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尘晚上睡觉做了一梦。
他梦薛朗戴着顶草帽, 挑着扁担,大竹篓里盛满了各种各样怒放的鲜花,跟在他后面可怜兮兮道:“你别生气了, 这些花全都送给你, 好不好?”
他头, 薛朗连忙把手里的一捧金灿灿的向日葵递给他,脸上的笑容憨气又诚挚, 比怀里的花儿还要惹眼。
他醒来, 发现已是翌日清晨。想梦中场景, 不由啼笑皆非。
窗外鸟儿啁啾, 晴光透窗缝漏进来,看起来又是一好天气。孟尘梳洗完毕, 开房门, 刚往外踏了一步,便愣住了。
只窗台上、芭蕉坛里、小径旁,甚至院子里的石桌上,全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粉的, 蓝的, 紫的……丛丛簇簇, 灿如云锦,流光溢彩,清香四溢,好像把整春天绽放在了这一方小院里。
待已久的蓝胖从屋檐上飞下来, 嘴里衔着一朵带着露珠的纯白色小花。孟尘把它口中的小白花取下来,发现翠绿的细枝上系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
“别生气了, 后只给你一送花,好不好?”
现实和梦境神奇的重合在一起,孟尘看着手中那朵小白花,心情立刻变得比今天的天气还要明媚。
“笃笃笃”的几声,院门被礼貌的敲响,一名弟子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孟师兄,你在吗?”
除了天极峰的几,其他峰的弟子很少到这里来,孟尘心中纳闷,立刻去开门,只门外站了一名年轻弟子,是玄掌门的徒弟储风。
“孟师兄。”储风向他拱手行礼,道,“掌门让我来传信,说有事让你速速去一趟。”
孟尘有些意外:“现在?”
“对。”储风点头说,“事情好像很重要。”
孟尘没再多,立刻跟他去了清正殿。玄掌门正背着手,不知在思索什么,他来了,连忙招手让他来,道:“我刚刚接到山下百姓求助,说是有一批魔修现在边镇,害死了好几平。切磋大会那茬,宗门里不是也疑似混入了魔修么?边镇离这里又不远,这二者说不定有什么关系。你做事可靠,修为也高,这天领着几机灵点的弟子去一趟边镇,探查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一番话说完,却发现面前的青年一动不动,目光失神,竟有些魂不守舍似的。
掌门不由纳闷:“孟尘?你听我方才说的话了么?”
孟尘听了。
或者说,只听了前面的几字眼。
魔修。
边镇。
上一世,他命运的转折点在这里——奉掌门名去边境探查魔修踪迹,然后被诬陷杀害同门、坠入魔道,关入玄地牢,最后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地。
按时间线来说,这件事不应该这么快到来,可这一世不知是哪里了偏差,很多事和前变的不一样,包括这次边镇魔修现的时间,也大大提前了。
孟尘仿佛听自己心脏缓慢而粘稠的跳动声,一下一下,如此清晰,声声响彻在自己耳际。
还是来了。
或者说——
终于来了。
“孟尘?”眼青年脸色明显有些异样,掌门不由担心,“是不是方入化神境,境界还不稳固?不必勉强,我派其他去也可——”
“不必。”孟尘神色异常冷静,漆黑的睫羽在眼尾收成一线,竟无端凝锋利弧度,“我去。”
——
孟尘从清正殿栖雪居,一道影突然从半道上冲来,一把拉着他跑。
看清拉他的是谁,孟尘没有反抗,跟着对方改道去了落松斋,然后看着对方把门窗全关好,又布了曾隔音结界,这才喘着气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孟尘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防被薛朗这一顿操作弄的有点懵,愣了一下:“怎么了?”
薛朗盯着他,神色是从未有的紧张严肃:“掌门方才,是不是让你去边镇探查魔修?”
孟尘:“你怎么知道?”
“我看储风大早上叫你,不放心跟去,然后听了一耳朵。”薛朗急声道,“你听我说,边镇你绝对不能去!”
孟尘心里猛地了突,脑子突然清醒了,他细细审视着少年惶急的神色,缓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求你听我这一次好不好?”薛朗用力抓住他的手,不知为什么,手指竟隐隐有些发颤,“孟尘,我不会害你,这件事很危险,你一定不能去!!”
孟尘久久的凝视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变的有些奇异。
“薛朗。”他觉得自己这念头有点疯,试探着:“你是不是知道……边镇会发生什么事?”
