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走后,留在郡府的近御师们各自出力,很快将损坏的天顶四壁修补好,郡民们亦帮忙将翻倒的案几复位,一切收拾妥当后,众人纷纷散去,郡府厅堂又复安静。
天铭对陆衍道:“豫堂前辈曾提醒于你,莫要对妖孽留有幻想,今日你所作所为却是令人失望。”同时又压下对陆衍隐隐的恐惧,道:“而你在化解危局时展现的法力,来路不正,恐为邪道。眼下我不与你计较,到了天帝面前,倒看你如何解释。”
陆衍摇了摇头,道:“我并不需要解释,苍天有眼,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天铭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在你身边规劝也是无用,就不奉陪了。明日开启天门,只望你觐神之路不要半途而废。”说罢天铭催动法力闪过一道光芒,消失在陆衍面前。
陆衍叹了口气,回头对辛澜道:“双溪为救郡民牺牲性命,不应湮没无闻,我会上表明德院为其请功,烦劳你去一趟东都了。”
辛澜俯首领命,抬头却是面露犹豫之色,片刻后终于忍不住道:“双溪未尽寿半途夭亡,御守大人说是因为逆了天道,这次去东都,恐无功而返。”
陆衍冷冷一笑,道:“你尽管去,不必管他们如何说辞,我定会上得屏山之巅,为她请命,就算是御守,在天帝面前也不敢妄言。”
辛澜心中一震,不再多言,只是深深一礼,郑重道:“属下会尽快前去东都,定不辱使命。”
这时明辰走上前来,对陆衍施礼道:“在下才疏德浅,之前多有冒犯,实是惭愧。你肯为双溪请命,我诚心感服,愿你能在屏山之巅实现所愿,拯救天下。”
陆衍笑道:“多谢信任,公子也是要去屏山觐神,不如一同尽力,何分彼此。”
明辰苦笑了一下,道:“我在东都之时,终日游于上流世家,官府高门,自觉见多识广,不输旁人,才决心来屏山一试深浅。一路行来,教训颇多,方知自己志大才疏,不识天高。就算临阵退缩被人讥笑,我也有自知之明,终究是无颜面见天帝。”
原来明辰见到陆衍挺身而出化解碧落的恨意,深受震撼,感觉内心深处一道清流涌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晰了起来,只是想不清楚又说不出口,但觉正道可见,却抵达之路漫漫长远。
陆衍听他有放弃之意,正欲劝说,明辰又道:“我此番退出,并非胆怯,只是相信有你这样的人在,定能保平州天下无恙,愿后会有期。”
陆衍见他对自己寄予希望,也不再客套,坦然道:“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也不强求了。我自会尽全力,等到天下太平,当有再会之日。”
明辰宽慰一笑,回身对阿意道:“明日天门开启,我们那时也差不多该离开了,等回到东都,只望你不要在令尊面前笑话我。”
阿意点点头,默不作声,突然又摇摇头,快步跑到案几前,在觐神簿上匆匆写下自己的名字。明辰大吃一惊,忙拉住她道:“难道你真的要去屏山?”
