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择益思考良久,陈伟霆式的粤普中间穿插着英文,像写小学生作文一样慢慢的措辞,“……很快我会离开香港,前往太平洋的另一头了,可能一两年之内,不会很快回来……”
楚望像做完形填空一般,艰难的理解着,“我将离开香港,去太平洋另一头,这一两年之内也许不会回来。”
觉察到她写完这句话后,谢择益便接着说,“……如今你我,不论婚姻,还是恋爱,都不是自由的,至少现在没有办法作为一个自由人一样为自己做主。不论接受多少西方的教育,你我的家庭,都是再传统不过的中式家庭……”
这句话基本是用英文说的。念在他声音和发音都使人十分心旷神怡的份上,林楚望勉强就当是重返校园,做了一次听写,刷刷的在纸上写起来。
“……希望等我回来时,我们二人都是自由的,如果你愿意等我的话。当然,于我这种人而言,‘等我’这句话太过奢侈。”
楚望匆匆写下一句话,谢择益却突然说,“这句不好。”
楚望笔一顿,问,“那我要划掉重写吗?”
谢择益淡淡道:“写了就写吧。”
楚望道,“没事啊,打两个叉叉而已,看起来只是版面略微有点有碍观瞻。一般长的越好看的人字越丑,所以在这个理论下面,你这封信打多少补丁其实我姐姐应该都不会在意。”
谢择益笑了,“这是谁的理论?”
楚望:“呃……现在还有待考证,也许一百年后有人会提出来也未可知。”
谢择益道,“划掉那句话吧。”
楚望点点头,钢笔头便狷狂不羁的在他背上来回横划了好几道。
谢择益旋即用夹生的普通话说:“祝幸福――看到月亮时,我便会祝你平安幸福。但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你很快忘记我。”
楚望叹了口气,心想,这情话可以的,满分。这渣的也是很可以的,零分。总分:不及格。
写完这句话,谢择益便说,“regards, zoe tse.”
楚望咬了咬笔盖,迟疑了一下,决定擅自做主改一点点:“永远是你最诚挚的:谢择益。”
终于做完英文/粤普完形填空的林楚望长长的吐了口气,摊开信纸,“要过目一下吗?”
谢择益却摇头,“不用了。”
楚望将纸折好揣进衣服兜里,往前走了几步,却见谢择益高高的个头,在她的阳台下面单膝跪了下来,像座小山一样峙立着。这个姿势非常优雅,如果换个人做,可能就不会有这种气势和味道。
楚望正发着呆,心想,这个人这是搞什么鬼?
谢择益便微微偏偏头,示意自己肩膀,“上来。”
楚望望着他那件价值可能有些不菲的大衣,“啊?”了一声。
谢择益以为这个高度还是太高了,便又蹲的低了些。
楚望:“……”
谢择益抬头看着她,笑着说,“别怕。”
楚望进退两难,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踩着他曲起的左腿攀上了上去,坐上他肩头。
谢择益手轻轻扶住她的手肘。“坐稳了吗?”
楚望点点头,“稳了。”
旋即谢择益慢慢托着她站了起来。
楚望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升高的海拔,心想,长得高就是好啊,视野宽阔不少,看到的风景也更好。
“能够着么?”谢择益问。
楚望视线倒是可以和她阳台边缘持平了。如果她学过攀岩,这么上去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
她摇摇头,“我……没什么手劲。”
她说完这句话,便被人托着腰整个人抱了起来。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人放在栏杆上坐着了。
楚望:“……”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没什么分量的物件似的。
待她从栏杆上跳进阳台,再回过头来时,花园里已经找不到谢择益的身影了。
跑的真快……林楚望不禁挠了挠后脑勺,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
依旧在禁闭期里。蝶儿一早过来替她洗漱完,便给她下楼取早餐。
楚望洗过脸后精神了些,晃了晃神,便叫住蝶儿,“今天的报纸到了吗?”
蝶儿点点头,“《香港新闻报》刚才到。”
楚望道:“拿早餐上来时,也给我取一份好不好?”
蝶儿应了一声,便下楼去了。
蝶儿取了早餐和报纸上来,林楚望便将报纸摊开,端端正正坐着边吃边看。
蝶儿看她的模样,没忍住笑了。
楚望喝了口牛奶,嘴上一圈奶沫子,疑惑的问,“笑什么呢?”
