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樰舟毫不惊讶,自己站了出来。他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青衣小僮,恭谨温顺地跟着他。
“亓樰舟,你是何人?与桑怡霄什么关系?为何要委托信义庄押运桑怡霄到榷方?”
“在下只不过是个学艺不精的江湖游医,我与桑怡霄是好友,出于朋友道义和长辈委托,务必要把他交到战王世子手上。只不过他武艺高强,尤其擅长脱身之术,我绑不住他,只能委托信义庄。”
“那些箱子是你的吗?”
“不是。”
“那你知道是谁的吗?”
“不知道。”
“既然你已经委托信义庄押送桑怡霄,为什么还要一路跟随他们?途中你有没有见过这些箱子,有没有接触过它们?”
“我跟着他们只是因为不放心罢了,这些箱子如此显眼,我当然见过,但信义庄的人把它们保护得很好,我也没偷窥他人物品的癖好,自然没有接触过。”
“你们是一路行船从阜丰码头过来的,中途有没有下船过?”
“没有,我们在船上一直没有下去过,倒是信义庄的人路过途中几个码头时下去采买了补给物品,除此之外,我们的船一直保持着很快的速度。”
“一路上可有异样?比如有什么奇怪的陌生人接近,夜里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没有。”
“好了,具体问题就这些了。不过我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问题,我见到你们那天,桑怡霄穿着女装在船头唱歌,他作为一个‘阶下囚’,为何如此张扬?”
“哈哈……”亓樰舟突然大笑,堂上众人也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陈长臻看了看姜宁,无奈地捂着额头。亓樰舟笑完之后,十分认真地说:“那是我们的赌注,他输了,当时是在为我表演他的拿手绝技,只不过刚好赶上大船入埠,被你们看到了。”
姜宁实在不能想象一个一米八五的大汉的绝技是扮女人唱歌,他们两个是闲得皮痒吗?竟然还有这种无聊的赌注……
“接下来我要审问桑怡霄,桑怡霄出列,堂下听审。”
桑怡霄站出来,脸上围着三角巾,只露出了上半部分的脸,两只眼睛下泛着青紫。姜宁笑道:“你不会要当堂再表演一下你的绝技吧?”
“唔唔噫……”桑怡霄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你不能说话了?”姜宁觉察到不对,走下去,站在他面前,仔细听他的回答。
“唔噫唔唔唔……”桑怡霄指着身边的亓樰舟,十分激动地手舞足蹈,好像在控诉什么。
姜宁问他:“你的嘴怎么了?能把三角巾拿下来吗?”
桑怡霄捂着脸,飞快地摇头,表示不肯,谁知旁边窃笑不已的亓樰舟直接伸出禄山之爪,把他脸上的三角巾扒了下来。三角巾下是一张红肿的香肠嘴,桑怡霄原本长相十分俊美,面目轮廓深邃,结果这通红发肿的嘴唇硬生生嵌在了这张精致的脸上,格外违和,显得十分滑稽。
“那天我不是说我手上还有些药物没有洗干净吗?我不小心直接拿手捂住了他的嘴,所以他中毒了,现在说不出话来,虽然已经敷了解药,但还需要不少时间才能恢复。”
姜宁目瞪口呆。她现在算是知道了叶沉音面对闹腾不止的她时是什么感受了,就是那种明明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却不得不保持微笑的感觉,说折寿十年都是轻的。幸好叶沉音不会下毒,不然她就遭殃了。
“好吧,其实我也问得差不多了,他既然一直都被监控得死死的,应该也是没有作案时间的。”姜宁回头对陈长臻礼貌性鞠了一躬,说道:“大人,我已经审问完毕,此案扑朔迷离,看来我们还需要多花些时间才能破案,请大人先将相关人员收押起来,以防犯罪嫌疑人逃跑。”
陈长臻按着她的安排一一做了,迫不及待地就散堂了。他的顶头上司来了,自然是要好好“巴结”一番的。
众人很快都退了出去,大堂就剩下了姜宁、叶沉音、陈长臻和东方湛。陈长臻几度使眼色让姜宁自己出去,打算跟东方湛汇报工作,结果姜宁却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回到书吏的条案旁坐了下来,一边整理笔记,一边拿了块糕点,窸窸窣窣地吃了起来。
东方湛见状,不由嗤笑,姜宁也偷偷地笑出声。
“殿下,你们认识?”陈长臻后知后觉。
“当然了。”两人异口同声。
“姜小姐,最近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北地风光与江南殊不相同,想来你是乐不思蜀,流连忘返?”东方湛一板一眼,甚至对她拱手行了一礼。
“是啊,吃的是青草喝的是露水,以地为席以天为盖,我还真的有点不想回去过大鱼大肉的腐败生活了呢?”姜宁单手支着头,接过话头,“二皇子殿下在京中呼风唤雨,高枕无忧,想必比我快活吧?怎么想到微服出巡,来趟这趟浑水?”
“我想来,便来了。”
人生没有什么后悔药,如果不能及时抓住机会,终此一生,都不得安宁,日日活着受怨憎的煎熬,又有什么意思呢?
陈长臻沉默不语。他早先相信了阿狸的谎言,以为她仅仅是一个京城官宦的大家小姐,然后又听叶沉音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便觉得逻辑通顺,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可现在看来,她的话错漏百出,也只有他不知京城轶事才能被她蒙骗过去。
“长靖,她就是长信侯府千金姜宁,帮我筹划的神秘幕僚,你所仰慕的那个人。”
陈长臻其实已经明白过来了,但姜宁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人很难把她跟那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古绝今的神秘幕僚联系起来。
“……”陈长臻欲言又止,指着姜宁说不出话来,仿佛十分憋屈。
东方湛似乎明白了什么,便笑道:“她平素就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这次来榷方,只是我私人行程,千万不要张扬出去,把我当做一般的官家子弟对待就可以了,你刚才给我的身份就不错,继续用着吧,你们可以叫我‘王湛’。”
“是,殿下。”
“你们两个接着寒暄,我要去吃饭了,下午去看看仵作验尸的情况。叶沉音,带我去酒楼吃饭吧!”姜宁磨刀霍霍向叶沉音走去,叶沉音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转身向外面走去。
“等等,我舟车劳顿,远道而来,你不应该安排酒宴为我接风洗尘吗?”东方湛拉住她。
姜宁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便粲然一笑,说:“你微服私访肯定有要紧事,不能跟着我出去胡闹,而且我身无分文,上个酒楼吃饭还要看叶沉音的脸色,你要跟我出去喝西北风吗?”
东方湛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立刻松了手,他在路上的时候想过千百次与她再相见的场面,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尴尬。
姜宁其实并不想这么说的,以她的性格,从来不会对朋友说这样的话,但从她出事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好像认识东方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觉得他们之间有一层无形的隔膜。曾经她贪恋他的温柔解意,一度动摇过初心,几经生死,她却把自己的感情抛在了脑后,决心要切断一切动心的可能。另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她在害怕——这具身体不是她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宁妤会突然跳出来,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无踪,任何同这个世界的过度牵扯,都会成为因缘的源头,不论是让自己还是让他人痛苦,都不是她想看到的,尤其是那些她重视的人。
所以,她宁愿现在就斩断一切可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