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何谦话音一落,四周白雾皆尽散去,现出一派锦绣风光,山川丘陵,郁郁葱葱,小溪潺潺,鱼跃其间。一人身着镜花彩纹华衣,立于何谦面前,眉目清雅,面露微笑,正是上次放走何谦的御守应曜。
应曜对何谦轻叹道:“你为救人前来,我已知晓,只是御守亦应遵循天地法则,此事我无能为力,你且请回罢。”
何谦并未起身,只道:“人命之事,非同小可,还望御守大人开恩相助。”应曜收敛笑容,天地亦随之变色,转眼便是寒冬腊月,朔雪冰天,应曜正色问道:“流霞姑娘此事,你如何看待?”
何谦只觉朔风刺骨,周身疼痛,但仍坚持长跪不动:“流霞与在下自幼相识,以兄妹相称,情谊深厚,我不忍见其难过此关,半途而夭。”
寒风料峭,吹的应曜衣炔翻飞,他神色丝毫未见缓和:“人之命脉,在于自身,流霞姑娘自身已了无生意,你亦是徒劳。我不计你擅闯云华殿之过,还不速速离去。”
何谦依旧长跪不起,急道:“流霞姑娘亦是三级近御士,熟知明德圣典,如何不晓天帝教诲,只是此关对其来讲太过艰难,御守大人如何不能体谅?”
应曜见何谦情急,心中略有所动,还未开口,便听一温婉声音响起:“青简长史救人心切,情真意挚,夫君何不网开一面,且听其言。”伴随着声音,天地转晴,山川亦复明媚神态,一位身着御守华衣的女子现于何谦面前,她长发披肩,轻束于身后,头上锦钗两端垂下紫色丝带,随着微风轻柔舞动,自别有一番端庄婉约。
何谦听其与应曜夫妻相称,猜到是传说中的御守织云,便恳切道:“恳请织云守大人相助,不胜感激。”
应曜对织云道:“眼下平州危机重重,人人应尽其责,此事恐逆天道,孰轻孰重,尚需思量。”
织云淡淡一笑,道:“天道之所在,亦在人心自身,我看流霞姑娘资质上佳,并非愚钝难悟之人,此事个中曲折,恐非你所料。”说罢轻展衣袖,拂过之处,花木丛生,悄然绽放,锦绣斑斓之处,一道白光隐现,光芒褪去,流霞已身卧花丛之中。
织云再挥衣袖,清风徐起,天边流云投下光影,在流霞周身逶迤流转,何谦见流霞面色由苍白渐转红润,呼吸也渐渐匀畅,暗松一口气,正欲道谢,织云又道:“流霞姑娘暂且留在此处,一切我自有安排,易乾门外尚有等候之人,你还不快离去,免其生疑。”说罢一挥衣袖,何谦只觉眼前一片迷蒙,待迷雾散去,已身在易乾门外。
何谦见到碧落,向其转告御守相助之事,碧落微怔,想了想道:“御守答应的如此痛快,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得亲自去看看。”便不再与他说话,身影闪进易乾门内,只留下何谦一人苦笑,呆立了片刻,才默默离去。
此刻尚书府中,不少官员望着何谦离去的方向,半晌不说话,舟桓叹道:“女儿莫要伤心,此番婚礼不成,他日再重新举办便是。”
世廉对舟桓道:“婚嫁大事,岂同儿戏。妖女不识礼仪,也就罢了,青简长史亦被妖女之言所动,弃新娘而去,叫人情何以堪。”
工部尚书尧慎在一旁亦道:“凡事皆有轻重缓急,若不是为其手中神剑所慑,断不会放其带走新郎官。”
余下众人亦纷纷道:“妖女言语不和便欲动武,已是无礼至极,青简长史亦未免性急,擅自离去,却不曾想新娘诸多可怜,尚书大人颜面何存。”“流霞姑娘此番已是有错在先,他人也是无可奈何,怎能再扰乱婚礼,错上加错。”
阿意听到众人指责碧落流霞,心中起初也是愤愤不平,虽然不怨两位少女,却恼何谦。但她毕竟亦有一级近御士的修为,自然明白放下个人私怨的道理,便忍着一言不发,未附和众人之议。
舟桓见情形愈加混乱,向众人摆手道:“新郎已不在场,婚礼亦不成章法,有愧各位远道而来。今日不如到此,他日再与诸位相邀同贺。”
舟桓话音未落,一直不语的阿意走上前来,对众人施了一礼,盈盈道:“婚礼尚未结束,各位暂且留步。”说罢也不顾及旁人讶异的目光,上前取了摆在正厅中央的镜花竹篮,转身走入后院,一人默默拿起铁铲刨起土来。
舟桓跟过去劝道:“镜花需夫妻双方一同种下,以示夫妻同心,这是民间礼制,其实两人不亲手把自身命运放在一起,就算不得数。你一人种花,却不知百姓所言自有其真实道理。这些《明德圣典》中并无记载,是为父多年参悟而知。”