话一口,薛朗的表情凝固了。
孟尘他反应,心跳的更快了,一句话脱口而:“你不会也是重生的吧?!”
薛朗缓缓张开嘴巴,瞠目结舌的重复:“也……也是?”
大眼瞪小眼,表情到内心是一致的震惊。
不知沉默了多久,孟尘才有些不切的摇了摇头,喃喃道:“我竟然一直都没看来……”
他竟完全没看来,薛朗也带着上一世的记忆!
这家伙……藏的也好了!
薛朗同样是满心满眼的不可置信,面表情已经完全错乱了,孟尘竭力平复了一下震荡的心情,深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怎么事?我前……自绝后,一睁眼便到了你入门的那一天。你也是这样吗?”
可他记得,上辈子他死前,薛朗虽然为了破开钟离靖设下的结界身受重伤,却并没有死。
他的心脏突然抽了一下。不会是他死了后,薛朗也跟着自尽了吧!?
薛朗抹了把脸,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眸中情绪复杂,苦笑一声看向他:“我下面的话可能有些离奇,但我发誓,每一句话,都是的。”
薛朗确实有上辈子的记忆,不仅如此,他还有上上辈子的记忆。
他其实,根不是这世界的。
他是二十一世纪一普普通通的大二学生,某天读了一修小说,然后无可自拔的迷上了这小说的男主角。
男主角叫孟尘,尘脱俗,清雅无双,清冷疏离的外表下有一颗单纯悯善的心。作者的笔力很强,将孟尘此刻画的栩栩如生,恍若实的在书中的另一世界活着。他越看越不可自拔,满心激动的着孟尘修成大道,登临顶峰,谁知作者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剧情急转直下,孟尘居然被歹诬陷、宗门误会,然后被同门师兄弟囚禁起来,残忍的废掉修为、挑断经脉,最后又得知教导自己多年的师尊原来是要杀徒证道,彻底陷入崩溃,于是玉碎瓦全,决绝自尽,全文be。
薛朗当时看到结局,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心肌梗塞。他抖着手在评论区激情辱骂上百楼,给作者刷了几千负分大礼包,饶是如此也不能熄灭他心中的怒火,晚上他躺在宿舍床上,气到凌晨四点才迷糊睡着,然后再睁开眼时,便已经身穿到了修小说中的世界。
他震惊后却是狂喜,随即发现自己的身体在这世界居然有筑基修为,于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想方设法拜入了玄宗,想抓紧告诉孟尘相,让孟尘立刻远离那群丧心病狂的变态。可他到孟尘后,却发现想说的话无论如也说不口,薛朗这才意识到这世界似乎对他这知道全情的“外来者”设置了保密机制,凡是跟孟尘命运有关的字眼,他无法吐露分毫。
可若只是单纯对孟尘说:“你快离开门派,你师兄师弟和师父全都是变态,他们想要你的命。”
可想而知,他恐怕会被孟尘当成疯子赶去。
在他到来前,孟尘已经同他的师父、师兄和师弟朝夕相处了许多年,并且从书里薛朗也可看到,孟尘对他们信任无比,是完全当成自己的亲看待的。
而他只是一初来乍到,挂着师弟名头的陌生,孟尘怎么可能会相信他这么一句毫无根据的话?
薛朗挫败无比,这条路行不通,只能另想办法。他不分日夜的拼命修炼,想在关键时刻保护孟尘,可钟离靖是大乘修为,再给他几百年,他也不一定能达到那境界。
况他根没有那么多时间,险恶的命运已经在一步步向一无所知的孟尘逼近了。
走投无路下,他只能另辟蹊径,开始狠下心用各种阴谋诡计陷害孟尘,想让孟尘被逐师门,借此远离这魔窟。可纵使他做尽了坏事,终究功亏一篑,孟尘还是迎来了那黑暗的一天。
那夜晚的一切,薛朗犹然历历在目。天黑的像化不开的浓墨,暴雨倾盆如注。那一袭白衣,病骨支离,纵然双腿残废,只能跪在泥泞不堪的地上,脊背却挺直如初,脸色雪白,唯有一双眼睛凛如寒星。
大乘结界把他隔离在咫尺天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最后头,冲自己歉然一笑,继而决绝拔剑横于颈前,下一瞬,血花惨烈的开满白裳,顺着雨水蜿蜒淌入漆黑土地。
那一剑仿佛同时贯穿了他的心脏,天地彻底失色,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弯腰疼的几乎要昏死去。却没想到再睁开眼时,时光居然神奇的倒退,又到了他刚刚穿进书中的时候。
他红着眼眶,拼命感激上苍,同时暗下决心,这一要坏的更彻底,哪怕再一次被孟尘恨到骨子里,也一定要尽早把他赶玄宗,让他平平安安、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和前竟然完全不一样了。
在拜入玄宗的第一天,他竟然被孟尘亲自邀请进入了天极峰。
他为这是意外,可接着,孟尘竟又亲自御剑带他飞上了天极峰,亲自把他送入落松斋,温和的嘱咐了他好多好多话,甚至送给他了一上辈子从没资格得到的传音纸鹤……
这是不对的。
一声音拼命在心底提醒他,让他立刻、立刻远离孟尘,绝对不要再和对方有任友善的交集。
因为薛朗清楚自己的目的。
要将孟尘赶师门,他势必要扮演一面目可憎的小。他希望孟尘从一开始恨他,不留余地的恨他。
否则,为了顺遂自己的私心,接纳了那的好意,最后却冷不丁的头捅那一刀,不和殷迟裴玉泽流一样了吗?
