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尘墟着急,立起身来想要再争辩一番,劝姜宁改变心意,但姜宁摆手不肯再说,堵住了她将要出口的话。
“师傅,您追随的是前月主宁妤,不是我姜宁,我还叫你一声‘师傅’,不过是念在你多年以来不离不弃的份上,在这件事上,我绝不可能听你的话。师傅,我长大了,我不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旦起了战乱,留给苍云子民的只有苦痛,我也不是那么高尚,我只是怕死,怕痛,怕失去已有的一切,人不该贪心不足。”
姜宁说完,转身回屋,商尘墟跪在那里,神色诡秘,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她笑了一下,这一声轻笑在空旷无人的院落中格外瘆人。东方湛转身看着她,以防她恼羞成怒,暴起伤人。
“殿下,您还是那么天真,且不论我们的起义能不能成功,我只说一句,宁瑶可不是您,她不会在乎苍云百姓的死活,近两年来,她四处搜查您的踪迹,下令一旦发现您和我们,格杀勿论。只要您现身凤宁,她就绝不可能再放虎归山。”
“我会和她谈判,我相信连承君会支持我的。”
“殿下,这已经不是您少年时候了!那时宁瑶做得再过分,也不敢对您下手,盖因先皇庇佑,她手里也无人支持。或许您和连承君还有些少年情谊,但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公仪微生为人神秘莫测,智计无双,他不可能没有后手。苍云有今日疆域和实力,是先皇们的心血凝结而成的,您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最疼爱您的母亲的心血付诸东流吗?!您还记得您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您还记得,公仪清晏吗?!”
姜宁浑身一震,愣在原地。商尘墟见她似乎有所动摇,更进一步逼问她:“当今形势,唯有铁血手腕,才能化解,殿下!”
姜宁垂下眼睫,神情恍惚。商尘墟问她姜天齐的死因,她在梦里已经知道了,宁妤的父亲是为了救她母亲宁央锦而死的,但是,梦境朦胧而模糊,且是她的第一视角,暗地里发生的事她不知道,难不成姜天齐的死另有隐情?受宁妤灵魂和那个真实得不像梦境的梦的影响,她对姜天齐和宁央锦有一种特殊的孺慕之情,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病弱的弟弟宁皬,也十分担心。她刚才拒绝商尘墟,是因为她的确不想为了争夺皇位发起战争,她所说的话都是心声,没有一句掺假,只要能救出沈逸之和宁皬,她可以把皇位让给宁瑶。她可以带着宁皬去龙渊生活,忘记有关宁妤的一切,做长信侯府的长女姜宁。等过几年,东方三兄弟之中总归有一个会继承皇位,那时她就可以充分利用自己的智慧,创造出各种各样的新制度和新东西,帮助龙渊发展海上贸易,甚至是远洋贸易。天下之大,不在于一家一国,她是凝结了几千年文明的现代灵魂,有能力也有责任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她不愿再看到战乱和饥荒,更不愿看到病弱无药可救,孤寡无人赡养,道义无人敢守,罪恶无处惩罚。
姜宁还注意到商尘墟提到了“公仪清晏”,在那个连环梦的最新几集,她见到了那个人。公仪清晏是公仪微生的远房亲戚,同为天辰国皇室子弟,在宁妤十二岁的时候,来到了苍云,与她成为了好朋友。这个人,既有清雅端方的外表,又有混世不羁的内里,给姜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他对宁妤的过去影响不大的话,商尘墟不会单独把他提出来,那么,他在宁妤的人生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你为何要提到公仪清晏?他与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殿下……您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吗?”商尘墟虽有私心,却也是真的关心宁妤。
“很多事我都想不清楚,沈逸之说,我的脑袋磕在了石头上,又在江里泡了太久,患了‘失忆症’,前两年我什么都没想起来,这几个月才渐渐想起一些模糊的过往。”
“公仪清晏是您的心上人。”
商尘墟一语惊人,不光姜宁,东方湛都被吓了一跳,他本来只是旁观,顺便保护姜宁,其实苍云的内政被姜宁和商尘墟剖开在他的面前,也很不合适,但姜宁信任他,商尘墟也不敢有所质疑。
