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沉默。
长久的沉默统治了整个宴会厅, 就连贵妇人都停止扇动用来粉饰太平的羽毛扇。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在那只笔上。
那个人的名字如耻辱的梦魇般再度出现。
场中唯一反应轻松的只有路希安。他扬起下巴看向维德,对方也看了过来,眨眨眼,用气声“委屈”道:“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
维德眯起猩红双眸, 难得地也皱了眉。半晌, 眼中闪过一道兴味。
“捐赠者是谁?”红衣主教谢利身边的骑士在短暂的空白后, 急急地质问休斯顿公爵,“你们之前未审核过的吗?尽管我们向大众模糊了路希安的身份与下场, 但来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难道是……西塞尔公爵他……?”
“镇定, 克莱夫。”谢利皱眉斥责他, “西塞尔公爵是最不愿看这一幕的人。他来这个晚宴,就是为了代表西塞尔家族与教廷修复关系。谁会在这个时候那个欺世盗名的肮脏魔的东西拿过来?”
克莱夫闭上了嘴,他看向休斯顿,想要知道他打算如何处理。许久后, 休斯顿取下单眼镜片、烦躁地揉了揉鼻梁道:“这样, 它撤掉……”
“不能撤。”谢利突然道,“这是有心人对教廷与贵族们的挑衅。尽管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这时候撤下它,便是教廷的狼狈与低头——神圣的光明教廷承认自己, 曾被一只贱所陷害蒙骗。”
“可……”休斯顿身边的管家擦着汗。
休斯顿闭了闭眼, 道:“好,继续。”
他正伸要向台上示意,却有一名随从来到了他的身边, 对他耳语几句。听完这番话后, 休斯顿回头看向人群中的墨菲大公,两人对视微笑。
“墨菲大公说了什么?”克莱夫好奇道。
休斯顿吩咐管家几句,管家于是匆匆跑到舞台边, 对那边的人小声耳语。直到主持回到台上后,休斯顿才戴回了单眼镜片,笑道:“墨菲说,能够看透常人难以看透的表象、及时纠错,也不失为一神圣的品格。”
谢利也矜持地笑了,他用略带感激的眼神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墨菲。
……
细小的议论声在人群中骚动,主持也在此时回到了台上。他推了推镜片,用沉重却充满感情的声音对众人道:
他先是历数光荣:“在过去的那场战争中,我们战胜了阴霾,消除了邪恶……”
“当然,也以史上从未有过的铁血姿态与坚定信念,捉出了藏在最高处的害虫!”
台上依然慷慨激昂,主持将这只羽毛笔定为教廷坚决保护人族、勇于对内部进行监察、除魔力度大而坚定的战利品,并强调它的纪念意义。台下众人都无声地听着,只有维德用手指轻敲着膝盖,轻轻地笑了一声:“他们可真敢说。”
路希安回头看他。
“史上从未有过的壮举?的确,让魅魔与教皇的私生子担任圣子一职多年,其又在人魔战中倒戈魔族、刺杀教皇,这的确是史上从未有过的壮举。”维德讥诮地勾起唇角。
说完,他也看路希安。翻黑历史的时候到了,路希安只好耸耸肩道:“谢谢你夸奖我这么厉害。”
维德的脸色因他而难看极了。路希安知道他肯定又想起了自己害死他那件。
对羽毛笔的拍卖终于继续。尽管主持努力慷慨陈词,可依旧没人愿意出价、与这只晦气的笔那肮脏恶毒的原主人扯上关系。在红衣主教谢利的示意下,骑士克莱夫刚要举牌,远处便传来了曾追求过伊丽莎白的奥利弗的声音。
“我出一先令。”奥利弗讥诮地说着。
这与其说是报价,不如说是赤/裸裸的羞辱。光是那只羽毛笔上的一根独角兽的羽毛或许都不止一先令。
他是想借机挟私报复过去伊丽莎白不理会他的追求、反倒去仰慕路希安一。
“我出二先令。”又有一人举牌,他也曾与路希安有龃龉,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讽笑。
今晚其余拍卖品的加价往往是由一个金镑起。一个金镑等于20先令。
“三先令。”伊丽莎白的哥哥也举牌凑热闹,倒不是因为他和路希安间的龃龉,纯粹是因为他如今讨厌极了西塞尔这个姓氏。
