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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抬起头看了看前方,给出了上联:“自在自观观自在”,然后对得出来再讲其他,对不出来就赶紧滚蛋——话虽然不是这个话,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和尚法号觉远,是这一次前往大相国寺进修的几十个佛门弟子之中的一个,但却也是最特殊的一个。
觉远其实并非真正的西夏人!
起来,他其实还是大宋子民呢!
觉远真正的名字叫赵梃之,是土生土长的大宋子民,自便是神童,三岁能诗,五岁能文,过目不忘,出口成章,十五岁便中了进士,震惊全国。
然而,就是这样耀眼到了极的存在,在踏入真正的仕途之后却处处碰壁,天天受委屈,因为没有背景,没什么关系,他虽然得了官,但却没有职,不知不觉的就成了大宋千万冗余官员之中的一员,满腔的才华和抱负完全成了摆设。
但这还不算,因为一次酒后牢骚,不心得罪了上司,一下被捉入了大牢,差被打断了双腿。
从那之后,赵梃之心灰意冷,彻底绝了光宗耀祖的梦想,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远走他乡,遁入了西夏国境。
他起先的打算是既然你大宋不用我,那我便去西夏效力。
事实上,像他这般想法的大宋才子还真不少,西夏这些年之所以能如此迅猛崛起,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西夏重用汉人,很多在大宋得不到施展才华机会的汉人跑到了西夏国内!
赵梃之入了西夏之后,只用了半个月就学会了西夏语言,而且是方言,又用了一个月,他就学会了西夏文字,再一个月后,他几乎与本地西夏居民没什么区别了。
他本是要去西夏皇室效力的,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最后却是遁入了空门。
他今年其实才二十多岁,还不大,最重要的是他天生一张娃娃脸,而且个子也不高,是以粗粗一看,还以为是十三四岁的孩童!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西夏人,他也一直把这个秘密隐藏至今,是以这一次,他才能跟随佛门弟子一起进入大相国寺深造。
才入寺几天,他就被大相国寺住持收为了闭门弟子。
他其实不想多事,可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大宋才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骚扰,令他不堪其扰,更为恼火的是那些人满身的跋扈,时时刻刻都在炫耀自己如何如何了得,多么的有身份,背景多么的强,这愈发的惹恼了觉远,是以一气之下,他这才用诗词狠狠的教训了对方一顿。
本来这种意气之争是不被允许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大相国寺的住持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却装聋作哑,任由事态发展。
不过总的来,之前他还算是很克制了,毕竟他已经是佛门中人,脾气没那么大了,但李青又摇着扇子走了进来之后,他的心中不知怎的,噌噌噌的,火气一下暴虐了起来,所以一出口就是一句难度很高的上联:自在自观观自在。
这一句上联之所以难度很高,首先是自在是佛门用语,而且表达的是佛家之中一个很核心的思想,追求解脱,寻找自在,更玄妙的是这个禅院的名字就叫自在,所以这一句上联可谓是联系了场景联系了佛门思想的经典之作,想要对上可真不容易。
果然,“自在自观观自在”这句话一出,跟随李青而入的一群才子一下子就变了颜色,满脸的灰白,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刚才人家其实已经放他们一马了,没有出尽全力!
人家没有全力,可是自己等人竟然已经兵败如山,可想而知,眼前的这个和尚厉害到了何种境界,一时之间,大家的心里一下子涌出了一种浓浓的挫败感觉,从今之后,只怕谁也不敢再来这儿找这个和尚的麻烦了。
“自在自观观自在”
周虹等人轻轻呢喃了一句这副上联,然后,连连摇头,连连苦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暗暗的败了败了,又败了,这种对联哪一个对得上!
大家叹息了一声,已经准备转身离去,灰溜溜的离开。
但就在这时,李青的声音忽然突兀响起,只听他用清朗的嗓音笑着道:“大师好深厚功力,子佩服,不过,我已经有了一句了,听大师评。”
李青摇了摇扇子,这才缓缓吟诵道:“如来如见见如来。”
嗯?
觉远瞳孔一缩,刚刚转过去的身体猛的转了回来,他死死的看着李青,一直好一会儿,然后,他这才重新吟诵了一遍那句下联:如来如见见如来。
如来,在一般人眼里,大家都自然而然的想起如来佛祖,不过在真正的佛家人眼里,如来并非指的是如来佛,而是一种思想,如来,如去。
是以李青的这一句”如来如见见如来“,不但韵律上极其符合觉远的那一句上联”自在自观观自在“,而且从思想上讲,双方也高度契合,可谓是真正的珠联和璧合。
觉远细细品味了一番,只了两个字:“妙哉!”
刹那之后,觉远扬了扬手中正在诵持的佛门经典,道:“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受持皆得成就。”
觉远的上联一出,不但跟随李青而来的一行才子目瞪口呆,就连禅院里之前正在做事的一众和尚也停下了手里的事情,不约而同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受持皆得成就?
不管是和尚还是才子,此时此刻唯一做的就是默默品味这一副上联。
难度又增加了!
