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要塞幽长的隧道里,只听得到大步流星的脚步声在回荡。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禁卫军依次的立正举枪致敬之中,向小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后面跟着陆军总参谋长唐云生元帅、右路集团军群司令冯岭才上将、第九集团军司令方东成中将。
这是求见朱佑榕,几个将领自觉不自觉地都把向小强拱为了中心。
在朱佑榕的客厅里,向小强几乎是把扬州清军的所作所为“咆哮”了一遍,把边上几个高级将领看得心有余悸。要不是朱佑榕和向小强已经是近乎情人关系,向小强的这种态度,在任何一个君主国家里都只能被认为是逼宫。
但是朱佑榕只是垂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不时地瞥一眼其他几个老将,并没有吭一声打断向小强。
向小强说完了,缓了口气,转身对唐云生道:
“唐公,事情经过,学生已经跟陛下说完了,唐公,您说说吧,该怎么办?这仗还怎么打。”
唐云生心中惊叹着:这向小强看不出来,以前只知道他跟陛下关系好,没想到好成这个样子……向小强这样说话,陛下还不生气,还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这态度哪像君臣,分明就是两口子啊。看来,十有**两人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向小强当大明王爷,也是早晚的事情了。
唐云生点点头,然后转脸对朱佑榕痛心疾首道:
“陛下,向小强所言极是,上次浦口之战的时候,清军就挟持平民,这次又挟持平民。现在再清楚不过了,清军已经吃定了我大明王师乃仁义之师,过来是解放百姓而不是屠杀百姓的,不会眼看着百姓大量伤亡,所以屡屡使出这一招无赖手段,让我军投鼠忌器,束手束脚……陛下,虽然这在政治上会大大有利于我们,但是北伐战争的成败,毕竟是由一场场军事战斗组成的。如果清军每场战斗都这么做,那老臣可以担保,我大明的北伐将遭到惨败。”
向小强又说道:
“陛下,清军这是逼着我们做选择题:选项A,我们连清军和百姓一起杀。选项B,我们扔下飞机大炮坦克不用,端着刺刀上去和清军拼人数。选A我们丧尽人心,选B我们丧尽武器优势。陛下,我们兵力人口都远少于北清,之所以敢下决心北伐,就是凭借人心优势和武器优势。只要失去一个,我们就没有胜算。现在清虏非逼着我们选一个不可。反正无论选哪一条,我们都是输。”
唐云生又接着说道:
“陛下,现在我们刚开战就被清军牵着鼻子走,今后的战争还怎么打?陛下,如果我们还想赢得战争的话,现在不得不做出决断了!”
向小强又接过来:
“话说回来,扬州清酋纳海为什么敢斩杀我军使者?为什么放着我们的优厚条件都不理、却那么愿意守扬州?是真的忠于他大清主子吗?鬼才相信!他就是料定了每一处清军都会这么挟持百姓,料定了我大明军队肯定会陷入两难抉择中,开战不久就会输掉战争,那时候他这个坚守的人就成功臣了!
然后,几个人都看着朱佑榕。
朱佑榕似乎预感到了他们会提什么样的要求。
她抬头望着几个人,有点想说话,但又不知道如何说。半晌,终于硬着头皮问道:
“那……几位爱卿有何高见?”
然后,几个老将都望着向小强。向小强看一圈众人,当仁不让,对朱佑榕说道:
“陛下,臣等全体军方将领,想向陛下请一道旨意,请陛下批准军方在战场上发布一道命令,同时也是对清军的声明:从发布命令之时开始,如有任何一支清军再挟持平民作为肉盾的话,我军将处死这支清军的全体军官。从尉官到将军,全部处死。”
朱佑榕心中一沉,打了个冷战,果不其然,预感成真了。他们真提出这种要求了。
见朱佑榕面有难色,唐云生和向小强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
“陛下,不这样根本无法威慑清军,他们尝到甜头,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挟持平民,一次次地反败为胜。陛下,清军的这股风必须刹住,要不然,这仗真的没法打了。现在我们的北伐是成功还是失败,就看能不能及时刹住这股风了。”
朱佑榕低着头,喃喃地道:
“不……不……我们不能这样……要不这样?战斗结束后,我们可以把俘虏的清军军官送上军事法庭,通过法庭审判来鉴别那些是责任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全部处死,会有太多的人含冤而死了。毕竟决定裹挟百姓的只是指挥官,下面的军官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向小强和几个将领相互看看,一阵无语。
这个朱佑榕怎么看怎么像唐僧啊!
