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呢。”乔文坐起身回他。
陈迦南挂在半空,双腿将窗户轻轻推开,身姿灵巧地钻进来落在地上。这么大个个子,竟然没弄出半点声响。
他站稳后,两步上前,一个翻身准确无误地倒在乔文床上。
乔文下意识挪开身子,想给他让出地方,然而这单人床,实在是窄小得很,勉强才能挤下两个成年男人,他即使是贴在了墙上,身体也还是和对方挨在一起。
陈迦南刚刚冲过凉,只穿一件松松垮垮的裤衩,光滑的皮肤带着点凉意,倒是给闷热的夜晚,带来了一丝清爽。
“有事?”乔文问。
陈迦南翻身对着他,支支吾吾:“也……没什么事,就是睡不着,来找你说说话。”
因为床太窄,这动作不慎碰到乔文腰上的伤,让他吃痛地嘶了口凉气。
陈迦南吓了一跳,竖起身问:“怎么了?”
乔文怕他吵醒内间的阿婆,忙伸出手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低声回道:“腰疼。”
陈迦南想起什么似的掀开他t恤下摆,借着暗淡月光凑到他腰间,隐隐看到一块青色,问:“是在茶楼磕的?”
灼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喷洒在腰间的肌肤上,乔文觉得有点发麻,点头道:“没事,就一点疼。”
“怎么会没事,都青了,我拿药给你揉一揉。”他翻身蹑手蹑脚下床,熟门熟路从木厨里拿出一瓶跌打药,回到床上。
乔文只得从善如流趴着。
陈迦南:“你忍着点。”
“嗯。”
陈迦南从小练武,又时常打架斗殴,受伤是家常便饭,这套活儿干得十分熟练。原本乔文对那点磕碰没在意,但这具身体仿佛天生怕疼,被他这一碰,饶是他心理上能忍,也还是不由自主疼出了生理泪水。
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陈迦南草草完事:“好了好了。”
等放了药再回到床上,他长手一伸揽着他:“阿文,你说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天生就该是当少爷,在这里真是苦了你了。不过你放心,等我以后赚钱了,一定让你过好日子。”
乔文笑:“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赚钱?”
“我……”陈迦南也就是随口说的大话,少年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豪情壮志,无非是发发梦图个高兴,其实从不会细想,被他这一问,顿时噎住,“我还没想好呢。”
乔文当然知道他还没想好,说起来他不过十九岁,十九岁的男孩子懂什么?自己十九岁时还是个跟林南一起天天惹是生非的混小子,以至于两家爹妈受不了,一怒之下将人打包丢进了部队历练。
他想了想,回到正事,问:“南哥,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陈迦南一愣,他确实是有话要对乔文说。
先前冲了凉准备睡觉时,左思右想觉得今天这事不该瞒着他,于是翻/墙爬窗爬到了他床上,可面对这嫩豆腐的人儿,又怕说出来气坏他,只能先左顾言他。
这下乔文开了口,他犹疑片刻,眼一闭心一横,道:“我不是答应过你不管做什么都不欺瞒你的么,但今天有件事我骗了你,我现在跟你坦白,你答应我不要生气。”
乔文自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我不生气。”
“那说好了。”
“真不生气。”
陈迦南坐直身体,摆出一副正经谈话的模样,道:“我今晚去芙蓉茶室其实不是去吃茶,而是去杀人。”
说完这句,他暂且停下来,小心翼翼把眼睛觑向乔文,想先观察他的反应,确定他不会因此大动肝火,才敢继续说下去。
只见昏沉光线下,乔文一张凝白的脸平静如常,因为太过平静,毫无暴风来临的征兆,反倒是让陈迦南更不确定。心惊胆战试探问:“小乔,你怎么没反应?”
乔文淡声道:“是为了给我筹药费吗?”
陈迦南听他确实是真的冷静,稍稍放心,点头道:“你这两日快不行了,华叔说得马上送去外面的高档洋医院,兴许还能有救。但洋医院收费太贵,还得先缴费才给治病,我们哪里有钱。我就去让四哥带我去找豹爷,求他给我借钱。豹爷没直接给我钱,但给了我个赚钱的活儿,让我给杀一个人,若是事成,给我一万块。”他顿了下,又继续,“我没料到你会忽然在茶楼出现,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弃了行动。至于后面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今晚唯一的杀手,而且还不小心搅乱了那个杀手的行动。”
乔文道:“所以你要杀的人也是林兆明对吗?”
“嗯。”陈迦南点头,又反应过来,奇怪问,“你怎么知道这人?”
“我在杂志上见过林兆明的照片,在茶楼他给你名片时,我认出的。”
陈迦南恍然大悟,见自己来龙去脉全部坦白,乔文还是没什么大反应,不由得很是意外,狐疑问:“你真不生气?”
乔文笑说:“你是为了我,我当然不生气,而且不也没杀人么?”
陈迦南终于是重重松了口气,裂开嘴角嘿嘿傻笑。
乔文瞥他一眼,道:“南哥,你别忙着高兴,我不跟你生气,但你先前说你闯了祸,恐怕是真的闯了祸。”
对于陈迦南来说,他的不生气才是大事情,至于自己闯的祸反倒是排在了后头,他颇有几分满不在乎道:“豹爷只说是给我一个机会,也没说我完不成就要如何。既然他派我这个小喽啰去杀人,只是为了混淆视听,肯定也没指望我办成事,无非就是不拿钱,再被他训斥一句不中用,反正我也只打算当个不成器的四九仔。那杀手又不认识我,不用担心。”
乔文坐起身,好整以暇道:“南哥,你想得太简单了。那个杀手虽然不认识你,但肯定清楚豹爷的安排,哪能不知道今晚打乱他行动的人就是你?”他深呼吸一口气,又说,“你猜他因为你没完成任务,会不会去找豹爷讨说法?那豹爷又会怎么处置你?”