“怎么会?公仪清晏怎么可能是我的心上人,我完全没有印象。”
“但当年您的确同我倾诉过,您喜欢他,您和他,还曾论及婚嫁,只是先皇极力反对,您才赌气离开苍云,带着我们去了龙渊,随后苍云便传来了公仪清晏回国的消息,十几天后,他也出现在了龙渊。”
商尘墟接着抛下一个重磅*:“那三年,您和他,一直是在一起的。”
姜宁身形一晃,头痛欲裂,她怎么完全没印象,甚至于,这个公仪清晏,并未出现在“姜宁”身边任何人的嘴里过,他仿佛是一个隐形人,一直站在故事背后,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宁妤的过去被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遮掩着,姜宁站在谜团中央,孤立无援,只能依靠他人的叙述,强行拼凑起她的过往。然而任何叙述,都带有强烈的个人情感,就连她自己的主视角,也是偏听偏信,根本算不得真相。
“殿下,他……”商尘墟还想再说,院子上空却传来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紧闭的院门被人一脚踢开,走进来一群男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白衣飘飘,长身玉立,冠带束发,手持玉笛,一双眼睛宛若星辰大海般浩瀚,定定地站在了姜宁的面前。
“小鱼儿,你不记得我了?”他开口,声音泠然清冷,姜宁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那个梦境里,一个年轻俊朗的少年,穿着一身蓝色宫学校服,站在鹅卵石小路上,回头一笑,唤她——
“小鱼儿,你跑什么?”
姜宁的灵魂仿佛受到了一记重击,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那是宁妤的过去,不是姜宁的,不是她这个穿越千年而来的异世幽魂的。可是,他这一声呼唤,确实击中了她的要害,令她心烦意乱,无法正常思考。
东方湛注意到她的异常,把她拉到身侧,警备地看着那个白衣青年。
“刷”地一声,电光火石之间,本该跪在地上的商尘墟突然暴起,抽出腰间软剑,像一条游蛇一般,迅捷刁钻地刺向白衣青年。
“公仪清晏,你还有脸来见殿下,吃我一剑!”她声嘶力竭,仿佛与他有杀父灭门的深仇大恨。
公仪清晏身旁的护卫立刻行动,几人合力,同商尘墟周旋起来,公仪清晏站在纷乱的刀枪剑雨之中,泰然自若,右手百无聊赖地转动着那支玉笛。玉笛上暗红又显老旧的缨子在空中画出一个血色的圆圈,落在姜宁的眼里,化作了喷溅的鲜血。
姜宁极力回忆宁妤和这个公仪清晏的过去,她的记忆仿佛破裂成了细碎的片段,也许是因为两人灵魂的融合趋势越来越明显,又或许是公仪清晏的出现给宁妤的刺激太大,这一次,不在梦境里,她也看到了六年前的往事。不过,这一次她是旁观视角,不再是宁妤的视角。
宁妤在西山猎场遇刺失踪,搅得朝中大乱。六殿下是女皇最喜欢的公主,十二年来圣宠不倦,平日里她只要受了一丁点委屈,女皇便会大发雷霆,惩治下人,更别说这次还丢了一个天辰皇室子弟,虽然他的地位无关紧要,但若是天辰借此兴师问罪,说不定会掀起两国战端。
西山猎场就那么大,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禁卫军们只在林子里找到凌乱的马蹄印和断断续续的发黑血迹,这说明失踪的两人受到了生命威胁,慌不择路,其中一个还身中剧毒。所有人都猜到了两人的下落,他们没有走出西山猎场,那就是误打误撞进了苍云禁地。
宁妤还昏迷着,睡在床上,公仪清晏蹲在草屋外看着炉子上的药罐子,手上缠着白色布条,也换了一身衣服。屋里的宁妤无意识地呢喃了两句,挣扎着想要起来,隔间里便走出来一个白衣少年,半束发,发髻上绑着白色麻布条,应该是处在孝期之中。少年在桌子上倒了一杯凉白开,把宁妤扶起来坐好,又把水放在她的手上。因为这少年一直背对着姜宁,所以姜宁没看到他的正脸,但她感觉这个人的背影很熟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宁妤却愣了一下,没有接少年递给她的水杯,她颤抖着想要爬起来,却因为体力不支又倒回了床上。宁妤拂开少年想要搀扶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眼前晃了晃,这时姜宁才注意到她平日里光彩熠熠的双眸此刻变得黯淡无光,无法聚焦,难不成宁妤失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