……满脑子想的都是砸到小朋友怎么办,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也就差唱一首《Only You》了。
“陛下,”他耐着性子地说着,“您说要把俘虏的清军军官送军事法庭来甄别,好,我没意见。但您得先给想个办法:首先如何俘虏那些军官?如何不用飞机不用重炮、把那些清军军官从平民堆里抓出来?……陛下,虽然我们的定位是内战,但在国际上人家看来,就是两个国家在打仗,一方居然裹挟自己的平民当肉盾,而另一方居然就真的被阻挡住了……不错,这种形象很正义,政治上很得分,但同时也很傻。唐公说的对,政治上的得分,到头来都要靠军事上的一场场战斗体现出来的。
“现在的情况是,一群狼在扑咬我们的羊群,我们不赶快开枪把狼群杀掉,却在这里犹豫:狼会不会疼啊?狼也是肚子饿极了才攻击羊群的吧?那些狼只是本能驱使而已,品质并不坏啊……我们是不是先用麻醉枪试试看啊?没有麻醉枪的话,也尽量瞄着狼的脚爪打,不要致命啊……陛下,等这些条件都满足的时候,羊群已经死光了,而那群狼将会继续扑向我们!
“陛下,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策,您说的也不错,会有不少冤死的。但是这种事情传得很快,一次两次之后,所有清军就会明白,就算自己的指挥官发疯了、命令军队挟持平民,自己也坚决不能跟他干。那他们会怎么样?他们就会做出决定,要么集体拒绝执行命令,要么哗变杀掉指挥官投诚,要么纷纷私自逃跑。无论哪一条,都对我们大大有利。时间不长,所有的清军将领就会视裹挟平民为疯子之举,再也没人去碰了。算下来,我们真正杀掉的,也不会有多少人。”
朱佑榕低头不语,轻轻转着茶盏,盯着里面的反光。
唐云生看出朱佑榕在犹豫,趁热打铁道:
“陛下,清虏裹挟平民当肉盾在先,他们已经犯了战争罪。而军人执行命令也不是无限度的,一旦长官的命令可能导致战争罪,下级便没有执行的义务了。一旦服从这种命令,那下级也犯了战争罪,一样要被审判的。清军裹挟平民做肉盾,性质已经和大屠杀没什么两样了,我们针对这种情况制定的反制措施,一点错也没有,无论国内国际上,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向小强接着说道:
“陛下,现在我们只需要这一道命令,就能立刻断了清军这种卑鄙手段,重新赢回作战优势,北伐胜利指日可待。那时候被我们救下的,将是四亿人。而如果我们现在扭捏着,像当年宋襄公那样,死守着‘仁义’二字,把人道无限化的话,最后就会……也不必什么‘最后’了,眼下就要输掉战争。接下来我们操心的就是怎么坚守长江防线了。对了,如果清虏驱在兵船上装满百姓开在前面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就要把清虏放过来了?”
朱佑榕咬着嘴唇,抬起眼睛,跟向小强投过一瞥责备的目光。
向小强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咳咳”两声,把嘴巴闭上。他也瞥着朱佑榕,目光中露出一丝歉意。
朱佑榕沉吟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问道:
“明公什么态度?”
