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俯视着眼前的旅顺湾,对身后的李志恩叹道:
“唉……不瞒先生说,本司令何尝不想现在就率舰队离开这个港湾。到时候,不论是投奔哪一边,也远胜于呆在这一潭死水中。但是现在有两难啊……第一是朝廷现在已经派钦差,把本司令的妻儿老小都看起来了,本司令稍有不对,我一家老小都性命难保啊!第二是,就算本司令真的投降了大明,今后又有什么前途?我看,除了得到大明的一笔赏钱,怕是只能当个寓公了吧!”
李志恩沉吟一下,微笑道:
“司令大人,这第一个难处,在下不知详情,不敢妄给大人建议。不过……要是换了我,手里掌握着上万官兵,大概是不会把那区区百十个人当回事的。大清都到了这份儿上了,还有哪个臣子会为了皇帝的一纸命令,就甘愿陪着大清殉葬啊!他们是围住了大人的官邸,可他们自己就不想活了吗?……呵呵,当然了,如果司令大人觉得实在没把握,我们大明愿意助一臂之力。派一小队突击队拿下那几百个兵,救出大人的家人,这还是不难的。只要大人愿意安排麾下在外围配合我们就成。
“第二个难处,呵呵,这么说吧,大人不管归顺哪一边,都注定要当寓公了。可如果大人到日本当寓公,可要有思想准备。大人当的可是那种语言不通、无法读书看报、无法听广播、无法看电影、无法交朋友、到哪里都得带翻译、什么事都做不成、晚年毫无乐趣、郁郁终生、形同软禁的寓公。
“可要是到了我们大明呢?大人将当上一个真正的寓公,自由自在、精神舒畅、讯息灵通,享受生活在同胞中间的巨大方便。而且,大人在大明做寓公,能做一个真正富有的寓公。我们给大人的酬谢是40万美元,封子爵,年金5万明洋。这足以使大人在有生之年享受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在下虽不知道日本那边许给大人多少……呵呵,但是可以想见,恐怕远远少的多吧?”
海宁淡淡一笑:
“实不相瞒,并不是十分悬殊,否则我也就不那么犹豫了。……唉,我甚至可以透露一下数字。日本答应给我的,刚好也是40万美元,只是没有封爵和年金罢了。然而投奔日本却十分便利,只要坐在这里等着就行了。而投奔大明呢,却要把舰队开出去,九死一生。所以我才犹豫啊!唉,怎么说呢……我也不敢狮子大开口,只要大明能够答应给我这个数字的1.5倍,也就是60万美元的话……”
他伸出手臂,对着远处的军舰划了一圈,说道:
“那么港内这些军舰,就都是大明的了。”
他看李志恩微笑不语,又补充了一句:
“只花60万美元,连半条驱逐舰的造价都不到,你们就能得到三条巡洋舰、八条驱逐舰、外加几十条鱼雷艇、巡逻艇、扫雷艇等七七八八的辅助船只。呵呵,要是我,别说花60万,花600万我都愿意。”
……
突然,阳台的玻璃门内,办公室里传来一个声音:
“大人,大人……”
海宁转身,看到自己的副官在敲玻璃门,像是有急事说。他对李志恩点头道:
“哦,先生稍候片刻。”
说着拉开阳台的玻璃隔栅门,进入到他那间宽大的办公室里。副官跟他耳语了几句。海宁皱眉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那带进来吧。”
副官向门外一招呼,两个清兵押着徐向德进来了。
徐向德两手都是血,大大咧咧地,满不在乎。见到海宁哈哈一笑,点点头:
“见过大人。”
海宁盯着他手上的血,皱眉道:
“徐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李志恩也进来了,看着徐向德这个样子也大吃一惊:
“徐兄,怎么回事?”
徐向德伸手就往口袋里掏。副官大叫一声:
“啊!不许动!!”
