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乡结识,你我尽述平生之志,你说若是平州有难,定会竭尽全力,如能救得平州百姓,可雪义父之冤。”陆衍平静的说着,却未放过何谦表情的细微变化,“我可没有当你是说大话,都记在心里。你可记得我说过什么?”
何谦眉梢微挑,道:“平州之难,虽有天意,但不可全赖御守之力,御守虽法力通天,责任亦重,此位之难做,非凡人所能想象。换言之,若天倾,御守不能擎之,你我当若何?”何谦稍作停顿,又道,“陆兄真知灼见,在下至今难忘。”
陆衍摇了摇头,“这非我一人之智,是有位前辈高人点化,方有所悟。越是执着修行提升之人,越是为法力等级差距所限,按常理,近御等级在那里摆着,依此筛选岂不简单服众,何必劳师动众比武斗法,再者,御守之位自二十年前豫堂守离去以来,空缺至今,为何今日才想补缺。是以我在想,云华殿这番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谦应道:“御守深意,不便妄测,陆兄若有疑问,不如当面去问。”
“若无明德院引见,一般人何来机会结识御守。而我抱有这样的怀疑,明德院也不会认同。”陆衍叹道。
何谦顿时明白:“所以陆兄想借此云台比武的机会,得以见到御守。”
陆衍点头,“这是其一,二则若能在比武中,令御守认可自己的实力,下面的话也方便说了。所以在下也想劝青简长史,利用这次机会,向御守问清当年之事,不致抱憾终身。”
何谦听陆衍挂心自己义父之事,不免心酸感激,道:“多谢陆兄牵挂,只是当面问御守,也未必会对我说清,实不相瞒,我有缘结识凌霄守,他算是开明通达之人,却也从未对我直言当年之事,只是暗中相助。”说到此处,何谦拿起放到一旁的书卷,原来之前他一直在看的,是早已烂熟于心中的《明德圣典》。
何谦翻开书页,单手拂过纸面,叹道:“只怕这其中曲折,还要去问天帝。。。然天意茫茫,我穷毕生之力,又如何参透?”
碧落单手托腮,侧脸望着何谦,笑道:“天帝和御守一样,都是不说明白话,让别人去猜,你们费尽心思猜中了一星半点,就高兴得像吃了块糖。”
众人一愣,何谦和陆衍面面相觑,觉得尴尬又好笑,只好自嘲。流霞虽觉碧落态度轻佻,但实在形容的惟妙惟肖,也是抿嘴偷笑。
片刻之后,陆衍止住笑,对何谦道,“不管怎样,何妨一试。”何谦也不再拒绝,“陆兄诚意相劝,恭敬不如从命了。”
碧落拍手笑道,“太好了,反正就算御守问不明白,还可以去屏山问天帝,正好我也打算去,倒可以结个伴。”
陆衍又是一惊,心想自己尚未对何谦摊牌的真正目的,如何被她一语说中,而且将九死一生的觐神之路,说的这样轻描淡写。
何谦只当碧落说话从来都没边没谱信口开河,也未当回事。
这样席间四人谈笑之间,不觉光阴流逝,夕阳西下,染红了平川,拍岸的江水送来阵阵涛声,和着拂面而来的江风,真是难得的闲致时光。
陆衍见时候不早,起身作别,何谦道:“陆兄远来,可有安歇之所,如不嫌弃,不妨到寒舍一聚。”
“多谢劳心,不过在下已与东都旧友有约在先,今日就不去打扰了。”陆衍婉言相谢,何谦也不再强求,他叫了辆马车,吩咐送流霞碧落回府,随后一路相送陆衍至天街大道。
陆衍低声问何谦,“方才不便问,可否告知流霞姑娘是否有什么苦恼,如能帮得上忙。。。。。。”
何谦摇头叹道:“这件事恐怕你我都是有心无力。”随后将前后经过简单说了一遍。陆衍惊讶不已,道:“虽然似乎应该向你道贺新婚,不过没想到流霞姑娘的心结如此之深,好在御守出手相助,总算暂无性命之忧。”
随后陆衍又问:“碧落姑娘又是什么来路?看她行事风格,颇令人惊讶。”何谦道:“我只知她是凌霄守大人收养的义女,更多的,我也不清楚。”
“多谢相告。”陆衍停下脚步,看了看天边残云,“天色不早,就送到这里吧,我们云台比武见。”
何谦笑笑,向陆衍抱拳施礼,权作告辞,亦转身离去。
何谦回到家中,仆人已备好晚膳,何谦吩咐下人请流霞碧落一同入座用餐。在餐桌上,碧落只是低头吃饭也不多话,流霞在赏心亭纠结了半天,回到何谦家中,也依旧没有理出头绪,何谦不想气氛太过冷清,便随口问起殷平伯父的近况,南乡灾情如何,流霞一一据实作答。
说着说着,流霞突然懊恼的自责:“明玉姐姐托我为南乡郡民求助御守,我却在织云守大人面前,把这件事忘了。。。”
何谦笑笑,“你自己刚刚保得性命,身心受到冲击过大,一时忘记也情有可原,日后会有机会再见到御守的。”
说完停下来看着流霞,问道:“你好像一直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流霞心突地一跳,不由脱口而出:“没有。。。。。。不,也不是没有。。。。。。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说完这句话,流霞却并未觉得轻松,若是仅仅为了向何谦谢恩,那么言语之间也已传达到了,但毕竟流霞一往情深,此心难禁,只是想着《明德圣典》中的教诲,才一味压抑闭口不言。
何谦楞了一下:“就是这个?你我情同兄妹,何必言谢。”
