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诸多问题写在纸上,当天便迫不及待将稿纸投进徐少谦收件箱。做完这一切的那个周末, 她在葛太太的软硬兼施之下, 由亨利先生一对一进行了一上午的英文发音指导教学,并以将亨利先生标准性感的英式“女儿”发音成功的掰成美式“女儿”发音告终。在葛公馆众人的笑声里, 这个周末的口音练习算是暂且告一段落了。
周日上午, 由于楚望归来, 莱昂不得不继续他的英文课。故而一早,乔公馆的仆妇带着莱昂无比准时的出现在葛公馆门口, 连带着还有个真真。目送楚望带着莱昂搭上去市区的巴士, 薛真真女士成功获得在葛公馆蹭吃一早的特权。
暑假过后, 莱昂与文钧即将一起入学皇仁书院,故而拉丁文课也要开始了。由于最初楚望声称她的拉丁文“是由徐教授教导的”, 于是开课第一天就收获来自徐文钧同学的不屑。
他问道:“既然林先生的拉丁文,是半年时间在我小叔那里速成的。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由他来教导, 却要由他的学生转而指导?”
楚望微笑道:“如果你能在半年时间内在他那里学到我这样的程度, 那么你也不需要我的指导了。”
莱昂哈哈大笑,文钧则在他的笑声中, 默不则声低下头,专心致志背起字母表来。
比起初到香港乔公馆的日子,在葛公馆的第一个周末忙碌又充实,无须忧心太过复杂的人际关系,一应生活琐事葛公馆的下人也都替她料理妥当。
能够心无旁骛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即使上一世,她的日子也没这么舒坦过。
——
周一很快到来。
徐少谦的课在下午。自打她入学香港大学以来, 他头一遭缺席了,却委托自己的助教来教授这堂助教自己都不大摸得清门道的课。临近下课,助教只好吩咐同学们:“今天课上我所讲的内容,仅供参考!好好复习徐教授从前的笔记,一切以他的教学为准!”
楚望完全没想到,一堂物理课结尾也能出现“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这种话,听起来着实十分亲切。
这时候,助教又补充一句:“linzy,是哪一位?”
楚望举举手。
助教冲她点点头,说,“徐教授让我课后带你去物理实验室。”
楚望点点头,在众人目光的洗礼下穿过大教室课堂。
跟在助教后头出去时,就有学生酸溜溜的说:“我说呢,果然是徐教授的得意门生,特意给她开设一堂实验课。”
她叹口气。从前上大学时,实验课监管不大严格,一般她都是能翘则翘。实验课而已嘛,有什么好嫉妒的?
不过等到了实验室门口,她才终于意识到,在这个原子核物理灰暗的年代里,给理论物理课的学生上一堂实验课,着实是一件奢侈品。
实验楼是包豪斯建筑,在风格上算是走在了时代前沿。两层建筑,大门口写着“原子核物理研究所”六个大字。
看到这六个字时,楚望还吃了一惊——原来香港大学物理系背后有资本主义大佬支持,虽然教员稀少,但是似乎还是有许多在幕后为原子核物理的进步做着伟大贡献的研究员?
助教带她到长廊尽头一扇置有简易铁门防盗的房间,隔着铁栅栏,敲了敲木门。听到里面一声响动,助教即刻便转身走了,留下楚望独自一人一脸懵逼的立在门口。
过了半晌,里面的木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紫棠色娃娃脸,戴一副小圆眼睛的男人睡眼惺忪的开了门。
楚望看了他两眼。
第一眼,给他宛如丧尸异变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第二眼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人就是她初来港大时,理学院杂志社里那个刻板古怪的小眼镜。
她战战兢兢的冲他“嗨”了一声,此人则面无表情的转过头问,“少谦,这人是你请来的?”
屋里一阵纸页的哗哗响动,徐少谦唔了一声,从角落里走出来。一见楚望,从里将锁解开,将她请进屋里来,并简略的替两人互相介绍:“linzy, 梁璋,你们见过的。”
梁璋“哦”了一声,继续回到座位上,钻进那堆半人高的纸页里,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徐少谦习以为常的笑笑,解释说,“来香港最初的时候,向学校申请了这么一所研究院。大多数设备是齐全的,但是学校名声不够响亮,是以至今研究院仍旧只有我与他两人。”
梁璋抬头来,不满说道:“我们很快就会有更多人手。这套理论计算过程中,经典物理许多理论常识将被抛弃,计算量巨大,试验量也巨大,仅凭我们二人,恐怕要费上八个月到一年。”
“人手会拥有的,但是却是在这套理论被证实之后了。”
梁璋张了张嘴,大约是想反驳什么,但是又必需屈服于现实的闭嘴了。
“上周末收到你的信,某种程度上证实了我与他许久以来的猜想——中性辐射来自中子——一个非常好的设想。故我与梁璋一刻不停来了实验室,从周六晚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他现在大概有些处于精神高度紧绷状态,所以请原谅他。”
从他们只言片语间,楚望也揣测到这两人泡在实验室整整两日,不眠不休是在做什么。和聪明人交流就是好,往往一点就透,无需多费口舌。故而楚望点点头,表示非常能理解他这种状态。然后弱弱的问道:“那么我可以做些什么呢?”
梁璋从书页后面抬起头来,似乎仍然对徐少谦的提议不满。故而略有些存疑的看向楚望,眼神里都是怀疑:你真的能胜任么?
