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做梦吧。薛朗想。
可这是他梦里也不敢奢望听见的话。
他觉这一瞬间,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他自己心脏的咚咚声响彻耳际,一下比一下急促。他知道自己应该甩出一句“谁稀罕管你”之类的话, 可嘴巴张开, 蹦出的却是一个“好”字。
他干脆将错就错, 大胆放肆的顺从一次自己的心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
孟尘的眼里沁出一点意:“嗯。不反悔。”
他看着那双温柔含的眼, 脸颊热的厉害, 几乎感受灼伤的痛感, “那、那以说什么你都得听的!”
“好。”
薛朗立刻抓住时机:“那什么劳什子的《玄绝功》, 你不许再练!!”
孟尘没料他首先想的是这个,微微犹豫一瞬, 薛朗见状立刻急:“你这怎么这样!?刚答应什么都听的!那玄绝功的害处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为什么这么急着去提修为?还那销骨噬魂香,你不是说从魔修身上缴来的吗,怎么自己点起来!?别告诉你是觉得味道好闻,点上当熏香用的!!”
孟尘微微抿抿唇,视线悄悄移开, 若无其事的落在旁边地面的一颗小石子上。
薛朗算是发现, 这个一旦什么话不想说或是什么事想隐藏, 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你不想告诉原因无所谓,但是那功法你说什么都不能再练!”薛朗发狠说,“你是不听,就, 就——”
他“就”好几声,也想不出能把这个怎么样,正不上不下颇些尴尬时, 却听孟尘道:“好。不练。”
薛朗立刻大喜:“真的?”
孟尘“嗯”一声,温声说:“真的。”
重生之,他明白实是掌控命运的唯一途径,毫不犹豫的修习玄绝功法,想着哪怕最走投无路那些同归于尽,也绝不再受制于。
至于不以寿终,他并不在乎,反正他自始至终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可现在他意识,他原来还一个放不下的。
薛朗的出现让他的念头不再那么极端,让他隐隐对这充满恶意的命运世界重燃一丝希望——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那么早死去,白白的让这副皮囊烂土里;他想在大仇得报,还能留下一具还算健康的身体,薛朗一起离开太玄宗,去看看这世上不一样的风景。
听说梅花谷的梅花烈烈如火,大雁湾的瀑布灿若星河;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雪,归元客栈的桃花酒能让一醉忘千愁。
上辈子他生命中短短二十几年,一半在尘间摸爬滚打,殚精竭虑苦苦求生,一半困在这山上,至死都没能再窥一眼外面的天光。
这一次,他想走出去。
想薛朗一起走出去。
“真的。”他又重复一遍,“不练。”
薛朗终于忍不住咧开嘴起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说话功夫间,孟尘也渐渐缓过来,他撑着薛朗的胳膊从他怀里坐起来,问:“你怎么想起来找的?”
薛朗看着空荡荡的怀抱,压下心头一丝不舍失落,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心里始终挂念着他,道:“你的纸鹤带来的。”
反正事实就是这样,也不算说谎。
孟尘然。他给薛朗的纸鹤不是一般的传音符,附一丝自己的神识在上面,本意是想保护薛朗,却不曾想反被对方救一次。思及此,他取出方在洞穴里拿的鲛丝衣,薛朗亦识的这宝物,道:“你来黑水潭就是为它?”
孟尘嗯声,把鲛丝衣递给薛朗。
薛朗没接,瞪大眼睛呆呆的:“干嘛?”
“给你的。”孟尘说,“穿在身上,可抵刀枪,防水火,抗法器,关键时刻可派上用场。”
至少再遇上心怀叵测之狠下杀手时,可保住性命。
“不!”薛朗立刻说,“皮糙肉厚的,抗揍耐打,不需这个。”
孟尘看他几眼,突然伸手,摸摸他的脸。
薛朗霎时被摸的魂儿都飞,刚刚散下去的热度“轰”的一下加倍席卷而来。
“挺嫩的啊。”孟尘又摸两下,还捏捏,认真评价道,“一点儿也不糙。”
薛朗快被他弄疯:“你、你怎么能不打招呼就摸!!”
“你又不是姑娘家,还不能随便摸啊?”孟尘发现自己多一个趣味,就是喜欢看少年炸毛的样子,他故意说,“那给你打招呼,是不是就可以摸?”
