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上空仅余的一颗照明弹镁粉燃尽跌落海中,夜再次恢复了漆黑的本色。星星点点的灯火成了唯一的位置参照物,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亮如白昼的场面的缘故,此刻,两艘舰船斜刺里冲向同一个点的未知景象给人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震慑力。
“上帝啊!只有几百米了!”密特朗忽然惊呼道。
格朗特冷冷的注视着左前方,嘴唇抿得紧紧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山田定义此时已经被接上了一艘日舰,他看到这一幕有心要下令阻止,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给美国人一个教训也好!正好看看那艘船上装的都是什么人!”他这样想道,眼睛眯了起来。
一度傍在“昆山”号边上的日舰忽然改变了速度和航向,斜刺里开了出去。寂静的夜里,舰船蒸汽轮机发出的声音格外的响亮甚至堪称刺耳,伴随着哗哗的水声和啪啪的波浪拍击声,好像丧钟一下敲响在一些人的心头。
“强云”号船长室内,陈嘉庚忽然重重吐出一口气,喊道:“就快撞上了!”
崔林捏紧了腰间的枪,汗水打湿了枪柄。
密特朗闭上了眼睛;山田定义正残忍的笑着,忽然,他听见舰长室的喇叭里传来了这样的喊声:“我是花冢仁智,现在传达山本阁下的命令……”“八格!”他狠狠的一拳擂在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咬牙切齿的对冈田春胜说道:“让传令兵喊话,叫航空兵驾机返回就近的陆上机场吧!”
不管旁观者各是什么心思,预料中的大碰撞并没有发生。在千钧一发之际,日舰朝左边猛打方向,然后,几乎擦着“昆山”号的右舷驶了过去。
“哒哒哒……”爆豆般的机枪声响起,那艘日舰上的一个日军士兵难掩激愤情绪,将枪口抬高,猛扣扳机打出了几十颗子弹。
目送日舰从右边擦过,“昆山”号的船长因为后怕出了一身大汗。大难不死,他畅快的骂道:“妈的,骇死老子了!”
“强云”号船长室内,所有人先是呆若木鸡,然后便有人狂吼起来:“哈哈,没撞上!”
张良峰纠正他的话:“不是没撞上,是日本人没敢撞。嘿嘿,美国这张虎皮还真顶用哪!”
“没撞就好,没撞就好,”陈嘉庚喃喃道,一边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先生,您快看,日本人避开了,”格朗特喊密特朗。
后者迟疑着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两条船擦肩而过,他长出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不然的话就太悲惨了。”
撤侨船队里的中国人和美国人皆如释重负,似张良峰和崔林等人,更觉得打了老大一个胜仗。而那些犹太藉学兵,不少人更是击掌相庆,欢呼他们赢得了胜利。
中国人和美国人爽了,日本人可就难受了。此起彼伏的八格牙鲁声里,不少鬼子官兵捶胸顿足的痛骂那两艘最终选择了避让的日舰舰长,认为他们的胆子都被狗吃了。有感情丰富的家伙更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认为他们有损帝国军威,把东乡平八郎前辈创下的海军荣誉给丢失光了。有人哭嚎着道:“对马海战的时候,俄国人的波罗的海舰队够强大的吧?但结果如何了?美国人不过才三艘战舰而已,居然就把我们威慑住了,如果其太平洋舰队开过来的话,那还有与之对敌的勇气吗?耻辱,耻辱啊!”
凌晨三点一十,“美国撤侨船队”所有船只悉数通过了日舰封锁海域。而当黎明的曙光穿过海天交接处的云层照射到船上的时候,一度死气沉沉的撤侨船队完全活了过来。张良峰从广州带过来的厨师们忙碌起来,他们支起大锅烧起稀饭,又抬出大蒸笼蒸起了馒头——让陈嘉庚等人特别感动的是,在不算丰盛的早点中,他们居然看到了包子还有咸菜。
早上七点多钟,白思华等人也终于等来了“放风”的机会。就是“放风”,虽然犹太藉学兵的演技还算不错,扮演起美海军陆战队起来毫无破绽,但是出于命令,他们将英国人看得死死的,这让白思华等英军将领立刻从中嗅到了阴谋和危险的味道。私下里,他们讨论这件事,都很怀疑:“美国人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然后又自己找理由,认为:“或许是因为我们事先没有打招呼,他们感到受骗了吧?”最后,他们宽慰自己:“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盟友,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英国人并没有自作多情——美国人确实不会把他们怎样,但是中国人呢?莫非他们以为,欧阳云那封电报只是恫吓而已吗?
“先生们,吃早饭了,上来吧!”一个学兵打开了舱门,用英语对里面的英国人喊道。
英国人小心翼翼的沿着舷梯爬了上来。白思华的侍卫长走在第一列,他爬出舱口,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一愣。“将军,我看见了施恩少校,”他转身对白思华说道。
白思华稍稍一愣,然后轻声道:“施恩这个家伙!”心中想的是,这家伙倒是见机得快,也不会去复命就直接留下来了。
白思华第二批登上甲板,看见神情恹恹的施恩,有点不忿他居然不主动和自己打招呼,以威严的口吻喊道:“施恩!”
施恩抬头,看见他,居然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看了身边的伊索一眼,见后者并无异样的表示,遂上前几步,给他敬礼,然后压低声音道:“司令官阁下,您怎么在这里?”
白思华很敏感,立刻听出了这句话里非同寻常的意味,问道:“施恩,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能够逃出来,你不应该觉得高兴吗?”
施恩苦笑,再回头看了伊索一眼,正对上后者炯炯的眼神,他咬咬牙说道:“可是阁下,您知道这儿是谁的地盘吗?”
他这话问题更大,白思华心中立刻产生了不好的感觉,直盯着他。
“这是中国人的船!”施恩已经决定豁出去了,飞快的说道。
“啊!”白思华大惊。然后他看了看身周,确定持枪站在一边的就是美军陆战队员,说道:“怕什么,美国人可是我们的盟友。”
施恩苦笑:“阁下,这里哪来的美国人?”
“什么?!”白思华神情一僵,他舔舔嘴唇,上前两步站到施恩身边,轻声问:“施恩,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阁下,他们都是犹太人,生活在广州的犹太人!”施恩轻声道。
白思华如遭雷击,登时僵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