阿意放下笔,认真道:“是的,我真的想见天帝,因为夫君他都没有见过,这样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看不起我了。我说过要让他大吃一惊,我一定说到做到。”
明辰看着阿意,她一改连日来黯淡悲伤的神态,目光清澈,朱唇含笑,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那个神采奕奕无忧坦率的阿意。
明辰轻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本想劝阻她的话,阿意看似一时兴起,其实并非如此,虽然从近御等级上来看她不如自己,但在某些方面,却是强过自己。
“你心意坚决,我不拦你,只是觐神之路艰险无比,千万小心。”明辰嘱咐道。
阿意点头,向陆衍道了别,便同明辰离开郡府。陆衍待他们走后,再次从怀中拿出木笄,默默看着,方才在碧落与众人冲突时,他身处法力风暴中心安然无恙,已是不知不觉中掌握了在北凉封印之地领悟的神秘力量。
陆衍修为实力大增,心中却并没有预想的那样欣喜若狂,反而是平静异常,他脑海中萦绕的,也只是那时怀中之人压抑不住的凄苦悲怆之气,还有手中木笄上若有若无的一缕残香。
那种神秘力量,并非近御等级修炼体系所能解释,无怪乎天铭说恐非正道,但此刻陆衍却没有半点顾虑,反而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将郡府事务安排完毕,便离开返回家中,来到书房,碧落却不在那里。陆衍思索片刻,便唤来鹤骑,飞向屏山山麓。
天色已近黄昏,天边云霞铺遍,染得群山亦是旖旎流彩。屏山峰峦叠嶂,绵延无垠,平日虽然无人去得深处,但在山麓附近也是翠树成荫,灵气弥漫,多有修行之人来访。屏山天门更是神秘所在,世人皆不知其确切所指,只传说开了天门,屏山方现真容。
陆衍飞过山脚密林,终于在一处清溪旁找到了碧落。他驾驭鹤骑轻轻落下,停在白衣少女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碧落看着他略为惊讶。陆衍笑了笑,道:“你在郡府心中恨意控制不住,虽然被我一时消解,但并非根除,当然是要来这远离尘俗之地清心洗气,抑制那无边恨意了。”
碧落暗想自己不过是想出来随便走走,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不过他居然能找到自己,也是颇感意外,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陆衍神情严肃,道:“那日你问我可愿助你,我没有答应。现在我肯帮你,你打算怎么办?”
碧落一怔,暗想当初求他相助,实是心存恐惧一时情急,更何况就算现在他实力提升,两个人加起来对付天帝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自己又能如何作为,便摇头道:“那天我已经说过,我的话就当什么也没听见,今日又何必再提。”
陆衍见她委婉回避,只当她对自己心存疑虑,便解释道:“将你再度封印以拯救平州,确实是天帝之意。据《明德圣典》所言,人心不坏封印不破,是以人人尊奉圣典修心向善,以求天地稳固。但却不知人心必然倾颓,封印必然失效,这不可逆转的天道衰败,才是劫难的成因。所以北凉郡守才沉冤难雪,双溪才不得遂愿善终。”
碧落睁大了眼睛道:“没想到你和义父说的差不多。”陆衍叹道:“其实是你告诉我的,你心中不可抑制的恨意,让我看到了生命面对天数茫茫,即使拼尽一切也无能为力的痛苦,我又怎能无动于衷。”
碧落看着他,轻声道:“可是你又有什么办法,毁了圣典又能怎样?如果世人知道,即使这般努力信奉圣典,也不能阻止末世来临,那岂不是会人心崩溃,世道大乱?”
陆衍冷笑一声,道:“现在这样就很好么,双溪又做错了什么,却要承担命运无情的结果。你又可曾做过恶事,为什么就违背了天道?倒是那些自以为参悟了天道的人,嘴上说的好听,一个个冷眼旁观明哲保身,不管别人如何被命运桎梏,可曾为苍生付出过什么?多少人在自己追寻的正道上撞得头破血流,他们还以为上了屏山就一举功成一劳永逸,这恰恰是天天读着《明德圣典》的结果。”
碧落深吸一口气,心道他竟然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由微笑,只是这微笑没入残晖之中,陆衍并没有看到。
“确实是你说的那样,只是如果封印真的能解决问题的话,他们也并非冷酷无情,倒是我自私了。。。。。。”碧落又道,陆衍打断了她的话:“你是在考我么,那并不是唯一的办法,一定可以找到别的路可走,若是天道至公,定不会留下遗憾,希望你活下来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
碧落颤抖了一下,她自然是不愿坐以待毙,也准备了很久如何质问天帝,本想只要能逼其承认天道不公,便不能名正言顺的封印自己,真动起手来,也不会触了众怒徒增敌手。只是没想到陆衍会在此刻就说出希望自己活下来,尽管说的是一般的道理,但亦看出真情。
“你会如何帮我呢,你我二人的力量或许并不足以对抗天帝。”碧落问道。
陆衍点头道:“唯有趁其不备,天帝应是不会料到,凡间有人能掌握这样强大的力量,并且与他为敌。”他随后又苦笑了一下:“也许是不自量力,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阻止他将你封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