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了船, 又身携两百万美金巨款,任何正规的交通工具都无法使用,要返港城, 唯一的方法就坐偷渡船。
如今越南战乱,偷渡这门生意可谓风生水起, 加之阿志一家早年就偷渡去的港城, 这些年又常往来越港两地揾钱, 对这门行当很熟悉。
几个坐船去了最近的出海港口,不出半日,便打听到今晚一艘去港城的偷渡船,并且顺利买到四个名额。
傍晚, 四混迹在难民队伍中上了船。
船一艘勉强出海的货船, 只得一个船舱, 面装着七八个形色各异的偷渡客,上至五六岁老,下至嗷嗷待哺的幼儿。
老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若不日子当过不下去, 没会愿意将未来押在不可预知的异乡,押在这艘途未卜的旧船上。
对于这些偷渡难民来说, 港城没战乱饥荒的繁华都会。而对于挤在其中的乔文四, 则单纯为了回家。
这短短小半月逃生的经历, 确实让受够了, 哪怕连乔文, 此时都无比怀念九龙城寨那间简陋窄小的小房子, 想念阿婆和老家做的早餐。
当然,更想念他曾经生活的和平年代。
船舱虽然窗户,但几个挤在一起, 那滋味也实在酸爽得很,闷热潮湿自不消说,交织在一起的各体味汗味,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漂上几天,也着实不个简单的事。
几天来,乔文生怕自己这具身体掉链子,拖大家后腿,一直提着一股子,硬靠着坚定的意志力,没让身体垮下来。
此刻上了归家的船,离开了战乱的非之地,整个渐渐松弛下来,各不舒服觉也就随之而来。
他怕其他担心,准备再次提起自己那股正忍一忍,至少忍到抵达港城再倒下。然而这身体底子到底太差,一口撑到现在已经堪称奇迹。这会儿到了极限,再也扛不住,第一天晚上就开始昏昏沉沉地头晕脑热。
“小乔!小乔!”
身体的摇晃和耳畔急切的声音,将陷入昏沉不知多久的乔文唤醒。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的晨曦微光,哑声:“几点了?要起来吗?”
“发烧了!不哪不舒服?”陈迦南手掌贴着他的额头,脸上写满心急如焚。
因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虽然逼仄的船舱和硬邦邦的甲板并不舒服,但昨晚他睡了个昏天黑地。
哪知今早刚迷迷糊糊转醒,忽然觉到靠在自己身旁的浑身滚烫,吓得他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过来。
乔文无力回:“可太累了吧。”
一旁的江遇风因为时刻谨记着钞票,不敢睡得太,此时听到动静,自然也醒过来,伸长脑袋问:“阿文发烧了?”
陈迦南点头,急:“啊,好烫!小乔,包药吗?”
先他中枪,他记得乔文拿了退烧药给他吃。
然而乔文却摇头:“没了。”
江遇风说:“阿南,先扶他起来喝点水吧。”
陈迦南小心翼翼将浑身虚软的的扶起来靠在自己腿上,打开水壶对着他的嘴:“小乔,喝点水。”
乔文很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但此时确实一点力都使不上,嘴巴艰难张开,却连吞咽都费力。
旁边几个偷渡难民被吵醒,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忽然拿出一个白色小瓶子递到陈迦南跟。
因为英文,陈迦南并不认识,只将乔文摇醒,问:“小乔,看这药吃吗?”
乔文勉强睁开眼睛,看到药瓶上的英文字,点点头,若游丝:“阿司匹林,吃一粒就行。”
阿司匹林在这个时代可以算得上神药,陈迦南自然也知,当即面露欢喜,空出一粒后送入乔文口中,然后转头将药瓶给女,连连谢。
吃完药,他将乔文平着放好,恰好两个蛇头进来查看船舱的情况。
陈迦南想着船上肯定煤油炉的,他得给乔文烧点热水行,于和和地开口问:“大哥,否借们煤油炉烧点水?”
其中一个男瞥他一眼,没好:“没!”
