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鹏的案子终审那天全城都沸腾了，闹出这么多事的两兄弟，一个疯疯癫癫被关在精神病院，另一个等待着的死神的宣判。
林暮坐在电视机前，直着腰凝神看着直播。
他们的罪行简直令人发指，据章鹏招供，他和章达二人并不是随便囚禁受害者，而是有选择性的。那些被他们看上的女孩子都是家庭富裕，外表美丽，深受身边人宠爱的小公主。
船上找到很多他们迫害受害人的视频，手段有多残忍，多禽兽不言而喻，已经作为证据封存。
透过电视屏幕，林暮看得到章鹏眼中灰暗的眸光，似乎已经是放弃生的权利。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罪行逃不脱死神的召唤。
审判长开始宣读终审结果，林暮本想到此结束，拿起遥控器要关电视，她忽然看到章鹏左半身抽搐了三下，晦暗的双眼似有泪光闪现。
林暮拧眉，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章鹏的心理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积极，虽然他智商很高，但并不代表内心健康。何况是个连环杀手，除非天生有暴力因子，天生反社会人格，否则成为连环杀手必然有其演变过程。她忽然想知道，催化剂是什么。
她给谷兆坤打电话，“坤哥，今天章鹏终审。”
“对，我在现场。”谷兆坤不知道她为什么打电话过来，问道，“怎么了？有什么疑点吗？”
林暮噗嗤笑出声，“有疑点我也看不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你，在章鹏行刑前我还能不能再见他一次。”
谷兆坤有点意外，“见章鹏？”
林暮：“对，有些问题我想问问他。”
谷兆坤略思索，回道，“可以，有我在你不会有危险的。”
“谢了坤哥。”林暮莞尔，“那我下午过去。”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林暮挂断电话，直播已经结束，闹了半年之久的凶杀案终于算是消停了一下。只是，那些受害人的亲人要走出悲伤的阴影怕是要花上一生的时间吧。
林暮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气温忽然骤降，早晨出门已经可以看到呼出的白气。她穿了一件白色高领厚毛衣，外面罩上藏青色长款大衣，黑色牛仔裤配一双圆头英伦小皮鞋，显得高挑知性又不失少女气息。
到了警局，没多寒暄，林暮被谷兆坤带着直奔审讯室。章鹏被带进来的时候，垂着头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和从前每一次见过的他都不一样。
章鹏抬眼见到是她，眸光闪烁了一下，终又恢复平静。
“坤哥，我和他单独谈谈，你不用看着，他不会怎么样的。”林暮冲坐在一边的谷兆坤道。
“行吗？”谷兆坤拧眉，他可没忘了法庭上章鹏失控时的样子，那双眼睛恨不能将林暮生吞活剥。
林暮点头示意，“没事的，你出去吧，有事我会按警铃的。”
谷兆坤抽了垂着头的章鹏脑袋一下，警告道，“臭小子，给我老实点儿，不然我让你早点见阎王。”
待众人都退出去，始终垂着头的章鹏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猩红布满血丝。
“没休息好？”林暮率先张口说话。
章鹏冷笑一下，“我这种人渣有权利休息吗？”
林暮一怔，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松杭市N年不会出一场如此病态的案件，他在监狱的处境可想而知。
“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心。”林暮轻声道，看着他不屑的目光又加了一句，“你们兄弟的遭遇对别人讲过吗？关于你们小时候在福利院的遭遇。”
章鹏死水般的眸子忽然荡出一道光，惊诧地看着她，“我哥和你说什么了？”
林暮不答反问，“很难以启齿吗？”
章鹏抿紧唇，左半身不自觉抽搐了一下，他双手交叉紧握成拳，沉默不语。
其实平心而论，章鹏原来看起来还是蛮帅气的，属于一眼看上去就会让人觉得很有精神的小伙子。可是如今的他，却好像老了十多岁，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精神也萎靡下去。
“让我猜猜。”林暮一副闲聊的样子，背靠在身后的椅子上，自顾自开始说，“7岁的时候你们被留在孤儿院门口，那时候你肯定隐约猜到父母的意图，但是因为对他们的失望迫使你没有戳穿他们。与其说是父母抛弃了你们，不如说是你放弃了父母。”
章鹏瞪着双眼直直地盯着林暮，缄默不语，双眼却泛起光泽。
林暮继续道，“你想和哥哥相依为命，他没你聪明甚至有些笨拙，所以你要保护他。但是小小的你还不足以和那些大人抗衡，最终你和章达失去联系，你很想保护他，想他回到你身边，是不是？”
章达猩红的双眼越发可怖，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似乎隐忍着莫大的痛苦。
“你都做过哪些努力？”林暮轻声地问，静静等待他的反应。
章达忽然一拳砸在桌子上，“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抓他们，都是王八蛋，一群王八蛋！”
递给他一瓶水，林暮拍了拍他的手，“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章达挥开，怒目而视，吼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以为你是神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他们……”