陈迦南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有点心慌。
乔文道:“林兆明是亿万富豪,一条命值多少钱,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豹爷很可能因为你损失这笔生意,你说他气不气?偏偏你是不知者无罪,又是社团的人,他除了打你一顿,也找不到理由重罚你。但那杀手要是因为这事找上门跟他要人,情况就不一样了。我猜想,豹爷会以所谓的江湖规矩,让你们自己处理。”
陈迦南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就是让你们俩自己武力解决。”乔文顿了顿,道,“这样既能给那杀手一个交代,又能让对方帮他处置你这个坏事的四九仔,你被打死了,也是名正言顺,怪不到他这个老大头上。”
陈迦南若有所思地点头:“这确实是豹爷的作风。”
乔文问:“你觉得你能打过那杀手吗?”
陈迦南想了想,笃定地点点头:“应该没问题。”
他这话到不是吹牛讲大话,他从小学武,师父是他那酒鬼叔公,别看成天醉得不省人事,实则年轻时是八极拳高手,一身本事全教给了这个侄孙后,才撒手人寰与酒罐子长眠。
但老人家生前嘱咐过他,在九龙城寨这种地方,想要过得安稳,太弱小肯定不行,但也绝不能锋芒毕露,得学会藏拙,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随便显露身手。因为一旦露了真本事,必然会被那些三合会老大盯上,要么成为敌人,要么成为他们的人,为他们卖命,走上那伤天害理的不归路。
所以陈迦南虽然从小招猫逗狗打架斗殴,但用的都是烂仔们惯常使用的王八拳,在旁人眼中,无非也就是个王八拳使得不错的烂仔,上不得台面,所以也就能在和兴社当个底层四九仔。
乔文对的身手自然也是了解的,因为书中关于反派陈迦南的描述,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打,后来由黑转白,总穿一身笔挺西服,是大大名鼎鼎的西装暴徒。
西装暴徒连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东南亚杀手都打不过,那简直就是在说笑话。
乔文想了想,道:“南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暴露你的身手,被豹爷知道你真本事会很麻烦。那杀手应该是越战场上退下来的,拳脚功夫倒不见得多厉害,只不过都是杀人招,尤其是他那把三菱军刺,一不小心就得毙命。既要在他手上安然无恙,又不能让人看出你是真打得过他,这确实有点麻烦。不过……”他沉吟片刻,又说,“这既然是豹爷的地盘,他肯定也不会任由杀手胡来,如果我没猜错,按着江湖规定,他会给你们定一个时间,比如半柱香。只要在这个时间内,你尽量拖延,用你那王八拳护住自己,受伤是一定会受伤的,流点血没关系,看起来惨一点才更会让人相信你是运气好捡条命回来。”
陈迦南若有所思地点头,忽而又抬头,目光灼灼看向乔文:“咦?小乔,你平日里最讨厌打打杀杀,怎么忽然懂这么多?”
乔文淡然一笑:“我还不是看你闯祸担心你出事,才绞尽脑汁想这么多。我也只是猜测,若真是这样,你自己见机行事。但一定要当心,不要让人伤到要害。”
陈迦南点点头,舒了口气躺下,先是双手枕在头下,想了想,又伸出手把乔文一把拉下,与他头靠头并排躺着:“小乔,放心吧,我会当心的。”
乔文嗯了一声,过了半晌,忽然又冷不丁问:“南哥,你就没想过离开城寨吗?”
陈迦南懒洋洋道:“想啊当然想,谁不想住在太平山浅水湾的洋房别墅。”说着,又嘿嘿地笑,“等以后咱们有钱了,买个大的花园洋房,你我阿婆我爸我叔婶还有豪仔,一人一间房,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乔文:“想得倒美,是不是还要娶几个老婆生几一堆孩子?”
陈迦南伸手挠他的痒,坏笑道:“我看是小乔你想要老婆了?我跟你说,现在港城的女孩子都开放得看,看到你这样漂亮的男孩子,恨不得扑上来,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别稀里糊涂被女人给骗了童子身。”
乔文这娇弱身子受不住他闹,很快就气喘吁吁,有气无力地推他:“南哥,别闹了。”
陈迦南笑嘻嘻收了手,又伸长手臂,从他脖颈下伸过去,揽住他瘦弱的肩膀,歪头笑吟吟看他。
此时被闹了一番,乔文原本苍白的脸,浮上了点血色,在淡淡的月辉下,有种脆弱而失真的美感。
陈迦南觉得好看极了,简直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忍不住抱着他,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小乔,你怎么这么好看,比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还好看。”
是不带任何暧昧和情/欲的吻,只是单纯表达喜爱。他对乔文的喜爱,从来都是如此坦荡。
就像是一个真心疼爱弟弟且以此为荣的好兄长。
乔文自然也能感觉到这两个年轻人的感情,是毫无杂念的兄弟情,于是对他这个亲吻,也就接受得十分心安理得,并且自然而然地枕着他的手臂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