唐云生马上说道:
“回陛下,这就是张照先总参谋长的态度。总参谋长指挥全局一时走不开,委托臣等来向陛下进言的。”
朱佑榕轻轻站起来,踱了几步,咬了咬牙,最后说道:
“几位爱卿言之有理,就这么办吧。拟旨。”
……
10月4日晚上10点钟,一道被大明官方称之为“拯救平民令”的命令发出去了。在左右两路战区前沿,一排排战地帐篷里,鼾声如雷的士兵们中间,一顶顶泛着寒光的巡逻兵钢盔和刺刀中间,电台纷纷“嘀嘀嘀”的打出来了这份散发着血腥气的“拯救平民令”。
一整夜,长江上的舟桥部队彻夜干活,整个江面上灯火通明。随着长夜一点点过去,一条又一条的浮桥在400公里长的江面上出现。
到了10月5日的清晨,右路战区的长江上,已经有了22座浮桥。当然,这距离80座浮桥的总目标还很远,但已经超出了预计速度。照这个速度下去,再有一个星期,江面上将出现上百座浮桥,基本满足右路攻势的运力。
早上六点钟,人民卫队三个装甲师、三个机械化师轰鸣着,分散从其中10座浮桥上开过长江。同时,陆军摩步师的大量汽车、重炮、后勤重装备,也从另外12座浮桥上不断开向北岸。
到北岸集结之后,装甲1师、2师和机械化1师、2师、3师,马不停蹄地向北穿插,装甲3师留下来,开近扬州外围,协助第7军围攻扬州。
钢铁洪流轰鸣着,慢慢把扬州城包围了。
装甲三师师长张海涛亲自站在坦克炮塔里,上身露出来,老远就用望远镜眺望城头。
然后,咬着牙,慢慢地说出充满浓重南京味的三个字:
“日——你——妈……”
城头上,密密麻麻站的全是老百姓。老百姓的后面,清兵戴钢盔的脑袋和刺刀隐隐闪现。
城垛中间,每隔一段就架了一门重机枪,每门重机枪的中间,都布置了几支反坦克枪。
城下,护城河外面,稀稀落落的老百姓弯着腰,好像在挖什么。用望远镜仔细看看,原来他们在埋地雷。那些都是老头、女人、小孩,都是跑不快的,因此清军把他们放出城来,让他们代替自己埋地雷。其实,就算是成年男子又怎么样,城头上架着机枪,他们基本上也跑不掉。在他们的中间,是少数几个清军工兵,监视他们按正确方法埋地雷。
那些老头们蹲在地上,用铲子挖着土,旁边的妇女和小孩就抱着地雷,一边哭着。老人挖好了一个坑,她们就把地雷小心翼翼递过去,老人也小心地结果来,慢慢放下坑,按照工兵的要求设定好,再盖上土。
突然,一道黑烟柱腾空而起,旁边两个老百姓被炸飞。过了片刻,闷响才传到明军阵地这边来。
张海棠仍然紧紧捏着望远镜,嘴里又咬着牙,放出一句:
“日——你——妈……”
城里清军从夜里开始驱赶老百姓在城外埋地雷,到现在护城河外围已经埋出了一条十几米宽的地雷带。明军这边已经数了,埋雷过程中总共爆炸了22颗,按照一颗炸死两个老百姓计算,现在已经有四十多个老百姓被这样炸死了。
现在,可以说城里的清军高官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前程富贵,已经是不择手段、丧尽天良了。
但因此,他们也亲自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人民卫队政工队的便携式铅印机从夜里接到命令起,就开始不停的印刷新传单,到现在,仅仅装甲三师就印刷了两万多张。内容只有一条——拯救平民令。
牵引式印刷车上,政工队仍在不停地印刷,印出一捆就送交炮兵,让他们装进宣传弹里,用迫击炮打进城去。现在扬州城的大街小巷里,街道路面上,已经到处都是“拯救平民令”。
那些清军们跑来跑去,拖着沙袋、背着弹药,拼命的增强城防,满头大汗,脚下踩着这些宣传纸……但是心中已经恐惧之极。尤其是那些军官们,他们现在已经是孤注一掷、没有退路了。就算现在杀官造反、出城投降也不行了。自己参与、纵容手下洗劫扬州,致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明军都还不知道。就算现在投降,明军不追究裹挟百姓的事情,但是洗劫扬州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明军能放过自己吗?明军要的是一个完好的繁华扬州,而不是现在这么一个被蹂躏过的残花败柳!