他说着,两手都伸过去,贴在少年的两面脸颊上,用揉搓几把。
孟尘向来喜净喜洁,不愿过分亲近的肢体接触,可他捧着薛朗的脸,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掌心温暖发烫,像捧一个小太阳。
薛朗觉得落在孟尘掌心的不是他的脸,是他的一颗心。
那颗心本来就已亢奋激动的不成样子,如今又被那始作俑者捧在掌心揉来搓去,简直马上就临近负荷的极限,随时都会“砰”的一下炸个满天花。
好在孟尘终于停止对他的□□,直接将鲛丝衣塞他怀里,在他开口之前道:“修为比你,自保能。秘境中危机重重,若你出事再去救你,反而平白多一层麻烦。”
他知道怎么说能让薛朗接受,果然,薛朗没再拒绝,闷着头把鲛丝衣穿上。
孟尘看着少年闷闷不乐中带着一丝丝委屈难过的小表情,补充说:“不过,不嫌弃这种麻烦。”
薛朗一顿,眼睛一亮,嘴角又悄悄翘起来。
真好哄啊。
孟尘想。
不过,真可爱。
——
两稍作休整准备离开这里,薛朗看身侧着雪白单衣的一眼,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单手递过去。
“喏,借你穿。”他干巴巴说,“谁让你身单体薄的,又弄丢衣服,若是吹风受风寒——”
“传出去会给门派丢。”孟尘一边接过外袍一边从容接住他半句话,“那便多谢师弟。”
此次入太虚秘境,战斗厮杀必不会少,薛朗担心弄脏校服,便穿一件纯黑色外袍来。孟尘此前最常穿的颜色是青色白色,还是第一次穿黑色的衣服。他的皮肤本就白,如今让那黑色一衬,看上去活像是冰雪捏的,再配上那毫无瑕疵的眉眼,漂亮的像是暗夜里走出来的精魅,一举一动都令无法移开视线。
薛朗呆呆看半晌,猛的伸手去捂鼻子,摸鼻下一片干燥时狠狠松口气。
……还好,没丢!
两出黑水潭,孟尘问:“你自己来的?”
薛朗一激灵,这想起被自己抛下的一群小伙伴。他连忙带着孟尘去之前采药的地方,却发现同伴们已经不见。
“应该是不,先走。”薛朗点过意不去,但又没法联系他们,好孟尘沿着眼下的路继续走,看能不能碰运气再遇上他们。
是走没多久,没遇上先前的小伙伴,反而撞上另外一队。
薛朗一见其中的某个面孔,脸色立刻便沉下去。对方却压根没看他,视线在第一时间精准无误的落孟尘身上,激动的声音都变调:“孟师兄!!”
眼前这六七都是玉华峰的弟子,他们见孟尘都很惊喜,纷纷上前来问好,孟尘也点头回应,然薛朗继续往前走。
“孟师兄,可以麻烦你帮个忙吗?”
听见唤他,孟尘回头,见说话的是个白胖善的青年,一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神情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孟尘对这依稀些印象。似乎是叫童仲。
“焱狮洞中的炎晶石是锻造暗器的上好素材,们最近正在学习制造风雷锥,恰好需炎晶石。但这焱狮洞需金丹以上修为,们的修为都不够。”童仲请求说,“可以耽误孟师兄一点时间,帮们取一块炎晶石吗?”
同门间施以援手本就是常事,一头焱狮更是好对付,孟尘没多想就答应,正想入焱狮洞,薛朗一伸手拦住他。
“去。”他说,“你在外面。”
孟尘现在虽然外表已经看不出异样,但方在黑水潭毕竟大大损伤心神,薛朗仍是放心不下,想让他多休息休息。
金丹期足以对付焱狮,孟尘想着让薛朗锻炼锻炼也好,便点头。
直这时,童仲认出薛朗。
他的视线在薛朗孟尘身上的黑色外袍上来回转换片刻,脸上的容渐渐僵住,神情看上去些奇怪的扭曲。
“孟师兄。”童仲突然开口说,“薛朗一起去吧。什么事,也可以互相照应。”
薛朗倪他一眼,没说话。
孟尘也没想太多,再说弟子们入秘境本就是自行动,他无权干涉,便随口应。
他其他几名玉华峰弟子在焱狮洞外,大概小半个时辰,便见那两出来——是情况些不对,薛朗是拽着童仲的一胳膊,把他拖出来的。
几名玉华峰弟子一惊,立刻围上去:“童仲,你怎么!?”