林暮淡定地道，“很小的时候，我被人用热水烫过，被鞭子抽过，被喂过种花的土也被按在水池里差点憋死过。我还跳过海，想一死了之。”
“但是我现在好好的在这，非但没有死，还很健康，甚至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小有成就。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章达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甚至有些觉得她是疯了，一个人怎么可能经受过那些之后还能这么阳光？
林暮看到他惊讶的眼神，继续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被虐待过，甚至被性侵过，是不是？”
章鹏惊讶得张大嘴，“你……你怎么知道？”他把那些事藏得很深，连警察都不知道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我看过你最后一次的体检报告，你那方面无能。”林暮面不改色地道，“这也是一开始警察忽略的，如果早些给你做全身检查就会发现你根本不是施暴者，而和你同卵双生的哥哥才是，但你，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操纵者。”
“只有性功能短缺的人才会外表自信，内心极度自卑，选取的受害者均是弱小不易反抗的，也只有通过斩尸才能让你得到满足。”
章鹏睁着猩红的双眼，看着面前的女人，恨不能撕碎她却又想要拥抱她，无关其他，只因为她能看得懂他。
给他时间缓冲，林暮静静地看着他将头埋进臂弯，没说话。
“如果我和你说，有什么好处？”章达从臂肘间抬起头，满眼湿意。
林暮歪歪脑袋，“如果你想要好处的话，我这里什么都给不了你。不过对于章达，我可以给他帮助和照顾，直到我们中间有一人先离开这世界。”
章达因为确诊自始至终都是个受控者，精神状态并不乐观，所以并未判处死刑。
章鹏定定地盯着她，片刻后艰难地直起腰，脱力般靠在椅背上。
“我第一次被命令脱裤子是哥哥送走的第二天，天很冷，我跪着求院长把哥哥带回来。他把我带进办公室，给我糖吃，然后摸我，对我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他就想办法把哥哥还给我。”章鹏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目光涣散没有焦距。
“后来我辗转过很多福利机构，就算不用脱裤子求人，他们也总会有其它办法让我去服从。你不是也被那样对待过，你知道的，想活着没别的办法，咬牙忍着是唯一生存下去的方式。”章鹏忽然咧嘴嘲讽的笑，“就像你第一次说的，我就是个蝼蚁，彻头彻尾的loser。”
林暮凝神细听，像个老友一样耐心。这次见面持续了2个多小时，谷兆坤不时看向时钟，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原本想着章鹏肯定不会是个省油的灯，结果他们的气氛却意外的很和谐？
“你是个聪明人，其实你知道的，如果你不选择这么激进的方式，你肯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待章鹏把他想说的全说完后，林暮开始给他回应，“但你控制不住内心的仇恨和对这个社会的不平。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个好弟弟，虽然你并没有把你哥哥带到一条正确的路上。不管怎样，我都相信你的内心还尚存一丝爱的能力。”
章鹏轻扬唇自嘲一笑，“无所谓了，世人如何看我我不在乎。”他想到什么，问林暮，“你说你经受了那些，你是怎么让它过去的？”
林暮轻摇头，“没过去，永远都过不去，那段时光不只是身上留下伤疤，脑袋里也刻上了印迹。”
“但我心中有爱，有希望，有可以躲避的怀抱。也许这就是我比你幸运的地方。”
林暮又想到林耀晨，曾经那么多次的守护神般降临的小哥哥，如今是自己所爱之人，亦是爱自己的人。她真的很幸运。
“到此结束吧，我会兑现自己的承诺。”林暮收起面前的笔记，准备起身离开。
“别走，讲一讲你的事，就当是我临死前的礼物。”章鹏的语气带了一丝祈求。
林暮看了他几秒钟，随即轻轻放下笔记本，她举起左手给他看无名指上的戒指，“我的丈夫把我从嗷嗷待哺的小娃娃养大，他在我被他母亲虐待和折磨的时候总是挺身而出，后来他母亲不明原因去世，我是公认的罪魁祸首，他恨我入骨。后来我自杀没有死成，阔别五年回来，现在嫁给了他。”
“觉得不可置信吗？”林暮看着章鹏惊愕的表情，继续说下去，“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恨和爱可以并存，一边想置对方于死地，另一边却又想要把那人宠上天。”
“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可现实就是如此。”林暮起身拿起笔记，“我和你最大的不同不只是运气比你好，而是我更懂得爱能自愈，恨能毁灭的道理。”
走出审讯室，林暮整个人都有些脱力，昨晚被林耀晨折腾得浑身散架，又和章鹏说了那么多，心里的触动很大。所以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突生出无力感。
谷兆坤赶忙走过去，搀着她坐在旁边办公椅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林暮摆摆手，“没有，只是有些累而已，头晕，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把笔记本递给谷兆坤，“这里面记录的福利院，你调查一下，有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