“四先令。”艳丽的女人举牌。她是曾想要与圣子春风一度、却被拒绝的美貌寡妇。
有轻轻的笑声在大厅里此起彼伏响起。他们欣赏这羞辱性的加价,看起了这场难得的热闹。也有许多人蹙眉痛苦,努力压抑自己的心情——他们曾仰慕过路希安,即使现在已经知道他所做过的一切。有几名爱慕路希安的贵族一时冲动要口将那枚羽毛笔以较高的价格拍下,却或是被身边的家人拦住、或是败给了自己的怯懦。
“他们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骑士克莱夫低声咒骂。
“罢了,谁不想羞辱那个叛徒呢?”红衣主教谢利的语气倒是闲闲的,“当个余兴节目,倒也不错。”
价格便一先令一先令地加着。路希安作为被羞辱的已故的主角打了个哈欠,颇有兴味地历数这些自己得罪过的人。
直到他听见了维德的声音:“那是你的笔。”
路希安不明所以:“是。”
在这场引人轻笑或焦躁的闹剧中,终于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两千金镑。”
那人举起牌的姿态优雅,声音称得上是文质彬彬。所有的声音都停住了,贵族们都回过头去,震惊地看着坐在角落的维德。
那是所有人都不敢预测的疯子,是最不可能发出声音的人。
“两,两千金镑?”两千金镑作为这支笔最终被拍下的价格,也不算丢脸。主持擦了擦汗,他来不及去想维德怎么会拍下路希安的东西,只能生怕他反悔似的,道:“两千金镑第一次——”
“两千一百金镑!”
另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那声音来自爱德华侯爵。这名以金钱与才华闻名的贵族诗人在路希安生前是他的追求者。像是因维德终于开了这个头,他也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内心,喊了起来。
在他后,又有几名路希安过去的爱慕者叫起了价。
“两千一百五十金镑!”
“两千两百金镑!”
……
“两千五百金镑!”
扭转的局势让主持都差点看呆了。他连忙记录着这些人的报价,直到他看维德的牌子又慢悠悠地举了起来。
“陛下,”主持讨好地对他笑,“您这次的报价是?”
“两个问题,第一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这次拍卖中,一次的加价不能超过五千金镑,对么?”
“对,这是为了避免恶性竞争……”
“第二个问题,”维德慢条斯理道,“今晚成交价最高的拍卖物是什么?”
“是那串您拍下的属于圣女王后奥莉薇娅的祖母绿项链,森林女神泪。”主持忙不迭道,“成交价是十万金镑。”
“好的。”维德道。
他施施然举起牌子,道:“七千金镑。”
爱德华侯爵正要口,却看维德再度举牌道:“一万二千金镑。”
“一万七千金镑。”
“两万二千金镑。”他继续道。
宴会厅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为维德的姿态所震悚。
他在自己与自己竞价……要那支属于路希安·西塞尔的羽毛笔的价格抬到最高?
维德只举牌,他姿态优雅,只是唇边噙着一抹阴冷的笑意。他的声音文质彬彬,每一次出口,都为羽毛笔的价格抬上五千。明明无人与他、或敢与他竞价,他却一次一次地举牌,像是恪守着拍卖场的规则似的,每次只加五千。
所有人都被迫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膜中震颤。
就好像有一又一的尖刀,从窗户纸中刺入。
这样的行为放在他的身上居然并不显得突兀,只是让人凭空为他的喜怒无常而发抖。
“疯子……”格林颤着声音道,“这个疯子……”
他不敢说话了。
终于,在价格升至九万七千金镑时,他们看维德将中的竞价手牌放进了身边白衣情人的中。
“路希安,最后一次,你它举起来。”维德在他的耳边低沉道,“拍下它。”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路希安冷冷地看着他。在看维德这疯狂的举动后,他从进来到现在的那种故作慵懒的姿态终于消失不,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戒备:“维德,你想做什么?”
