺理的地方。可是这样一个女孩子站在这里,流着泪,满怀悲愤、言语铿锵地说出来,竟是气势万钧,四个大臣一时间谁也无法反驳。
就在此时,一名宫女匆匆跑进来,先跟女皇和几位大臣行了礼,然后呈上一封电报给卫子衿。
卫子衿抹了一下泪水,退到一旁,默默展开电报。
顿时,她两眼发黑,脚下打晃,几乎就要跌到。
沈荣轩闭上眼睛,按了按口袋里的那封电报,心中长叹一声:到底是没能瞒住,陛下自己也收到了……
朱佑榕望着她,惊恐地喊了一声:
“子衿!什么事?!”
卫子衿泪如雨下,边哭边念道:
“陛下,是电报……是向大人的电报……只收到了后半段……‘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末将率保安队副司令、副师长、参谋部主任死守清真寺,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人民卫队第一师万岁!女皇陛下万岁!’……陛下……”
“咕咚”一声,朱佑榕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