那已经受了多背叛和伤害,他绝对绝对不能再在他心上留下任伤痕了。
所,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让对方一开始厌恶他,仇视他。
哪怕每一次接触到那厌恶冷漠的目光,都是一次堪比凌迟的酷刑。
薛朗这一世来下定决心,要离孟尘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偏偏这一次,他退一步,孟尘更进一步。
他故作凶恶,孟尘温柔应;他恶意陷害,孟尘挺身而替他受罚。
他待他有多坏,他便待他有多好。
这让他怎么忍,如忍?
毕竟,那来是他喜欢的啊。
是他小心翼翼的放在心头,悄悄喜欢了世的啊……
“……是这样。”薛朗声音喑哑,隐去了一些无法宣于口的的心绪,扼要的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一遍,“虽然听起来很像一荒唐的故事,但我说的,都是的。”
薛朗这辈子也曾无数次想,为什么孟尘待他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改变。却唯独没想,对方竟会是死而复生。
大概也正是因为孟尘重生后得知了自己的命运,薛朗方才才不受世界规则的约束,终于把所有相亲口告诉了孟尘。
“我也曾纳闷,为什么你一开始便能看穿殷迟那些的面目。”孟尘喃喃道,“我原为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却没想到,你是这样一旁观者。”
他顿了顿,:“你说,这是一书中世界?”
薛朗有些忐忑,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对。”
孟尘看起来倒不是惊讶。毕竟死而复生都亲身经历了,再离奇点也没什么。况,听说大乘上是渡劫,渡劫后便可飞升,飞升,便是去往另一空间了。
或许他所在的这世界,也只是三千世界中再普通不的一罢了。
终于弄清了前生今世的原委,孟尘心中更有了数。薛朗却再度想起了眼下最关键的题,立刻道:“所现在不用我多说你也该知道,边镇行危险。上一世在你被关入地牢后,我也绞尽脑汁的想查明相,却始终没能揪背后黑手。不管对方是谁,他这次一定还会下手,你绝对不能去!”
“而且,既然已经知道相了,你更没必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薛朗急声说,“虽然你这次已经突破化神,或许可应付殷迟和裴玉泽,但还是不可能战胜钟离靖。在钟离靖起杀心前,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不行吗!?”
做任务为借口下山,从此远离玄宗,到南方去,到神州大陆任一角落去,难道还找不到让自己生存的一席地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孟尘沉默片刻,答说,“我的确可走,从玄宗完全消失。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去处。如果怕钟离靖找来,我还可改名换姓,用化形术改变容貌,隔一段时间便换一处容身地,即使是大乘境强者,也没那么容易追查到我的行踪。”
“可是,薛朗,”孟尘抬起眼睛,直视着少年说,“我不愿意那样做。”
“我不想自己的余生,都像一只遭追杀的流浪犬,整日在提心吊胆中度。”
“我不想失去自己的名姓,改换自己的容貌,浑浑噩噩,一天天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我不想永远做一逃跑的懦夫,一有风吹草动,吓的夜不能寐,疑心疑鬼觉得是有要来杀我。”
“我不想辜负这一世重活。我想认识更多,识更多的地方,攀登更高的山,挑战不曾达到的境界。”
“所,薛朗,”青年定定的望着他,眸底有一种惊的神采,“在离开前,我必须留下。”
“彻底解决这一切,然后才能走去——”
“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