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发生的事太过离奇，使得她面对这离奇的变故也能保持表面的镇定，静观其变。
慢慢的，他的手臂脱力垂了下去，鬼使神差的她抬手去接。他无力地趴在她膝上，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周围静得呼吸可闻，尽管她早已刻意放缓呼吸。
“……阿珩？”
她轻声地问，害怕惊动什么一样，声音放得极轻极低。轻抚上他的发，比黑夜更黑，比清泉更柔顺。
阿珩。
当今圣上，名唐珩，字纵之。
这深宫果然藏着许多秘密。
大概是自小见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秘密，所以她现在竟也不意外。
她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发，静谧的月色从竹窗里透进来，照亮了帘子后一方黑暗。
突然间她的手停住了，她好像看到空气中一道屏障变得扭曲、割裂、猛地炸开！
手腕一紧，她的心像被提到九天高空又被扔下，从九天直坠而下。
悚然间对上一双幽暗的眸子，这双眸子片刻之前还向她露出孩童般无邪的笑，还因她的赞扬而喜不自胜。
现在这双眸子里的光是陌生的，也是她无比熟悉的。
“……陛下？”
她陡然被提起扔到了背后床上，在这样的关头她居然啼笑皆非地想：果然是同一个人，一言不合就扔人上榻。
“朕不记得怎么到这里来的，所以……”他眯起眼问她：“你见过他了？”
他？
看来陛下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异常。
在这短短的话语里，沈卿雪还发现一丝侥幸，他似乎希望她否认。
卿雪理解，谁会希望自己的秘密被厌恶的人撞破呢。她选择沉默，是默认还是吓傻了，都随他去判断。
*
今夜月色太美，美到她失了魂，不管不顾地追出来。眼下无人知她身在何处，和谁在一块儿。
此时此地若他杀了她，无声无息，无后顾之忧。
她想错了，他只是冷漠地放开了她，然后冷着脸瞪着她的脚。
她能肯定他正暗咬嘴唇，因为她从侧面看到他抽紧的下颌——盛怒却发作不得，只好强忍。
一向任性妄为肆无忌惮的陛下也会‘忍耐’？忍耐什么，对自己的异常还是对……她？
她低头看自己的脚，虽说包扎的丑丑的，明显十分生疏，但这是他亲自弄的。
小心地把伤脚往后缩一缩，既然讨他嫌，那她避开总行了吧。可是她一动，那忍耐中的男人突然狠狠盯着她！
卿雪一下就不敢动了，茫茫然吞咽着嗓子，努力把自己当成空气，当成影子，当成树，总之他能否不要再瞪她了？
她盯着前方虚影盯到双眼发涩，他才终于放过她。偷偷松一口气，卿雪挪挪麻软的脚，又小心打量起身处之地。
这间小筑大概常年无人住，无人打理，所以没有炭火暖炉，深夜小风一起，从半开的窗子飘进来，冻得她缩着身发抖。
空荡的室内平空响起喷嚏声，他瞪着她，明明是她受了冻，他反倒像是她害得他怎么了似的。
难不成，是担心她传染他？
想通这点，她侧侧身，掩住口鼻，瓮声瓮气道：“陛下龙体金贵，不要靠近臣妾噫、”
额头突然被戳了一记，她捂着痛处，又痛又错愕，为他粗鲁的动作。
“人蠢但脑子是天生的已经没救了，如此更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他表情凶狠不屑，言语不屑又嘲讽。他真是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可是……
可是他做的却和表现的截然相反，紧窝在他怀里，卿雪偷偷地笑了。
这是第一次，她确切地触及到他莫名敌意后面的温情。那么小心谨慎，像蜗牛悄悄探出角，一旦被发现又急急收回壳里，用冷硬伪装自己的柔软。
“陛下。”
“嗯。”好冷淡。
“陛下其实……很体贴。”
他一僵，嗤笑，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回去让太医好好瞧瞧，朕看你是脑子长在脚上的，一并摔坏了。”
“还很温柔。”
“闭嘴！”恼羞成怒了吗？
“陛下……”继续试探。
“你不要太过分了！”欺人太甚！
好嘛好嘛。沈卿雪见好就收，但眼角眉梢的笑根本藏不住。
他瞪着她的发顶好久，像是看穿了她肯定在得意地笑，蓦地推开她，小孩子发脾气似的翻身背对她而躺。
卿雪突然被推开，懵懵的扑倒在榻上，才一小会儿就发觉冷气围上自己了。
她凑过去小心碰碰他后背，“陛下。”
不理。
“……陛下？”
“说！”不耐烦。
“……臣妾冷。”
“冷得好，清醒清醒脑子。”
她贴着他背躺下，去搂他腰，他朝外又挪开了，她追，他又挪。他挪无可挪，竟然被她逼到无处可躲！
他突然感到绝望，为这脱离掌控的无力感，更恐惧于她对他的影响力。
该死的太子珩，只一出现就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他辛苦保持着距离，这下全完了！
卿雪眼前一黑，被他抓着手压在身下，暖烘烘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她舒服地想叹息，无比安心。
“你不怕吗？”
低沉的声音被压成一线，危险而魅惑，在这僻静的幽处，警告人远离又引诱着人靠近。
她看着他，几乎同时就意会了他指的什么。亲眼见到他的异常，甚至差点死在他手里，她应该要逃离他，从此以后躲得远远的。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逼近了她，声音沙哑：“不妨告诉你，朕是怪物，天生的。”
呼吸相闻之间，她能清醒清晰地看到他的双瞳，幽幽暗暗，本该无底的深处此时此刻正映着小小的她。
他的表情他的声音，满满的恶意。他把自己说得不堪，看似要她从此惧怕他、远离他，可是紧紧握住的手却出卖了他。
周围陷入了寂静，她平静而专注地仰望他，反而他的眼神开始躲闪，这是一种无声的较量。
她柔软一笑，用上了万分的耐心，好像在安抚一个拗脾气的孩子。
“陛下只是比寻常人特别，陛下是真龙天子是万民之主，特别些也是应该的。”笑盈盈的眸子里流转着温暖的光，真诚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