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朝外面天上看了看，只见芙月在院子外的老树上，抱臂看着这一切，她面上冷冷的，可是眼神谨慎得很，看着就很靠得住。
辛姨娘张了张嘴，可也许是长年累月不与人打交道，她的嗓子好像是退化了，竟然没能发出声来。
她就微微张着嘴，似是有许多话要说。
沈卿雪心里暗叹声气，提步上前，轻声唤她，“娘亲。”
没想到这寻常的一声，倒让辛姨娘原地晃了晃，她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干瘦的脸皮抽了抽，抿着嘴低下了头，过于单薄的肩头耸了耸，可再抬眼时，表情是平静的。
“……贵妃娘娘，身子可好？”
“好。”
“好、便好。那、可顺心吗？”
“顺心。”
“好，好，好。”
辛姨娘连连三个好，谁也不知她心里是怎么个好法，只是瞧着面上有了喜色，终于像个活生生的人了。
沈卿雪的眼睛动了动，大袖里的手指难奈地磨在一处，就像她纠结的内心。
可她素来能忍，于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还是太奶奶出声，才打破了这母女间的尴尬。
“是五姑娘吗？”
“太奶奶。”
里间传出太奶奶沉闷的轻唤，沈卿雪应了一声，朝门边的辛姨娘一颌首，后者受了惊似的忙忙让开来，请她进了屋。
……
从太奶奶处离开，也只是过了半个时辰而已，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但碍着贵妃的身份，这话总掺着些生疏、礼节，而少了些温情。
到了礼佛的课时，辛姨娘归置好了用具，沈卿雪也不便再留了。
拜别太奶奶后，辛姨娘送了沈卿雪出屋。在院中，沈卿雪停了一停，她有事要说。
她如今虽与唐珩之间矛盾重重，但毕竟有了默契。唐珩给她三日省亲假，是有深意。
清明时，她在宫中悄悄祭奠二姐，被人打扰，也算是一桩心事。
她回身对辛姨娘说道：“明日，我接你同去万佛寺。”
辛姨娘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知她这是为何，但很快收回目光又抵下头去，同时明白了她的意图。
“……好。”她什么也不问，习惯了顺从。
得了回应，沈卿雪便轻轻颌首，随侍女离去了。
和沈卿雪进宫前一晚一样，那晚她也是来到这里，见了辛姨娘一面。
当时辛姨娘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万般叮咛嘱咐，也是没能张开嘴。
今时今日，恍若昨日。
“小雪。”
！！！
沈卿雪猛地抬头直视前方，她没有立即回头去求证，而是等到心潮平复了，才稍稍侧了半身，回了一声，“嗯。”
辛姨娘步下门阶，轻声问了句：“你还……喜欢桃花吗？”
“喜欢。”
毫不犹豫留下两个字，沈卿雪便不再停留，抬袖离去。暗香追得急，心里奇怪娘娘怎么突然走得这么快，像是被人追似的。
赶了几步，暗香还不忘回过头来匆匆福一礼，向辛姨娘道别，然后一鼓作气提裙追上去。
……
“她愿意来，算是想通了。她都能想通，你这个当娘亲的，还要跟自己较着劲儿吗？”
“不一样。”
辛惋跪在佛像前，她整个人都是清瘦的，前些时候又病了一场，那眼窝深陷，眼神浑暗，嘴唇也是细薄得如一片柳叶。
分明是眉眼都和善，依稀还有年轻时的美貌，但那气质沉闷，一股郁气从内而外地罩在身上，不放过自己，也让靠近的人透不气。
太奶奶瞧她这样，也瞧了许多年了，只是摇摇头，不再强求。
太奶奶转着佛珠，又说起了沈卿雪。
“她这趟回来，瞧着和儿时没多大区别了。”
“瘦了。”辛惋一见到她，就心疼。那么纤弱的身子，站在桃树苗边上，比那树苗强壮不了几分。
“心宽了，早晚能养回精气神。”太奶奶看得开，“她面上有郁气，还是冷冷清清的一张脸，可是眼神很定，是个主意稳的。”
意志坚定的人，遇到打击，只会暂时的退后来休养生息，是绝不会被轻易击垮的。
辛惋：“她遇到了难事。”
“她能平安渡过的。”太奶奶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叨着：“懂得藏拙，知进退，就是有时候太较真，早晚会吃苦头的。”
不是早晚，是已经吃了许多苦头了。
沈卿雪沉着气走了许久，像是憋着股气不能松，直到被芙月拦下，她才猛的停下，大喘起来。
暗香一头闷子扎过来，被芙月一只手抵着头按停。
“芙月！”暗香又朝着还在喘息的人低吼，“娘娘！你是撞了鬼？”
可不是，撞了心上的鬼。
芙月心里嘀咕一句，见两人无事，她又杵在一边当根没有感情的木头了。
沈卿雪缓过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事儿，她低骂了一声：“愚蠢。”
“娘娘！”
暗香正好听见了，还以为是在骂她，一下子就委屈了。
“呃……”
沈卿雪心里也乱，眨眨眼看着她，也没即时解释，这误会最怕的就是误了时机，她这一停顿，暗香就坚信是在骂她蠢了。
沈卿雪失语地看着她，又看看边上的芙月，指望着芙月能帮她圆圆场，可她忘了，芙月最不会哄人了。
于是她看芙月，芙月就默默地移开脸，抬头望天，全身都在表示：爱莫能助，自求多福。
那边暗香已经开始揉眼眶了，圆润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着像是真委屈哭了。
“……”沈卿雪抬抬袖，刚想说些什么，这一眼就看清了身处何地。
她就愣了愣。
是在那座园子，假山林立的园子。这么说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
她就是在这里，初遇太子殿下，又被他扯裙子，羞怯恼怒夺裙而跑的。
‘噗嗤’一声，依稀想起当时太子殿下的表情，还有她当时的惊慌失措，沈卿雪就没忍住，笑了出声。
暗香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笑起来的人，她都这样了，娘娘还笑她！
芙月望天，这下误会真大了。
“暗香，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丢下这句话，暗香就真的跑开了，不过她没跑远，就是跑到边上用奇形怪状的石头砌成的水塘边上，瞪着池水里的游鱼，把一腔委屈不平都迁怒出去。
游鱼，何其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