世廉亦劝道:“青简长史离去,固然是其不对,可姑娘也莫要赌气乱来,一人种花,不仅仅是不合礼制,亦如文部尚书所说,有其内在深意。”
阿意依旧一言不发,一改往日天真神态,露出肃穆之情。随后跟来的年轻官员见状,议论纷纷,讥笑之声为多:“阿意姑娘真是年幼无知,礼制自古已定,自有天地法则蕴含其中,岂能擅自乱改。”“自己独自一人种花,前所未闻,她还真敢作敢为。”
礼祭长史许都素知何谦为人,便上前道:“青简长史深明事理,自不会有负姑娘,何不等其回来再一同种下。”
阿意此时土坑刨好,将镜花移入坑中,又在根部盖上泥土,才起身道:
“夫妻同心,并非在一时。夫君离去,是为救人,我自当助其所为,为其分忧。
今日我一人种花,如同婚后未必夫妻要形影不离,夫妻无论身处何地,皆应当心意相通,他日再一同将镜花移至主坛便好。”
舟桓未料女儿说出这番话语,惊讶之余又感慨万千。其余众人亦不再多话,各自沉思。
时至黄昏,宾客陆续散去。何谦一人回到尚书府,见阿意依旧候在厅中,便上前致歉道:“今日中途弃走,实是对你不住,以后定当重置婚礼,给姑娘一个交代。”
“不必了,倒是流霞姑娘怎么样了,是否有救?”阿意问道。何谦简略说了御守相救之事,她也放下心来。
阿意被何谦扔下本是满腹委屈,照往日性子,就算当众不说,眼下二人独处时定会抱怨,可她见了何谦回来,一时满心欢喜,竟是将抱怨之语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只是淡淡笑道:“我已将镜花种好,你随我一同移至主坛好不好?”何谦点头应允,二人走到后院,将栽在别院的镜花移至主坛,两株镜花并立于徐徐晚风之中,摇曳生姿。
何谦望着眼前景象,莫名觉得似曾相识,不觉暗自惊讶,明明是新婚共栽镜花,怎会有熟悉之感,却不知那日与流霞同栽镜花之场景已深深植入心中。
阿意栽好镜花,喜上眉梢,低吟道:“谨谢天帝,赐此良缘,佳偶天成,缘定三生。”何谦亦道:“天帝在上,我青简长史何谦,定会护阿意姑娘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何谦话音一落,晚风转急,吹得二人鬓发凌乱,一帧花瓣竟是徐徐飘落,委于尘埃。
另一边,碧落担心流霞,也未多想便闯进云华殿,见织云守在流霞身边,才想起自己当初一心想离开这里,今日却是不得不再次回到此地。
她心绪微乱,过了片刻才开口问御守:“你当真能救下流霞?”
织云抬头看着她,肃然道:“月锋去寻你回云华殿,空手而归,说强为无益。不想你今日却自己回来,看来确有天意。以我的法力,只能暂保流霞姑娘性命无虞,若要完全苏醒,尚需时日,亦赖其自身修为。”
碧落点点头,不再说话,却是看着流霞不肯离开。
织云又道:“云华殿近日有一件大事要办,你可否代我照看流霞姑娘?”碧落见织云相求,点头道:“流霞姑娘是我带来,自然会负责到底。”
织云见碧落爽快答应,而不似幼时顽劣,暗叹凌霄所言不虚,碧落在外历练,确有一番成长,又叮嘱道:“汝需谨防外人搅扰,云华殿内虽寻常人进不来,但仍需防备万一,切勿大意。”碧落一口应允。
待织云走后,碧落望向流霞,见其睡卧于花丛之中,神态宁静安详。碧落心中担忧,不知流霞何时才会醒来,便跪于一旁,暗自祈祷。日月更替,流云聚散,时光的流逝在云华殿内变得不易察觉,碧落全神贯注,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她更不知,凌霄即将面临极大窘境。
五位御守,原是六千年前末世浩劫之中,贡献突出者,被天帝赐予无上法力,得以长生。五御守共同看守封印,以佑平州。二十年前,神剑失效,封印破除,豫堂守因处置不当,险些造成天下大乱,被其他御守联名上表奏状弹劾,自此离开云华殿。人们才知,御守并非一味高高在上,亦承担凡人难以想象之重责,如有错失,亦需引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