陈迦南顿时蹿上一股子火,准备撩袖子揍,半昏半醒的乔文拉住他,虚弱:“算了,我没事的,再多睡儿就好了,惹事,忍两天就回家了。”
陈迦南也知现在不惹事的时候,只不情不愿地作罢。
两个蛇头在船舱踱了一圈,又回到乔文旁边停下。当然,两并非突发善心要来关心他这个病号,而看到他旁边坐着一个刚刚睡醒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正刚刚那给乔文阿司匹林女的大女儿,不过三四岁的年纪,虽然穿着朴素,灰头土脸,但仍旧难掩天生丽质,一张小巧的脸上,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身体也隐约了起伏的曲线,个非常美丽的东南亚少女。
其中一个男凑上,掐住女孩的下巴,吓得女孩惊叫一声,躲进了母亲身后。
两个男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离开船舱去了后面的驾驶室。
女孩被吓得不轻,等离开,简直要哭起来。那位母亲紧紧抱着女儿安抚,因为不知刚刚两要作何,此刻也一脸惊惧。
他身旁没男,除了这个女儿,就只剩下旁边一个睡得正香的儿子,不过四五岁的子。
在这艘混乱的偷渡船中,这就一个可以任宰割的家庭。
过了一会儿,刚刚那两回来,多了个三多不到四岁的男,正他们这群蛇头的老大。
这位老大生了个分粗犷的模,两条肌肉分明的手臂上,刺着蛟龙纹身,一看就个不好惹的社会哥。
实际上干这行的,哪怕不亡命之徒,也绝非善类。
蛇头老大在马仔的引领下,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看向抱在一起的母女,昏沉的灯光下,那双眼睛闪着淫邪的光芒。
母亲大概猜到怎么回事,紧紧抱着女儿,将那张漂亮的脸蛋压在自己的胸。
坐在一旁的陈迦南低着头在剥一颗糖,无声无息挪过来,坐在母女方将挡住,然后伸手将剥开的糖喂入乔文口中:“小乔,好点没?”
乔文虽然昏昏沉沉,但并非意识全无,含着口腔中忽然多出的一抹甜味,点点头:“我没事。”
“干吗呢?”马仔见冒出个碍事地,恶声恶。
陈迦南不为所动,继续问乔文:“好好睡,不用管。”
马仔大概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干脆出手在他脑袋顶扇了一巴掌:“跟说话呢?滚开!”
只不过在他上手时,陈迦南轻描淡写偏了下头,那手只堪堪从他发梢拂过。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三,面无表情:“我要不滚呢?”
“他娘找吧?”说话的蛇头老大,在说这话时,顺势抬起脚,直接朝陈迦南那张俊脸踹上来。
五分钟后。
船尾的驾驶舱,陈迦南找出一只煤油炉,点上火,架上一小锅水,又从一只纸箱子摸出几包面条和蔬菜,他嗤了声:“这些王八蛋东西挺齐全。小乔,我给煮点热汤面。”
说着,又摸出一包烟,丢给掌舵的江遇风和阿志:“他妈抽美国烟。”
江遇风靠在驾驶台旁,抽出一根烟点上,朝外面的甲板上看了眼,那绑着七八个,个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残忍的毒打。
本来不打算惹事的,不怕,而身心俱疲,只想风平浪静地回家。无奈这伙不干事,他们只好撸袖子替□□了。
躺在床铺上的乔文,掀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三个定神闲的,忍不住点想笑。
刚刚因为昏昏沉沉,具体发生了何事,他其实没怎么清楚,只听到一阵子噼啪啦,以及各尖叫声后,蛇头一行就在三武力之下跪地求饶,然后便被绑成一串丢到了甲板,接受阳光海风的洗礼。
再之后,他被陈迦南抱到驾驶舱。
简单点来说,三个用武力直接抢下了这艘装着几个偷渡客的船。
流氓遇到流氓,就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陈迦南煮好面条,连锅子一块放在一张凳子上,端到文面:“小乔,我扶起来吃面条。”
“不用了,我自己起来。”乔文费劲坐起身,兴许吃了药的缘故,好像确实舒服了一些。
看陈迦南个糙小爷们儿,但穷孩子早当家,手艺不错,在限的食材下,竟也做出了一锅色香味俱全的海鲜面。
乔文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阿志走过来坐在地铺上休息,随手在枕头下摸了,先摸到几张美钞,笑着塞进自己口袋,又摸出两本花花绿绿的杂志。
“阿南,好东西啊!”他笑着丢了一本给旁边的陈迦南。
陈迦南拿起来看了眼,嫌弃地丢回给他:“没意思。”
阿志举起杂志,两眼冒光地看着封面上火辣性的大波妹,:“这洋妞身材多正点啊!瞧着大胸,懂不懂欣赏?”