流霞点点头,又摇摇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碧落适时将碗一推:“我吃饱了,今天好累,我要去休息了。”
何谦也顺势放下碗筷,起身吩咐仆役去安排碧落住宿。然后对流霞道:“你随我来。”何谦领着流霞到了东厢一间屋内,点了烛台。流霞坐在床边,看着屋内布置,除了一般的床铺桌椅之外,还有一台梳妆镜,放在床边的案几上,角落里点着熏香,隔开书架的屏风上,绘着蝶戏花丛的图样。
“这是阿意姑娘的房间,她要过几日才搬过来。”何谦对流霞解释道。流霞并未立刻回话,想了一下,才说,“我和阿意姑娘有一面之缘,她是个活泼可爱的好女孩,愿你们生活幸福。”
何谦淡淡的说了一句,“多谢。”又见流霞不再说话,便道:“早些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说着就要转身离去。流霞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都要碎了,有些话,过了此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谦哥哥。。。。。。”流霞怔怔的看着何谦,“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本是再平常不过的话,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流霞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哭的理由,但是就是止不住眼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簇簇落下,打湿了衣襟。
何谦也怔住了,长大后,他从未见流霞这样失态,他隐隐知道流霞的眼泪不是感激,而是伤心,他忍不住想像小时候那样,在对方被长辈骂哭的时候,将其揽在怀里,拍着背安慰她。但是最终只是伸出手去,为她拭去腮边的泪滴。
何谦想自己法力再高,也不可能看透别人的心,就像从未有人真正看透自己的心的一样。他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又自认根本没这个能力,他不想像明德院的那些人一样,拿《明德圣典》来说事,流霞从小就倒背如流这经典,岂能不知逆天而行的结果。和内心搏命的过程,何谦知道,也心有余悸,就像偶尔夜里压抑不住内心的困惑和不甘,却又想起书中字句,而生生压制下来的过程,在天亮的时候,不会有人看见。
二人之间沉默了一阵,何谦也只有说一声,“对不起。。。。。。”又觉得这一句,真是说得驴唇不对马嘴。
流霞却擦干了眼泪,轻轻说道:“小时候,我那么努力,就是为了能及得上你,过去你被长辈称赞,如今在东都,又有更多的人看着你。我以为,我知道你的压力你的苦,我向天帝许愿,天帝都看的见。能为你分忧,是我的荣耀和快乐,可是我不知道,我原来还差的这么远。。。。。。”
何谦看着流霞秀美的容颜,虽然是从小就看的很熟悉的摸样,还是感觉到别样的魅力,何谦并不知道她一直这样追着自己的背影,这样关注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或者知道,也一直认为是亲人之间自然的关心,不知道流霞许了这样的愿望,不知道镜花的安排会令她这样绝望。
何谦在流霞面前半蹲下来,轻轻拉起她的手,“那么,你会怨天帝么?”
流霞睁大了眼睛,“这。。。。。。怎么会,你能到我家中,做我二十年的兄长,这也是天帝的安排,是我要的太多。”流霞看着何谦的眼睛,他的目光清澈温柔,第一次感觉到他这样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心。
“其实,也是偷偷怨过的。”流霞低声解释道,“我尽了全力,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我从没有违背《明德圣典》,天帝为何要这样安排。。。。。。如果人的痛苦都源于自身的错误,那是否我这个愿望伤害了你,我不敢问,我会害怕,我原来这样怯懦。”
“你的意思是,干涉了我的命运?”何谦试图看清流霞内心混乱的风暴,他握着流霞的手攥紧了一些,同时轻轻的揽住了她的肩,将她抱入怀中。
肢体的接触比言语的交流,思想的沟通更为直接迅速,这是一般性的法则,所以人们也都习惯保持距离,尽管流霞并不拒绝何谦看自己的内心,但还是身体一僵,不由自主想要抽出手来。
何谦叹了口气,感到流霞心中的重压,并不是自己能够化解。他拂去流霞额头的发丝,安慰式的印上一个吻。随后松开手,放弃了直接简单的窥心方式。
流霞觉得那个吻,好像吻到了自己心上,心轻轻的颤抖了起来,后来何谦放了手,自己才舒了一口气。她低声说:“我怕你和我一样,又希望你和我一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