顿了顿,徐少谦说,“未来不久,你将会后悔自己低估了她。”
徐少谦道:“虽然如今研究院只有两名成员,但是为了公平起见,我还是需要征求一下我目前唯一同事的意见。”
她抬头看向梁璋,笑着说:“你对我有什么怀疑,都请问吧。”
梁璋问道:“简单说一说核嬗变。”
楚望三两句解释完毕,旋即眯眼笑道:“确定要用‘嬗变’这个名词,而不是‘核反应’吗?我记得,嬗变是古时候炼金术士们的术语,若是在欧洲大陆这么讲,是会被砍头的。”
徐少谦也微笑道:“没事。整个研究院只有我们三个人。而且——这里是香港,不是欧洲。”
梁璋咳嗽两声,埋头翻找一会儿,翻出三页论文稿纸,递给楚望问:“看过这篇论文吗?若是没有,我给你十五分钟时间阅读完,并向我简单阐释一下这篇论文的矛盾之处。”
楚望低头一看:是卢瑟福的中子假设。
她不用看,那篇论文也早已烂熟于心,于是抬头解释道,“a粒子试验提出的有核模型,如同月球与地球的关系——月球围绕太阳转,正如电子围绕原子核旋转。但是又不同于恒星与行星,电子与原子核正负相吸,吸力巨大。那么这个学说将无法解释,为什么电子不会掉入原子核当中。这个理论缺陷无数,甚至可能是与正确答案相距最远的一个答案,但是。”
“但是。”梁璋眼镜片后那眼睛不再惺忪,此刻正目光如炬的盯着她。
徐少谦坐在窗台上,也笑看向楚望。
楚望翻到论文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展开来面对梁璋,口中默念那一行英文——“这个理论如今尚不完善,且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是。我们的科学事业,除了今天,还有明天。”
“明天指日可待。”梁璋扶了扶眼镜,“所以请问:想要这份工作吗——去证实这个指日可待的明天。”
楚望想了想,说道:“‘我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想不想要我加入你们。’”
徐少谦笑着拍了拍梁璋的肩头,“我不是早说过了么。这次通过了吧。”
梁璋点点头,勉强同意了。
楚望笑着抬头:“那么我是研究所的第三位成员?”
徐少谦郑重的点点头。
“那么我的加入,使得八个月到一年,也许会减少至六个月到十个月?”
“一定会。”
“那太好了。”楚望微微眯起眼,拳头也不由得攥紧了。
——
不过即使楚望再摩拳擦掌,依旧改变不了她是个试验废的事实。上一世,她因为做实验毛手毛脚,故而实验课永远不及格。学业再往上升一级,又在同学们中间口耳相传,获得了一个“ooh!linzying with bang!”(林致来了,爆炸也来了!)美誉。
在第三次弄坏威尔逊云室的粒子发射器后,梁璋终于大喊:“linzy!日后请你务必远离粒子发射器!以后试验由我来做,linzy负责记录!”
惨痛的事实证明,梁璋确实也不是什么好的试验者。为了公平起见,楚望在他也将云室弄坏三次后,无比诚恳的向徐少谦提议:“那么我算,他记录,实验由徐教授您来做。”
三颗脑袋只要一有空就聚在实验室里。以至于某一天,当叶文屿受徐太太所托,送饭来到研究室的时候,只听得走廊尽头一声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巨响,以及同时响起的梁璋崩溃哭诉:“——我认为我们比较适合制造炸|弹!”
楚望小心躲避满地碎玻璃渣,内心腹诽道:给你说中了,可不就是想试着造一造威力最为巨大的炸|弹?
徐少谦则见怪不怪的清扫着地上的玻璃渣。
三天后,莲花路徐宅。
楚望正教着莱昂与徐文钧的拉丁文,叶文屿则在一旁向徐太太汇报这些天往实验室送饭的所见所闻。
“我之前听港大别的教授说:只要有小叔在,试验仪器总是出故障;往往越精密的仪器,故障率越高。我还不信。第一次去实验室,小叔就给我一个下马威。只听得一声冲天巨响,我还以为哪里埋的地雷炸响了。”
徐太太听罢乐不可支,连忙追问:“那么楚望丫头呢?”
“她嘛,”叶文屿说的津津有味,“听说她还不如小叔。一去实验室,先连摔三次器材,才第三周便被革了职,退居二线。不然那个应用物理学的科学怪人怎么肯点头答应让小叔做实验?”
徐少谦帮徐太太剥着莲子,不以为然的笑道,“这恰好证明一件事。”
徐太太追问道:“证明什么?”
“‘学物理的,实验水平尤其差’,”楚望为了挽回自己在学生面前的形象,只好远远的替自己反驳一下,“大家都这么说,大抵也是众所周知了,不能怪我们!”
“你倒是十分会解释开脱,”叶文屿大笑着说,“我记得你从前常去教堂唱诗班,那么林小姐,请问你是周一到周六信牛顿,礼拜天信上帝么?”
一粒粒洁净如玉豆的莲子,顺着徐少谦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指尖滚落入篾斗中。
他盯着那一盆莲子,笑着说,“所以我们的圣诞节,叫做:merry newtonmas。”
作者有话要说: *daughter梗:多特儿-刀特儿
*以后尽量将物理理论部分给略过去。但是也只能说,尽量!!不得不提到的,我也尽量写的通俗一些!!!因此实验的部分,我就这么疯狂拉进度条的掠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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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想要这份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想不想要我加入你们。”第一次这句话是在《曼哈顿计划》,所以双引号里有单引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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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评论,还是建议:理性讨论,不要太有代入感。
以及,勿议政党!勿议政党!勿议政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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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状态大约恢复了,这周仍然日更,且会补一章入v当天的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