维德低低地笑了,他笑得肩膀在颤抖,远处的贵族们听不他们的对话,只能为维德突然近乎疯癫的举动与骤升的压迫感而恐慌。终于,维德大拇指抚过路希安的下巴,低声道:“路希安,你的东西不能被卖到别人的里,也绝不能卖得廉价。”
“为什么?”
“你是西塞尔家族的养子,而我是西塞尔家族唯一的继承者,路希安。”维德道,“西塞尔公爵说,继承了家族便继承了它的荣光与荣光下的一切。路希安,你是被我继承的财产——包括与你有关的一切。”
路希安看着他的眼神里像是掺了锋利的玻璃碴。维德低低地笑笑,他将牌塞进路希安的心里,握住他的,举起来,对众人道:
“十万二千金镑。”他彬彬有礼地看着主持,“现在可以成交了么?”
满座静默,只有心中哗然。主持发着抖道:“好、好。”
他忙着让书记官记录今日的拍卖,努力去扶单片眼镜,却发现自己扶错了眼。
红衣主教谢利与休斯顿的脸色难看至极。唯有墨菲大公摸着下巴,高深莫测地一笑。
人群里依旧没有西塞尔公爵。
……
为圣所重修建成而筹集资金的慈善晚宴,最终成交价最高的却是以欺骗彰显了教廷的愚蠢的魔路希安的遗物。这在是滑天下大稽。
拍卖结束,其余贵族还在大厅里享受觥筹交错的余兴。路希安则戴着三个手牌,跟在维德身后去取他所得到的东西。行至走廊时,路希安对维德冷冷道:“你真无聊。”
“承蒙夸奖。”维德心情倒是很好。
路希安从侍从的里拿到了那三样价值连城的宝物。如今所有人都知道,维德这个暴君宠爱他这个妖妃至极,所有人因而对他恭恭敬敬的。
路希安因此更加不悦了。
他讨厌自己被视为维德的所有物。
他将宝物交给随从之一,让他拿着。回到宴会厅后,维德正在与墨菲大公、休斯顿、谢利主教几人闲谈。谢利主教不得不感谢皇帝陛下对教廷的慷慨,在昔日被他嫉妒的侪面前卑躬屈膝。而维德则闲闲地笑了笑。
“不用谢,还记得临阵脱逃的奥利弗主教么?这笔钱原本属于他。”维德道,“别忘记补缴你们的税款。圣职人员不得经营,谢利主教,您的植园很不错。”
谢利主教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能滴水。
哦,原来羊毛出在羊身上。不仅如此,维德还要钱收回来。
路希安安静地坐在旁边当花瓶。他知道墨菲等人一直在偷偷瞟他,那个骑士克莱夫更是一直若有所地看他,似乎在想什么。
不过他懒得管他。如今他不知怎的有些心烦意乱。除此外,那面具一直扣在他的脸上,或许是如今他皮肤太娇了,闷得他的脸有些发痒。
然后他便看有人从门外进来。那人一进来,靠近门的先生女士们便向他问好。
那是一名黑发的、人近中年却依旧俊美非凡的贵族。贵族举手,温和笑着答复他们。
他的养叔父、维德的父亲……
道尔顿·西塞尔。
作为最古老的家族之一的家主,西塞尔公爵相当风度翩翩。他是一名阴谋家,表面上也是路希安慈爱的养父。
只是他如今行走的方向,显然向着维德这边。路希安记得他如今想让维德与西塞尔家族修复关系。
他也知道西塞尔公爵一定能认出他来。不过路希安此时更在乎的是他的脸。
“我想出去透透气。”路希安小声道。维德瞥了他一眼,居然出乎意料地答应了他。
不过他也让身边的侍从随路希安一起去。那人沉默高大,比前的加尔文可靠许多。
路希安和西塞尔公爵在人群中以反向走过。宴会厅的大门隔绝了热闹。他在盥洗室里洗干净了脸,看着水珠顺着脸颊滴落。
正当他离开盥洗室,向着宴会厅的方向走去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路……希安,”少女的声音颤巍巍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