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志,我与他并不同路。”娉婷叹道,又追问:“我不是下阶小民,身为近御师,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究竟什么是缘分?”
凌霄摇摇头,认真道:“缘分并非神秘,而是仅仅所谓前因后果而已。至于你对天道的追寻,我不想说些什么莫勉强自己之类的话,真正的正道,才正需我们用内心全力去追求。”
娉婷听闻此言,心中略微震动,又想起自己长久以来修习圣典的困扰,便鼓起勇气问道:“《明德圣典》如何,是否蛊惑人心?”见凌霄没有立即回答,又忙说,“请恕我言语冒犯,实是困惑已久。”
凌霄却是莞尔一笑,道:“不是蛊惑人心,是迷惑人心,让人把握不住修炼的关键,总是告诉人们所谓道德礼的规范让人们自缚其中,鲜有人摆脱出来。”
娉婷点点头,暗想自己没有问错人,笑道:“你的回答我很认同,但是不要忘了我也是二级近御师,这一点我并不是完全不知。”
说罢狡黠一笑,追问道:“织云守大人曾对我说过,你当年编写《明德圣典》时桀骜不群,说这的确是蛊惑人心,怎么到了如今又改口了?”言语之间,却掩饰不住欣赏的神色。
这次轮到凌霄倒吸一口凉气,叹道:“我的确是这样说过。。。。。。按照《明德圣典》,修出来的所谓高阶境界,并不一定是正,反而内心极邪,自己不能为自己负责还一个个叫着要拯救世界。”
说完他注视着娉婷,专注中又有些许温柔。娉婷也叹了口气,心中莫名有些畅快,又问道:“云华殿禁书的传闻,我早就听说,只知是你所著,与《明德圣典》齐名,可惜无缘一睹,你当年所做究竟是何事,有这样的威名?”
凌霄一怔,苦笑道:“你居然还知道这个,我是用心写过一本《博伦日志》,只是现在已不在云华殿,而是在青简长史何谦家中,他偷窃出云华殿,举止不端,我只是无心计较,你若想看,就去向他要。”
娉婷笑了笑,道:“他倒是求知若渴,只是我更愿意去问你本人。”
凌霄见娉婷言语直率,开心的笑了几声,随后敛起笑容,认真问道:“你所求之道,又是如何?”
“上合天意,下惠万民。”娉婷不加迟疑脱口而出。凌霄又是微笑,却不答话。
娉婷看着他,暗想自己这样说,他一定能明白,今日畅言心迹,实是平生未有的开心之日,只是相聚终是有期,不知别后,是否有缘再见。
娉婷想着转过身去,已有告辞之意,却感到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自己,轻声道:“天下大事不必太大压力,听你的琴,我和别人不一样,听的不只是你的曲调,更是你的全部人生。”
娉婷从未听过这样贴心懂己的话语,无名之泪呼之欲出,却又强忍下来。“倘若姻缘不顺心,可以随时来找我,愿作你容身之所,永不分离。”凌霄的声音低沉却深情,穿过惘惘虚空,直击在娉婷心上。
她回过头来,正欲开口,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凌霄已不知何时瞬移离去。娉婷怔了半晌,方才意识到凌霄抱住自己,实是亲近至极之举,但自己并未有被窥心冒犯之感,相反却是感应到对方内心一片光明温暖,坦荡无垠,似这浩浩青天。
她暗想,天铭之事应是要认真面对处理了,无论如何应不负本心。而且,在问道拯救末世的问题上,凌霄真是货真价实、热心的好御守,这样的人被弹劾下了御守位,末世时真是天下万民的损失。
只是他最后留给自己的那句话,为何让人心思无限,触动柔肠?娉婷发觉心中的不快竟是消散了些许,不觉暗暗微笑。天街上狂欢庆祝的人们,也再不相干。
此刻另一边何谦也一样怀着自己的心思,远离天街的喧扰,来到莲池。
莲庭地处天街尽头,平川自屏山发端,蜿蜒九曲,绵绵万里,终汇入此地。四周青瓦白墙环绕,中央一池碧水柔波荡漾,池中数朵青莲含苞待放。绕着青莲盘旋的,是将初生之精魂送至抚养者家中的信使白鹤。
何谦应碧落之约来到此地,他虽然不知发生何事,却心中隐隐不安。远远望见碧落立于莲池边,一身白衣若出水芙蓉,与眼前美景甚是相衬。
何谦心中焦急,无心欣赏,只是追问:“我来赴约,望告知流霞妹妹下落。”
碧落点点头,却未说话,抬手向虚空中探去,青冥神剑现于掌心,何谦看了不由吃惊,因为此刻神剑周身霞光萦绕,大异于往昔黯淡之色。
