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145、深艳 (上)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1

假如临死之前我这平凡无奇之人能有幸得谁采访,我一定想要谈一谈十四岁。一九二一年的伦敦西北角的山丘上, 我坐在山顶的教室中可以俯瞰整个伦敦。十四岁有什么可纪念的?同龄人突然急不可耐的向图书馆借阅为数不多的几本《鸟鸣》与《洛纳杜恩》, 常因此大打出手。这两本书有幸的,曾到过我手中, 绝不超过两分钟, 甚至不曾翻开一页, 只看见合拢的白色书页一侧,某几页不知为何颜色格外深——可惜不等我有机会深究, 书立刻被抢走。

后来再有机会读到这两本书时, 我只觉得可惜, 因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没能早一些诞生,否则初次接触性|爱与暴力的感官刺激的那一群少年们一定会发疯。他们中一些人一到周末乘车去北郊或者巴斯骚扰女同学, 周日晚很晚才回来,从校舍外蔷薇花丛, 踩在砖头上, 翻进宿舍。

我的舍友是例外。这个子爵最小的儿子,不列颠帝国的未来之一的英俊小伙, 我以为他是难得安分的一个,却在某个晚上睡觉以后,从对面床上隔着书桌伸过手来,温柔的抚摸我的脸颊,无不怅然的问我:“tse,和女孩亲吻是什么感觉?”我以为他将我当成某一位求而不得的淑女而为他惋惜不已,在我有了第一个女友, 并如实回答他曾问过的问题之后,这名不列颠的未来的英俊绅士,便不告而别的搬出了校舍。

再想起这件往事,我竟十分庆幸他们蒙哥马利家族有着祖传的茂盛毛发与强健骨骼,否则他一定会像艾德温,或者杨一样遭受一周三次被扔进泥沼地,被人在午餐里吐痰,甚至别人围堵在盥洗室里戏弄的待遇。

这一群人曾逼瘦弱的黄皮肤的杨喝抽水马桶的水,他们私下里给他取了个英文名叫作“looty”……那一天我走近盥洗室,我的白人朋友们为我让开一条道,我看见杨躺在盥洗室的不明污浊里朝我望过来的神情,他眼眶通红,牙齿紧咬,眼睛发亮,忍着没让眼泪流淌下来。

可是除了情|色与暴力,这群少年还应该拥有什么?那个教授社会哲学,名叫冯霍夫曼的德国佬在盥洗室目睹了一件不雅行为之后,十分委婉的在课堂上提及,并将此称之为“开蒙”。对了,就是开蒙。如果不是这个词,我想我这辈子一定会活成另一副模样。搞不好能成一名哲学家。

他们用英文课新学复杂句耻笑杨被虫蛀破了洞的丝绸长袍,讥讽数学老师吃过午餐便会迸开的羊毛衫第六粒纽扣,臆想戏剧课代课女教师的胸脯,抱怨难以记诵的拉丁文与自然科学课后作业,但是始终没有人抱怨历史教师。

克洛泽讲话永远风趣,衣着永远体面,有着英国人天性的冷幽默与德式的自嘲,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我很少直接表达对什么人的欣赏,他是例外。我不是个优等生,顽劣,任何教条与规矩都难以使我遵守纪律,时常缺课,数学与拉丁文课统统不及格。可他的课我从不缺席,并几乎能记住他讲过的每一句话。除了古代史与当代史,讲哥伦布,讲拿破仑,讲拜占庭帝国与奥斯曼帝国,讲克劳塞维茨。我喜欢他的讲话方式,直到他带着英国人奇妙的傲慢近乎强词夺理、信誓旦旦的说:“日不落帝国征服世界靠的是枪炮、细菌与病毒。”

日不落帝国呵……多么骄傲的自夸。我想起他说英国的私立中学里正寄宿着不列颠帝国整个世纪的未来,这里就是其中之一。我想起在盥洗室看到杨的眼神,突然意识过来,那一刻,杨在向我求助。我用我所剩无几的耐性问克洛泽,“中国缺这些东西么?”他说:“那就要问问中国人。”于是有人大笑转过去问杨:“为什么中国人输了这么多战争?”我认出那是约克,那天在盥洗室羞辱杨的其中之一。

将他掀翻在地不费半点力气。

他倒在地上痛苦的怒吼:“zoe,你疯了?”