陈迦南摆摆手:“不瞒说,我晕奶。”
说阿志,就正在吃面的乔文都忍不住笑出来。
阿志凑到他身旁,揽住他肩膀,笑说:“我说阿南,个童子□□?”
江遇风笑着插话:“阿南九岁。”
阿志:“九岁不小了,当爹都足够啦。”他坏笑着,“阿南看着也不像害羞的,这么大了都不睡女,实话告诉志哥,不问题?”
陈迦南:“我什么问题?”
阿志想想也,逆风尿两三丈的少年仔,哪什么问题?而且他又不没瞧见过这家伙的东西,简直羡煞旁
他笑:“那不对啊,我九岁天天想女,看到杂志上的美女都流口水,这怎么连色/情杂志都不兴趣?”
陈迦南认思考了一下,回:“因为我不喜欢庸脂俗粉。”
几个都被他逗笑,阿志:“那喜欢什么的姑娘?回头阿志哥帮留意一下。”又看了眼乔文,“对了,阿文也没拍拖过吧?”
乔文笑说:“没呢。”
阿志:“也八岁了吧,时候找个女朋友了。不过阿文读书多模靓,只要这心思,只怕女孩子要为争破头。”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
陈迦南瞅了瞅他,脑海浮乔文被几个女孩子争来抢去的画面,顿时警铃大作,一本正经:“阿志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教坏我弟。”
阿志一脸无语地看着护弟心切的,心说凭阿弟的本事,被我教坏的?
在海上漂了整整四日,这艘偷渡船,终于抵达港城城寨附近的老码头。
几个因为住着蛇头的驾驶室,吃着蛇头储备的丰富食物,说那三个年轻力壮的男,就乔文这个身娇体弱的病秧子,也很快恢复如常。
只苦了那七八个被绑了一路的家伙,每天吃不饱睡不好,得接受海风骄阳的洗礼。等船靠岸被放开时,简直快成为几块又瘦又黑的木炭,连骂娘的力都没了。
下船时,江遇风倒算好心,为了不让他们几个遭受不白之苦,很坦然地自报了身份:“冤头债主,想要报仇,直接找我九龙城寨过山风。”
这些蛇头来往港城和越南,自知和兴社的恶名,对大名鼎鼎的过山风也所耳闻。哪胆子想着报复,捡回一条命已经算大幸。
夜晚一点多,回城寨的路上,已经空无一。因为阿志他们并不一路,在分叉路时,江遇风停下来,将从蛇头船上打劫来的一只手提袋放在地上,面正他们拿命换来的两百万美金。
他从面摸出几叠钞票,分递给三:“这趟活佣金五万,我们个每三万,这们的。几个没了的兄弟,我会给他们家。”
提到命葬异乡的几个兄弟,氛顿时凝重起来。阿志接过钱,犹豫了片刻,:“风哥,我这份就不拿了吧,分给那几个兄弟家。”
江遇风轻笑了声,拍拍他的肩膀:“几个兄弟家从我这补就行。不看中了一间公寓正差钱么?拿着这钱买了公寓,女带回来好好过日子,以后这危险的活儿就不找干了,再像从赚到钱就大手大脚吃喝玩乐。”
“风哥——”
江遇风打断他:“我孤家寡一个吃饱全家不饿,再说我赚钱的时候多得。”
乔文看着手中的钱,:“风哥,我跟们去越南,只想陪南哥,不去帮们干活,这钱我不拿。”
江遇风将手提袋拉练阖上,站起身笑:“阿文,要不跟着着走了这一趟,只怕我们都已经折在越南,为了这份情我也该好好酬谢。我知不想和社团的事扯上关系,但这趟活算不得伤天害理,那批军火也去了该去的地方,这笔钱必须拿着。”他顿了下又说,“风哥知本事的,但手上没钱,再本事也寸步难行,拿着这笔钱我想应该会大用处。”
乔文没再矫情,笑着收回手,:“行风哥,既然这说,我就不跟客了。”
江遇风拍拍他的肩膀,笑:“这就对了。”
陈迦南一开始就没打算客,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不拿这钱那就傻子,拿过钱便喜滋滋塞进了包。
江遇风想了想,:“阿南,这回我们拿到钱顺利回来,豹爷那边我会替说好,和阿飞的事就算解决了。”
陈迦南笑:“谢谢风哥。”
江遇风也笑:“不用谢我,自己本事。”说着摆摆手,“行了,都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四,阿志回附近的竂屋区,江遇风去城寨东区,乔文和陈迦南则回他们的西区。
原来每次踏上这座暗无天日的贫民窟,乔文都着说不出来的压抑和抗拒,这觉既来自原身的记忆,也来自于自己的不适应。
但今晚,时隔半个月后回到这,哪怕耳畔依旧听到老鼠蟑螂在黑暗中的窸窸窣窣,也依然闻到肮脏腐烂的味,但他却难得的踏实和安心。