两个清兵立刻拧住徐向德的胳膊,不许他掏口袋。
徐向德笑道:
“怕什么,我的枪已经被这两个兄弟缴械了。也罢,麻烦这位副官兄弟,伸手把我左口袋里的小布包掏出来吧。”
副官将信将疑地盯着他,慢慢走过去,慢慢把手伸进他的左口袋。抓了抓,手感有些奇怪,便掏了出来。
这是一个小布包,包了几层。副官拿在手里掀开,掀到第二层就看到布包变成了暗红色,掀到第三层……
副官顿时定住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掌中的东西。慢慢的,他的脸变得煞白。
他咽了一口唾沫,手指颤抖着在上面碰了碰。手感告诉他,这玩意儿是真的。百分百保真。
一声嚎叫,副官把手里的东西抛得远远的,然后扶着桌子直喘粗气。
……
海宁被副官的动静吓了一跳,他火了,喝道:
“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
副官颤抖着说道:
“耳……耳……耳朵……”
“耳朵?什么耳朵!”
“耳朵啊!!!”
一个清兵已经从墙角把两只耳朵慢慢捡了起来,用布包捧着,也是双手颤抖着慢慢捧到海宁面前。
海宁的眼珠子也直勾勾地盯着两片耳朵,快要瞪出来了。
他喘着粗气,一挥手,那个清兵连忙把耳朵扔到墙角里了。海宁抓起茶杯灌了一大口,然后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徐向德,又盯着李志恩,吼道:
“这是谁的耳朵!!!”
李志恩的脸也白了,盯着墙角里的耳朵,又盯着徐向德,已经慢慢猜出了些端倪。但他还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徐向德,不敢相信他真干得出来。
徐向德笑嘻嘻地道:
“司令大人,这是池田先生的耳朵。”
海宁长大了嘴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喉中只发出“吭吭”的声音。
李志恩也咽了一口唾沫,干涩地对徐向德问道:
“你……你杀了池田茂?”
“倒是没杀,”徐向德端起桌上一杯茶喝了,然后一抹嘴笑道,“本来想杀的,但后来心一软,就只割了两个耳朵。现在人还在房间里哼哼呢。”
海宁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呆若木鸡。
“快……快去……”他挥挥手,虚弱地道,“快去看池田先生……”
副官赶忙命令两个清兵在这里看着,自己把腿就往招待所跑去了。
……
李志恩眼珠子一转,大概想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对徐向德指着鼻子骂道:
“徐兄弟啊!你怎么干出这种事情啊!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你叫人家宁大人怎么跟日本人那边交代啊!”
宁海还指望着徐向德是唬他的呢,但李志恩一说这话,他马上明白了:……这俩人,就是要让我没法跟日本人交代,就是要断了我投奔日本的念想啊!
他低着头,咬牙切齿,紧紧抓着茶杯,大叫一声,把茶杯摔了个粉碎。
紧接着拉开抽屉,拿出手枪,一拉枪栓,站起来对着徐向德和李志恩,咬牙切齿道:
“妈的……你们两个也欺人太甚了吧!”
李志恩虽然事前不知道,但事到如此,也不能指着徐向德说“都是他干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管徐向德做出什么事,李志恩都得一块儿认下来了。
李志恩望着枪口,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和气地笑道:
“司令大人请息怒,可千万别扣扳机……日本使者耳朵已经没了,如果司令大人现在再杀了我们,那……那恐怕大人只能奉旨自沉军舰,然后两手空空回北京,给大清朝廷陪葬去了。”
宁海狞笑道:
“日本使者耳朵被你们割了,可是嘴巴还在!只要他人没死,他就会对日本人说出实情!我大可以把你们绑起来,交给日本人处置!”
李志恩微笑道:
“大人想的恐怕过于简单了吧?日本政府素来抠门,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眼下有了一个省下几十万美元的好机会,怎么不会好好抓住呢?我要是日本人,就会先接管下旅顺舰队,然后再让池田茂改口,说耳朵是被你司令大人下令割的,为的是讨好大明。这样就可以不必付大人钱了。而且,大人恐怕也要做日本人的刀下鬼了。”
宁海一愣,有些心虚,但他仍然冷笑道:
“你们以为池田茂是傻子吗?他自己的耳朵被割了,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李志恩笑道:
“大人可别忘了,他可是日本人。日本人要是打算报效国家的话,连命都可以不要,别说一对耳朵。”
徐向德也接口冷笑道:
“大人也可以想一想,就算日本人没有攀咬你,也给了你几十万美元,那你以为这事儿就完了吗?堂堂的大日本帝国使者,在你的地盘上被人割掉了两只耳朵,这笔奇耻大辱他们能忍多久?以日本军人的骄横,你以为你在日本还能住的相安无事、太太平平吗?”