“他受伤!”眼尖的看见童仲身上的血,“怎么回事?是被焱狮伤吗?”
童仲重重咳一声,咬牙看向薛朗,颤声说:“是薛朗害!们本来已经拿炎晶石撤退,结果他突然从背打一掌,将推焱狮跟前,被焱狮咬一口,不是跑的快,现在连命都没!”
薛朗一听,立刻炸:“你他妈再说一遍!?”
他拿炎晶石打撤退信号,谁知这姓童的视若不见,反而神经病似的自己冲焱狮跟前,薛朗还没忘这干的那档子事,对这恶心愤恨的死,但总归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焱狮咬死,好捏着鼻子上前把他救下拖出来。
结果这居然反咬一口,说是自己推他!!
孟尘也皱起眉,问童仲:“你说什么?”
童仲听他同自己说话,眼睛一亮,立刻说:“孟师兄,是薛朗想谋害!是他从背打的!”
说完,他低头俯身,让大家看他的脊背。个玉华峰弟子小心的掀起他的外衣,果见童仲背上印着一个青紫色掌印,看留下的痕迹度,正是金丹修为造成的。
入焱狮洞的一共就他们两个,薛朗又正是金丹修为,不是他干的还能谁?
“薛朗,你实在是欺太甚!”玉华峰弟子对薛朗怒目而视,愤愤道,“上次你就无缘无故将童仲打一顿,害他重伤卧床整整七日,这次居然直接杀他!你怎能如此恶毒!”
孟尘眸光一动。原来薛朗关禁闭那次,打的就是童仲?
薛朗简直被这群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气,他不再理会这些,转身定定看着孟尘,道:“没打他。”
孟尘:“知道。”
薛朗一怔。虽然孟尘总是护着他,但对方其实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照目前情况来看,这事确实像是他做的,他以为孟尘怎么也问上两句再做判断,却没想对方毫不犹豫的便相信他。
胸口热的不像话,原本的气愤恼怒一下子便散。
孟尘拍拍他的肩,启步朝童仲走去。童仲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不得越来越急促,然眼睁睁看着孟尘轻轻一挥手,将他衣襟中的一张符篆隔空取出来。
“储能符。”孟尘指尖夹着那张已经用过的符篆,神情冷淡,“这应该是某个金丹修为的弟子送给你,让你用于自保的吧。”
储能符是一种中级符篆,可将灵、招式储存其中,以防不备。当然,储存的量限,通常能用一次,大多都是师父给弟子,前辈给辈用作防身御敌的。
童仲霎时僵住。
“你背上的手印痕迹均匀,说明出掌气息刚正浑厚,以掌法为主修招式,当是出身武照峰。”孟尘说,“据所知,武照峰修掌法的总共不超过十个。需找出来同你对质吗?”
童仲冷汗涔涔,嘴唇剧烈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术不端,构陷同门,恶意栽赃。”孟尘冷冷道,声音种不近情的严苛,“从秘境出去,自己去执法堂领罚吧。”
其他玉华峰弟子也没想事情会发生这样的转折,急忙向自家弟子求情:
“孟师兄,童仲是一时糊涂,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对啊孟师兄,你所不知,童仲素日最是崇敬仰慕你,他借你看过的,摹你过的字,每天都们念起你的名字,甚至房里还挂你练剑的画像,说永远追随你——”
孟尘:“这些他栽赃陷害同门,关系吗?”
那些玉华峰弟子撞上他的眼神,心中骤然一寒,陡然升起一股畏惧胆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而且,不需旁追随。”孟尘冷冷道,“更不喜欢旁不经允许,擅自在房间里挂什么画像。”
空气一片死寂,所噤若寒蝉,童仲跌在地上,一张脸惨白的吓。
连薛朗都没想他出言会如此不留情面,一时怔怔的回不过神来。孟尘看他一眼,意思是唤他一同离开,却见那少年傻乎乎的站在原地,完全没看见他的示意。
孟尘无奈,好亲自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将他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