这句上联比刚才的“自在自观观自在”更难了,不但韵律更加复杂,句子更长,而且蕴藏的佛家思想也更加深邃。
啧啧!看不出来,真是看不出来啊,原来这和尚才叫真正的深藏不露!
不管是那些和尚,还是那些才子,此时此刻心里都只有这一种感觉。
曾致远无声无息的收了扇子,此时此刻,他再也优雅不起来了,只觉昨天晚上自以为是的妙计根本就是一个笑话,跟和尚玩佛法,我的天,出去只怕会被人笑死啊!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一下,只怕李青也不行了。
大家都如此想道。
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受持皆得成就;
想要对出下联,可不是能写诗作词就可以的,那需要真正对佛家经典有所理解,而且不是浅尝辄止的那种,而是要深入研究!
一个好端端的活人,谁会去研究那些佛家经典。
“走吧!”曾致远摇了摇头,转身,无力的朝外走了出去。
“走吧!”
“走吧!回去告诉大家,别再来自取其辱了,我们东京才子不是对手。”
不过,就在大家刚刚转身之际,笑容温润的李青摇了摇扇子,轻声又道:“大师,有了,你且听听。”
沉吟了一两秒,李青朗朗吟诵道:“不可称,不可量,不可思议,功德即证菩提。”
“不可称,不可量,不可思议,功德即证菩提?”
在场的人,不管是谁,听到了这一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品味,然后与上联一一对证。
上联是“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受持皆得成就;”下联是“不可称,不可量,不可思议,功德即证菩提;”
韵律完美,对仗精致,至于这佛家思想么......
一众东京才子连忙转身,巴巴的看向了觉远和尚,以及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种佛门弟子。
“大善!”
最先回答的是觉远。
大善?
一众东京才子愣了一愣,然后大喜,差一跳了起来,差一一阵欢呼,不过还好,大家反应还算及时,知道这是佛门重地,不可造次。
不过还不等大家回过神来,觉远把双手背到了身后,踱了几步,然后抬头道:“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相相离相而万德圆彰,究竟亲证夫实相。”
我的天!
听闻了这一句的一众东京才子一下子目瞪口呆,这一副上联先不别的,单就那么多什么相什么相的,就足以把人绕晕了,这还怎么对啊!
可是不可思议的是,这一次李青的反应竟然无比快捷,觉远的话音才一落下,李青就摇了摇扇子,朗声回应道:
“生慈心、生悲心、生欢喜心、生大舍心,心心印心而一尘不立,彻底显现乎佛心。”
“妙!”
“大妙!”
李青的话音刚一落下,觉远和另外好几个和尚便一起出声赞叹,很快,觉远走到了李青身边,躬身一礼:“施主好才华!”
李青笑了笑,收了扇子回礼:“大师真学问!”
觉远一愣,然后爽朗的笑了起来,“施主,刚才的比对我输了,你可以作词了,若是我写不出比你更好的诗词,我便认输。”
“大师请出题。”李青道。
觉远四方望了一眼,道:“施主便以这禅院之中的景物为题吧。”
李青环视一圈,前方的和尚之前,一大簇红艳艳的花朵争相开放,再往远处看,一座二层楼阁上,几个和尚探出脑袋正在观望,那座楼阁叫“观空阁。”
沉吟片刻,李青朗朗吟诵道:
“过眼枯荣电与风,
久长那得似花红。
上人宴坐观空阁,
观色观空色即空。”
李青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清清爽爽,听着很舒服,他随口吟出的这一首诗,前两句并不算难懂,过眼枯荣电与风,久长那得似花红,从字面上就可理解了。
第三句,上人宴坐观空阁,这句也不难懂,上人,指的就是和尚,观空阁,前面的楼阁就叫观空阁。
这一首诗真正的精华在最后一句,观色观空色即空!
但这一句的精妙却非常人能懂!
这一句的精粹,只有那些精研佛法、学问高深之人才可理喻!
所以李青的这一首诗吟诵而出之后,在场的人全都安安静静,东京才子这一边是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不敢胡乱反应,只能乖乖看着觉远;
至于和尚这边,一些人似有所悟,但又不太明了,另外一些佛法高深之人却是被李青的那一句观色观空色即空震撼住了,色即空,色即是空,这——这——这——
但没一会儿后,一个沧桑的声音却打破了现场的沉默,但那声音不是从身边的这些人中发出来的,那声音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穿透了很长的距离和空间传过来的,只听一位老人用有些沧桑但无比富含力量的声音道:“观色观空色即空,施主好悟性,施主好佛法,施主,贫僧乃大相国寺住持,不知可否进来一谈!”
“大师有请,敢不从命?”李青恭敬一礼。
“觉远,带施主过来吧。”
“是,师父。”觉远深深一礼,然后朝周虹等人道:“各位公子,今日之事觉远认败,所以,大家可以安心而回了,至于这位公子,我家师父有请,大家不必等他了!”
但没有人回应觉远,因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