“若想知晓一切,就接下此剑。”碧落道。何谦一怔,暗想神剑威力非比寻常,凡人的修为怎能轻易驾驭,不管碧落如何能御使神剑,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何谦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心道情势所迫,就算涉险,也得一试,更何况碧落与己素无过节,应不会害人。拿定了主意,何谦便伸手去接神剑,刚刚触到剑光,脑海中似被灌进了无数意念,头晕目眩之余,方才在松林发生之事,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他触剑的手骤然一抖,整个人被震得后退了一步,总算摆脱了摄魂销骨般的意念灌输。虽然精神很是疲惫,但也算知道了一切经过。
“是你杀了她。。。。。。”何谦说出这一句,却是心乱如麻。平州世界生命皆是依愿而生,寿尽而亡,若是无端被杀,是极度违背天道的事情,并不需要律法来惩治杀人者,因为被杀者的怨念,足以使对方遭到报应,这也是天道运转的体现。
但是何谦却丝毫感觉不到流霞的怨念,只见她的魂魄寄于剑上,宁静似月光,沉默如山峦。何谦攥紧了拳,暗想或许流霞认为碧落是无心才不怨,又想之前她被碧落帮助救过性命,这次又因其而死,这因果轮回循环反复,到底是什么天道。自己想为她报仇,都不知道去找谁。
何谦很是无力,“人死不能复生,既然无怨,只愿早日解脱,回归天地,再借他人之愿重生于世罢。”
人死后,肉身消散,魂魄化为天地精魂,再被青莲摄取重聚为命,再入人世。这是莲庭重造生命的机制,只是终究是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何谦知道世间再无自己认得的那个人,就算修行至此淡泊生死,也不免伤怀。
“但是她有心愿未了,并不愿入轮回。你还想问什么?”碧落看出何谦心中疑惑,扬眉问道。
何谦肃然道:“我知你与御守颇有渊源,你究竟是什么人?”碧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何谦一愣,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御守抚养的义女,是同自己一样的凡人,后见她修为进步极快,此刻已有了凌驾于三级近御师之上的实力,兼之在云台比武时向御守挑战,才心中生疑。
纵是对方真有特殊来历,御守尚且守口如瓶,她又怎会亲口告诉自己。何谦想到这里也觉得问的唐突,便致歉道:“冒昧一问,强人所难,实是抱歉。”却不知碧落是真的不知道,并没有故弄玄虚。
何谦方才因初知流霞死讯,心绪混乱,才冲动一问,现在恢复平静,理清眼下情势,又斟酌问道:“你为何向御守下战书?若是私人恩怨,如何不能依圣典教诲沟通化解?”
碧落冷冷一笑:“因为我无处可逃。至于沟通化解,你为何不去问御守,是谁执意封魔,置我于死地。”
何谦大吃一惊,对碧落的话将信将疑。碧落又道:“你的义父于我有恩,无以为报,只有信你为人,实言相告。凌霄守育我成人,其他御守对此各执己见,我二十年来几乎未出云华殿,不知世事,这半年多流霞姑娘与我相伴,情谊深厚,此番出手误杀,实是追悔莫及。”
碧落说到这里,心中哀痛,却又不知如何宣泄表达,竟觉词穷,只得停顿了一下。半晌才接着道:“半年来读过《明德圣典》,才知世人所想,只是我并非世间传言的妖孽,你义父救我,也是出于自认的天理道义,因神剑复生之力,我恢复了一些记忆和法力,但所知也只是冰山一角。我与御守之间的恩怨,自会有个了断,只望你能守密。”
何谦心中震撼,一时没有答话,过了片刻道:“且容我一人静静。”碧落点点头,转身便走,何谦似乎想起来什么,拉住她问道:“你已经不能回云华殿了,又要去哪里?”
碧落笑笑:“去找吃的,填饱了肚子才好和御守打架。”何谦一怔,方才听她说话,觉得对方沉稳大气心思缜密,不似从前,谁知此刻又恢复了胡言乱语的天真性子。
何谦虽然有些担心,但想以她的实力,除了御守也没人能找麻烦,便不再多说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