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坐在席上简直如坐针毡,旁边的姜珽看似在和同僚交谈,却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刚想拿起那个红艳艳的果子,他便把眉头皱得老深,只不过是因为那果子汁水四溢,容易污了衣袍使人仪容不整罢了。连她挪挪发麻的屁股,他都能一个眼刀杀过来,杀得她丢盔卸甲,屁滚尿流。
东方湛一早刚来就被姜宁拉着袖子哭诉他哥哥的“恶行”,坐在一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东方澈好容易今天才从半个月才放一天假的“惨无人道”的国子监里被提溜出来,见见和亲公主意思意思,他父皇看他并没有在国子监里调皮捣蛋,许了他三天假期,让他代替出征的哥哥陪伴养母贤妃娘娘,此番龙入大海飞鸟归林当然不胜欣喜。他满面笑容,坐在姜宁身边,要与她推杯换盏,大醉一番,却不防姜珽这个煞风景的“守门神”管姜宁比他父皇管他还要严,吃个果子还要吹胡子瞪眼的。一向活泼雀跃的四皇子如同霜打的茄子耷拉在那里,宴上的气氛竟然出奇的安静,隐隐透着尴尬。
“娘娘,歆儿冒昧,不知姜统领身边的小姐却是哪一位?不曾厮见过。”宁歆笑着举杯,今日赴宴,她不知道姜宁也会到场,带着白芍来了,白芍本是苍云皇宫中人,是一名自小侍候宁瑶的二等宫女,自然对六公主宁妤的脸熟悉得不得了。她见了姜宁,惊得从宁歆背后弹起来,面无血色,宁歆暗叹不好,笑着赔了罪,不等白芍暗示,先行问了出来。
上首的贤妃娘娘愣了一愣,她其实没有邀请姜宁赴宴,只是这场宴席本来就办得不甚严格,姜珽带了她来也不算什么,于是她含笑说道:“是我疏忽了,未曾引见,她是长信侯家的幺女姜宁,姜统领正是她的亲哥哥。她性情飞扬,平易近人,公主若闲着无聊可召她进宫解闷,她与战王世子有婚约,与几位皇子都是极好的朋友,这皇宫对她来说,就像自家的后花园,公主可跟着她尽情玩耍。只不过,宁儿啊,你这个‘临安小魔星’可别把温婉可人的公主殿下带歪了。”贤妃娘娘最后笑骂了姜宁几句,姜宁低着头,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临安小魔星”,这是谁给她取的浑名啊,她哪里就像“小魔星”了,明明她也温婉可人呀。
姜珽替她答应了,转过头来又觉得她应该自己回复,在她千疮百孔的小心肝上又添了几记眼刀。
白芍渐渐平复气息,再看了几眼姜宁,心中有了计较。经了这一吓,本来毫无知觉的她反而察觉到了宁歆的不对——她太镇定了,宁歆姐妹几个中,宁妤同她感情最好,当初她死,宁歆不顾一切要去给她收尸,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此刻见了这张酷似宁妤的脸,怎么反倒平静如水呢?
姜宁一见这个瘦瘦小小的公主殿下就无比好奇,再加上宁歆长着一张讨喜的脸,姜宁便自行决定这个可人的小妹妹今后就由她照应了,于是她朝着宁歆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和蔼的微笑。
宁歆抚额,暗道:这个“小魔星”的笑真的是傻乎乎的,她难道不知道吗?这样一看,她跟阿姐真的很不一样。
东方澈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姜宁,看起来她对这个外号还挺满意的——是的,这个外号是他哥哥东方珩取的,他哥哥看起来冷淡得很,其实内心活动极其丰富,他的癖好就是给身边的人取外号。比如那个号称相貌天下第一的公子沉音,他就常常暗地里叫他“大尾巴狼”来着。
姜宁看着东方澈濡湿的小鹿眼睛,心里酥麻地痒,极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脑袋,正要抬起手,眼角余光又瞟到了一脸严肃的姜珽,只得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打了个哈欠。
宴会散了,姜宁乖乖跟着姜珽回家,东方澈跟着姜宁,贤妃娘娘倒想挽留,他就用那双小鹿眼对着娘娘求了一求,娘娘就捏着帕子两眼含泪嘱咐他早点回宫吃晚饭,大方放行了。白芍催着宁歆,要她跟着姜宁,好同她多接触一下,确认她的身份。
宁歆便求了贤妃娘娘,娘娘见她一脸稚气,想必也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就叫了姜珽,让他随身护卫。
姜珽进宫时就带了个姜宁,出宫时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串小跟班。他们三个步行,宁歆坐辇车,白芍跟着宁歆的辇车。姜宁一出宫,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蹦蹦跳跳的跑到了宁歆的辇车前,双手一伸:“公主殿下,坐轿子有什么意思,来,我带你去天桥看杂耍!”