他们抱定一个念头——只要明军不肯伤害百姓,扬州城就能守得住,自己也能抱住脑袋,保住富贵前程。
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们靠在街边,或坐或卧,都冷眼看着大街上跑来跑去的清军。他们的身边都有一两张传单,每个人都看了。昨天,这些百姓们看着残破的家、看着被蹂躏的妻女,还在哭天抢地、悲愤的要去死,现在都很平静了。他们手握着“拯救平民令”,脸上带着干了的泪痕,只是盯着那些惊恐的清军,什么话也不说,都在等待着那个时刻。
……
“好了!”张海涛在坦克上看了一下表,对着耳麦喊道,“一小时时间到了!城上没有挂出白旗!按预定计划,行动!”
这时候,是上午八点钟。人民卫队的一个坦克营、45辆闪电-3重型坦克,轰隆隆地开到距离城墙400米的距离,一字排开,成一个弧形。
随着一声口令,45辆坦克上的47mm/42倍口径长身管加农炮管缓缓降下,笔直地指着城墙上的同一个点。
也就在这时候,城头上的重机枪“哒哒哒”地开火了,子弹叮叮当当地敲在坦克的正面装甲和顶面装甲上。密密麻麻地机枪声之间,还夹有更响亮的反坦克枪的声音。12毫米和14毫米口径的穿甲弹也不停地打在坦克的装甲上。
但不论是12毫米还是14毫米,均无法击穿闪电-3的正面装甲。不但如此,即使是城里有更大口径的反坦克炮,也很难击穿这45辆坦克了。
整个早上,人民卫队这个师的修理连、还有陆军摩步师的另外两个修理连、一共三个修理连,已经对这45辆坦克进行了简单改装。他们把剩余的备用装甲板、以及备用履带、备用火炮挡板等等东西,全部加挂在了这45辆坦克的正面和顶面。当然很粗糙,没有焊接,有的就是用铁链简单捆在上面的。在这些装甲的上面,又加挂了好多小沙袋,把坦克整得臃肿无比,好像一座小碉堡一样。
防弹效果却增加了2-3倍,代价是机动能力降低了整整一倍。但是现在,这些坦克已经不是要求野战了,就是拿来当攻城器械的。再慢也没关系。
45辆幽黑的坦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炮长口令:
“穿甲弹——好!!!”
“穿甲弹——好!!!”
“穿甲弹——好!!!”
……
然后,车长们把着潜望镜,听着耳边“叮叮当当”的枪林弹雨声,沉着地命令着:
“前方城墙——400米——穿甲弹——预备——”
张海涛举着望远镜,全神贯注,慢慢地对耳麦中命令着:
“好……注意炮口……压低炮口……预备……放!!!”
45两坦克的车长也立刻喊出了“放”,一瞬间,45门坦克炮从右到左陆续喷出烟火,400米外的扬州城墙上爆开一大团白烟,45枚实心穿甲弹相继击撞在城墙的同一处。
由于是实心的穿甲弹,并没有爆炸,但是烟尘散去,第一次齐射已经在城墙上凿开了一个直径三米多的大深坑,表层已经没有城墙砖了,里面的夯土也被凿穿了三分之一左右。
难得的是,站在城头的老百姓们,竟然无一伤亡,但他们都吓呆了。
还没等城头上的清兵反应过来,第二轮齐射又爆发了。又是一片白色烟尘,城墙上的洞更大更深了。两边的城墙砖不住的“哗啦哗啦”往下塌落,大洞里的夯土也大块大块地坍塌。灰尘弥漫。
灰尘散去,这一段城头上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城上清军不敢相信明军真会开炮,还管什么老百姓,抢先逃跑了。随后,老百姓也逃了个干干净净。
第三次齐射,这次用高爆弹了。
一串叠加的巨响过后,城墙上一片硝烟弥漫。烟火散去,这一段城墙已经完全塌掉了,呈现一段五米左右的缺口。
……
张海涛举着望远镜,眯着眼睛,慢慢命令道:
“好,进攻。坦克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