李志恩又跟了一句:
“大人也应该知道那帮人有多楞……他们可是连自己本国的首相、大臣都能干掉的。”
宁海喘着粗气,只是盯着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副官推门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大人……池田先生……已经死了。”
宁海的手枪慢慢垂下,再次垂头丧气地跌坐在椅子里。
“死了?”徐向德说道,“……唉,可能是我最后那一脚踢重了。不过,人死了,大人可就更说不清了。”
李志恩望着宁海,诚恳地说道:
“司令大人,还请司令大人早做打算。只要大人能率队归顺大明,不但终生荣华,而且还是我中华光复的一大功臣!只要大人下定决心、成此义举,大明愿全力协助大人!”
……
这个时候,外面好几个高级军官闯进来,慌张说道:
“大人……司令大人……”
宁海一愣,抬头道:
“怎么都跑进来了?怎么回事?一个一个说!”
一个上校参谋惊恐说道:
“大人……不好了大人,港内兵变了……水兵们反了……”
“什么?!”
另一个中校也喘着粗气,指着外面道:
“大人,您快到阳台上看看吧!”
宁海一脚踢开椅子,大步走到大阳台上,攀着栏杆举目远眺,看了片刻道:
“哪有兵变?什么动静也没有。……嗯,拿我的望远镜来!”
身后立刻递上了一具大号海军望远镜。海宁端着望远镜往军港那边一看,身子顿时僵住了。
码头上像开了锅一样,密密麻麻的都是水兵,像蚂蚁一样。那些水兵在追打群殴少数的宪兵,还有高级军官。好多宪兵被打的躺在了地上,还有一些军官也被扔到了水里。
海宁怒火中烧,喃喃地念着:
……为什么不开枪,为什么不开枪!
但是很快,他明白宪兵们为何不敢开枪了。
三艘主力军舰都已经解开了缆绳,正在慢慢驶离船台,开到了港内的海面上。军舰上也都爬满了水兵。那些水兵在军舰上鼓噪着,手舞足蹈,都在喊着什么。两艘巡洋舰的主炮已经转向一侧,瞄准了岸上。另一艘巡洋舰的炮口正在转动。最后停了。
海宁的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他看到,第三艘巡洋舰的几门主炮,正对准了自己司令部的方向。
他胸口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突然他扔下望远镜,转过身来问道:
“他们想干什么?嗯?他们要什么?”
那个上校参谋说道:
“大人,他们说……他们说大人收了日本人的钱,要把舰队都卖给日本人……”
另一个军官也补充道:
“他们说日本人只要船不要人,不留活口,俘虏都杀掉。他们说,如果大人真要投降日本人,那……那就要炮击司令部,来个鱼死网破……”
外间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副官赶紧跑出去接电话。片刻后又跑进来,惊恐地说道:
“大人,兵变已经波及到老铁山要塞和东鸡冠山要塞了!”
李志恩赶紧大声说道:
“司令大人!这两座要塞大炮虎视整个军港和市区,现在可是在那些乱兵手里!时间长了,他们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大人,快下决心吧,不能再拖了!”
一屋子清军军官都盯着李志恩,有人问道:
“大人,这是谁?”
海宁摆摆手,恍惚说道:
“这是……这是我的人……三保,准备车子,我和这两位先生……还有全舰队的高级军官一起去播音室……我要对全舰队讲话……”
“嗻!”
海宁又转过头来,对李志恩和徐向德虚弱地说道:
“请……请二位穿回贵军的军服,之后我们去码头……还请二位在码头上对弟兄们讲几句话,为我海某人做个证……”
“请问大人,要我二人证明什么?”
“证明我……我决定率舰队投奔大明。”
李志恩和徐向德对视一笑,说道:
“乐意之至。”
两人的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整个司令办公室里,一屋子清军高级军官全部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