蝶儿替她擦擦嘴,说,“姑娘这样子,贴个胡子,倒像哪户人家的老爷子似的。”
楚望吐吐舌笑了,便又去那报纸上找她想看的消息。哪想她想知道的,根本不需要找,赫然登在《香港新闻报》头版最显眼的地方。
那条新闻是:
“天作之合:香港乔士达爵士长女玛玲乔与法华侨黄兴先生二公子马克 黄,喜结良缘。”
里面写了些乱七八糟的贺词,最后又用加粗特大醒目的字写:
“乔女士,出生时便生的伶俐,深得谢鸿爵士喜爱,便收作义女。喜讯一出,谢鸿爵士大喜,赠义女巴尔顿道房产一处作妆奁。”
林楚望不禁啧啧赞叹道,小姑妈和这位谢爵士真是有翻云覆雨手,一夜之间,玛玲姐亲事就这么定了,还直接上了个报纸头条。
玛玲姐的干脆直接有了个舶来的便宜干爹。不得不说,谢爵士为了撇清自己儿子的事,真是煞费一番苦心,随随便便出手就是一处房产,实乃相当阔绰啊。
这么一说来,林楚望倒不知该同情玛玲姐,还是该羡慕她了。
蝶儿见她门窗紧锁了一夜,便去为她开窗透透气。刚刚推开窗,光线透了进来,蝶儿也不由得“咦?”了一声。
林楚望问道:“怎么啦?”
蝶儿冲阳台扬扬头,道,“姑娘你看。”
林楚望随着她的视线望出去。
林楚望:“……”
阳台栏杆上摆了一圈花花绿绿的瓶子,仿佛她白色大理石栏杆上长出了一圈五颜六色的浮雕――全是一瓶一瓶的汽水。
林楚望推开门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并没有什么人。显然此人是入夜放上来的,或是起了个大早。
她又去看那一瓶一瓶的汽水,有各种牌子的沙示、玻璃瓶屈臣氏可口可乐,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汽水,看起来像是热带水果味啤酒。
一瓶一瓶的玻璃瓶,整整齐齐在栏杆上码了一圈,倒也是难为他了。
蝶儿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饮料?”
林楚望嘘了一声,便让蝶儿替她取一只箱子过来。蝶儿去楼道下面取来了一只从前海运搬家时的木板箱,上面因为潮湿而有些霉了。林楚望点点头,觉得能用,便让蝶儿帮她一同将阳台上的汽水齐齐的码进木板箱中。
光是做这个,两人都出了一头大汗。林楚望不禁想象着,那些汽水一瓶一瓶放上来,该费多少事啊?
不过待蝶儿将箱子推进屋子里,塞到她床下面时,林楚望便欢天喜地的大字形往床上一扑:“天啊,我真是太富有了,简直是一夜暴富。”
蝶儿颇有些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林楚望这才想起要紧事,便问道:“姑妈出门了吗?”
蝶儿点点头,“吃过早饭便出去了。”
林楚望道,“快!快去叫大姐姐过来!”
过了会,乔玛玲轻手轻脚的开了她的房门,进来便迫不及待的问,“他……他昨晚过来了?”
林楚望点点头,往床沿一旁挪了挪,为她让出一片位置。
乔玛玲坐下之后,林楚望便将信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姐姐。
乔玛玲摊开信纸,便见纸上黑一块白一块,有些无奈的笑了,“写的真丑。”
林楚望吐吐舌,情势所迫嘛。
乔玛玲又有些疑惑道,“丑就算了,怎么还是横着写的?”
林楚望呆了一呆,对哦,这个时候从左到右的横版字还没有推广。她挠了挠头,说,“大概是从了英文的书写习惯。”
乔玛玲以为是谢择益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心理不由大为感动,“真是难为他了。”
自己的字迹又一次被鄙视了。林楚望撇撇嘴,不置可否。
乔玛玲将那信快速读完,神色黯然道,“如今是真的完了。”
林楚望眼见她又要流下泪来,忙不迭宽慰道,“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嘛。兴许他过个三五年回来了,你也……”
她本来想说“你也离婚了,你两就能欢天喜地的上演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倾城之恋”。但又觉得别人才刚订婚呢,怎好咒人离婚,这么说似乎不大吉利。便改口道,“你膝下也儿女成群了,在人群里看到,倒是可以释然一笑。”
“释然一笑,”乔玛玲倒是挑挑眉,“嗯,这也挺好的。”
林楚望想了想,便又问,“姐姐有没有什么想要跟他说的?”
乔玛玲这才从衣袋掏出一封信,交给林楚望,“若是他再来,便将这个交给他。”
林楚望点点头,旋即又想起了什么,将那一箱汽水从床底下拖出来,问,“姐姐要喝汽水吗?”
乔玛玲终于难得露出个微笑,“他倒是很懂贿赂小孩子。”
林楚望心中愤愤不平:我就是爱喝个汽水怎么了怎么就成小孩子了?
“三妹妹留着慢慢喝,”乔玛玲刮了她额头一下,“我,我得走了,若是妈妈回来看到,要责罚我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