以至于好像过去这半个月,忽然就变得不实,仿佛只做了一场梦,一场足以称得上噩梦的梦。
因为不堪回首,所以城寨的一切都显得面目可爱起来。
两并肩走在黑暗中,谁都没开口说话。
一直到了唐楼,陈迦南开口:“小乔,回了家好好睡一觉,我明早再来找。”
乔文点头:“也,钱好好收着,让家看到,免得他们担心。”
“我明白的。”
上到二楼门口,在乔文拿钥匙开门,准备推门而入,陈迦南忽然将他抱住,长长叹一口:“小乔,我们回家了。”
乔文愣了下,也反手抱住他,笑:“啊,回家了。”
陈迦南也不知为何,点舍不得将放开,硬生生将抱了两分钟,不情不愿撒手。
乔文:“赶紧上楼吧。”
“我看着进屋。”
乔文失笑,推门而入,将门阖上后,听到外面蹬蹬上楼的脚步声,继续蹑手蹑脚往走。
这个时候阿婆自然已经入睡,屋子依旧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自己那张小床上的被子也整整齐齐。
乔文看着熟悉的一切,心口莫名些动。他随便用水擦了下身子,回到自己的小床,不过三秒,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香甜,直到听见阿婆唤自己的声音,乔文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床边的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阿婆,早啊!”
乔阿婆看着床上半个月未见的孙子,简直点不可置信:“阿文,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文坐起身,揉着眼睛:“昨晚。”
乔阿婆:“回来怎么不叫醒我?”
乔文笑说:“太晚了就没叫您。”
乔阿婆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捧住他的脸左看右看:“好像黑了点。”
乔文离开时给阿婆的说法,因为工作去国外考察市场,短则天,多则大半月。这孙子长这么大头一回出远门,出国,虽然知孩子长大总要飞的,但作为祖母,乔阿婆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得厉害,现下看到乔文好好地躺在床上,提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下来。
乔文好笑:“男孩子黑点好。”
乔阿婆也笑,又问:“这些日子没受什么苦?”
乔文:“那倒没,就这么久没吃到阿婆做的饭,想得很。”
乔阿婆慈爱地摸摸他的头:“阿婆这就给去煮碗猪油面。”
乔文说这话倒也并不讨老家开心,这几天吃饭这件事完全就为了保存体力好好活着,根本没心思考虑好吃否。此刻回到家,压抑了许久的馋虫就忍不住全跑了出来。
一碗热腾腾的猪油面下肚,彻底将他带回了间烟火中。
阿婆这么久没见到孙子,盯着看他吃完面,慢悠悠去档口。
等屋只剩下乔文一,他从枕头下将三万美金拿出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无疑一笔巨款,实际上对于任何普通,也都巨款。因为快买下一间普通地段四五平米的小公寓。
虽然昨晚回来时,尘埃落定的踏实,但一觉醒来回到现实,他希望尽可快点搬离城寨,过上自来水抽水马桶热水器煤的日子,得电视空调洗衣机。
的本质无非追求更好的生活。
不过比起让这笔钱钱生钱,买房搬家的事,到不用太着急。
他正想着,敲门:“小乔!”
陈迦南。
乔文将钱随手放下,起身去开门。
陈迦南手中拿着一份报纸,英俊的脸上写满着夸张的兴奋。
乔文笑:“南哥,这一回来就看报纸,看来打算好好读书学知识了。”
陈迦南噎了一下,又赶紧:“不,这我叔买的报纸,我瞟了一眼,瞟到这个。”他走进来,将报纸摊开,指着上面的股票行情,“我对照了一下,我们买的股票涨了好多,一万块变成三万了,我要不要去卖掉?”
乔文瞥了一眼报纸,:“不用急,会继续涨的。”他回到床边,将三沓钞票递给他,“对了,昨天风哥给的钱,今天没事的话,帮我去银行兑成港纸,全部都买成这两只股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