宁歆鼻尖一酸,但她努力憋了回去,笑着掀开珠帘,把手放到她手里:“姐姐扶一下我。”
“好嘞!”姜宁爽快答应,对着姜珽挤眉弄眼,好不得意。还是她的魅力大,头一回见面就收服了一国公主。姜珽无奈,和东方澈一左一右护着两个手拉手的姑娘,去了西市天桥。
天桥上下向来是杂耍艺人讨生活的地方,姜宁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喜欢来这瞎逛,对这里了如指掌。
“这个老伯擅养鸽子,变戏法一等一的好,你来,这里看得清楚。”
“嗯。”宁歆红着眼睛,跟在姜宁背后。
半人高的台子上坐着一个佝偻的驼背老伯,他瘦骨嶙峋,乱发丛生,一双眼睛闪着精光,粗砺的声音有一种神秘感。他旁边有一个圆脸单髻小童,一张圆润的笑脸格外讨喜,这两人的特异组合十分引人注意,四周吵吵嚷嚷地围了一堆人。
那老伯从鸽笼里抓出来一只鸽子,粗糙如树枝的手衬得鸽子更加纯白无瑕,只见他手指翻飞间,鸽子变作各种各样的东西,令人目接不暇,姜宁见过多次仍然聚精会神地看着,宁歆虽然惊奇,但牵着姜宁的手在热闹的人群中看杂耍让她心潮澎湃,她总是习惯性地悄悄看姜宁,看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杂耍到了尾声,那童子打了个唿哨,老人手里的鸽子突然飞起来,一缕火苗燃上了它的羽毛,它便轰然悲鸣,化成了一团红色火焰,它越飞火烧得越旺,叫得越凄惨,围观的人见得多的纷纷见好,也有女孩子次次都不忍心看的,捂住了眼睛。宁歆眼神失焦,眼前一片猩红火海,那只红色的火鸟幻化成了一个着红色羽衣的女子,落下了万丈深渊。
她捂着心口蹲下来,潸然泪下。
那只燃烧的鸽子落下来,小童子把手中的红绸一抖,正好遮住了鸽子,火焰霎时就熄了,鸽子落在红绸里,变作一朵娇艳欲滴的蔷薇花。小童子笑嘻嘻地走过来,将蔷薇花插在宁歆发髻上,伸出软乎乎还带着涡漩的小手给她擦眼泪。
“姐姐,别哭了。爷爷变的戏法都是假的,我把花花送给你,你别哭啦!”他声音脆生生的,奶里奶气惹人怜爱。
“都是假的吗?都是假的?”宁歆泪眼婆娑,“鸽子还会活过来吗?”
“爷爷只有一只鸽子啊,它只是飞走了,晚上就会回家来吃饭啦!”
姜宁把宁歆拉起来,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你还当真了?看来我真的不该带你来看这个,我们走吧,我请你吃全天下最好吃的包子!”
“嗯……”她拖着鼻音,扯着姜宁的袖子,再也不肯放开了。
白芍在人群中悄悄走开了,并没有跟她们去吃那所谓“天下第一好吃”的包子,她来龙渊国是有任务的,当然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女皇特地给了她一支暗卫队,在龙渊还有女皇的故人,只要她把怀里的这封书信给他,他就会帮她除掉龙渊三位皇子,立下不世之功,封侯入相。
女皇给的地址是长水巷子最里面一家,她一路问一路找,找到了长水巷子,找到了那个人的手下。
她在门口报了暗号,门房把她放进去,有人把她的眼睛用黑布紧紧蒙上,然后,她在满室浓重的熏香中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
“你来临安,要做什么?”
因为蒙着眼,白芍觉得非常不适,但她不敢在这个人面前表露分毫,因为陛下说过,他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陛下说,您会帮我除掉龙渊国三个皇子,这对您也有利,相信我们会合作得非常愉快的。”她俯首微笑。
“合作?无知蝼蚁,有何资格与我谈合作?你的主子还是这么蠢。”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高高在上,俯视一切。
“陛下有一封信要我交给您。”她摸索着从怀中取出那封信,恭敬地递上去。
男人展开那封信,信上写着:君灭龙渊,嫁娶得宜,倾国相送,天下一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