我提起他的椅子,同时被克洛泽擒住手腕。他已近四十,个头与我相当。我转过头看着他透明的蓝色眼珠,几乎立刻意识到,像掀翻约克一样将他撂倒在地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我照做了,也被随后扑上来的约克的帮凶们狠狠揍了一顿,额头,眼角都挂了彩,但比大部分人都要好。他们有些断了肋骨,有些折了手腕。在训诫会,他们叫我向约克与克洛泽道歉。我问为什么,他们说,得到原谅,你才能够获得留在学校的机会。

我当然拒绝。根本不需费神去作选择。

临走那天,父亲在爱尔兰布拉提堡垒的管家赶过来替我收拾行装。立在红色砖墙外头,我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留恋这个生养我的地方。杨似乎比我还要痛心,劝我向克洛泽道歉,比我父亲那位大姨太还要会说教,劝我尊师重道,劝我委曲求全得以留在英国完成学业。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来英国?”

“因为这里能求到学问,回去可以前程似锦。”

我一直觉得他的回答十分有趣。甚至无需问下去,我知道他会接着说:“中国已经挨打一百多年了,那里求不到学问。”

那群不列颠未来的绅士,此刻的纨绔子弟们都来与我道别,有人拥抱我说会来远东找我,有人哭着说,zoe,你不是想成为哲学家吗?你应当留下来……

我费尽的想了想,才想起原来说过这一类话。别在意,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谢择益做不成哲学家了,多么可惜。

那么谢择益可以成为什么?

成为什么好像都无所谓。

这就是我那可笑的悲哀的开蒙,比任何人来的都要特殊,还要残酷血腥;可是这开蒙却使我对自己的前途与人生更加困顿。这感觉就好比我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暗角落费劲的为自己攥取氧气,努力从泥沼地中生长出来,开花结果,多不容易。可是直至死亡,却始终无人得见,无人在意。都是枉然,都是徒劳。

多么令人窒息。

若是谁愿意来陪我,以我这副了无生趣的灵魂及躯体来博得她欢心,也不失为一点希望。

她说她不想离开香港,也不想离开我。

她叫我想想办法求求我父亲。

求求谢鸿,说得多么轻松,宛如当初杨劝我向克洛泽致歉来得一样容易。

她说她爱我。可是如果早二十年,她说不定会更爱我那大发国难财,在英国人里混的风生水起的谢鸿。多么体面,多么风趣,多么会调情。

多么讽刺。

这并非她的错。毕竟哪个姑娘会毫无保留的爱上一个百无聊赖,毫无生气的,剥离了他父亲的殷实家底之后再无什么前途可言、一无所有的谢择益?

她没有错。

只是我有一点问题。

我应该觉得愧疚。我问:“香港有什么值得留恋?”

我们站在饭店顶层阳台上,霓虹灯就在头顶。我在吸烟,风衣口袋里有一颗犹太商店的果味糖。饭店里男男女女搂在一起跳舞,马路上的西崽在用英文辱骂身强力壮的商贩,他听不懂,也没有回嘴。

这一切都如此荒诞。于是我问:“香港会沉沦吗?”

“为什么这么讲?”

“要不再等一等。等到香港沉沦,我就去求一求谢鸿?”

玩世不恭的回报是一记耳光,是应得的。可惜力道不够重,头都未偏,只将烟头震落在地。

她走了。饭店里仍在跳舞,商贩一拳将军官捶倒,谩骂声中蹬上电车离去。车里都在鼓掌,洋人气急败坏。唯一一支香烟在地上熄灭,没关系,我兜里还有一颗果味糖,嚼在嘴里,连周遭空气都是西瓜味。

那一刻我想我应该有个伴,与我一同从跳舞场逃出去。她只知道我身上有令她讨厌的烟味,不知道我风衣袋中有一粒为她准备的犹太商店的糖果。

她身上应该有东方的气息,她穿旗袍的样子一定令我心醉神迷。

如果见到她,一定每天路过集市时带一朵花给她。

我不知道何时会见到她,在我彻底沉入海底之前,不知她会不会有所感应。

作者有话要说:  基地日常那几章,实在舍不得在三章内写完。我想找个闲一点的时间慢慢写,写多一点,可能在这一篇番外里,可能在隔壁开一个非v的坑一气更完,4-5w字,心里会比较好受一点,怎么样?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我只有两千五百岁你老婆掉了五胡之血时代反叛的大魔王玄尘道途终末忍界盖世双谐信息全知者绝对一番奸夫是皇帝
相邻小说
游戏金币可以提现苗疆蛊事Ⅱ东方地狱火重生崛起微末我为人族网游之恶魔猎人恶魔猎人的奇妙冒险太古神尊大隋风流魔王追妻:认定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