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这么说还好,她此来求情已经是往沈卿雪的伤心处扎了一针,这么一说更是往那被扎得流血的伤心处上撒了把盐,疼得沈卿雪立时没了好脸色,那张应对的面具索性也撕了去,眼露不耐,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她冷哼一声,歇了口气,眉心微皱,“哦,说起来,我沈卿五是有四位姐姐的,那一位,去了哪里呢?”
淡淡一问落到帝师夫人面前,她摇摇欲坠的世家命妇的姿态直接崩碎,猛地站起来瞪着正座之上的人,“你!你果然……”
沈卿雪唇边的笑都显令她触目惊心,舌苔发紧,双腿微颤,若非那要强之心撑着,帝师夫人早已瘫坐在地了。
“果然什么?”冷眼欣赏着帝师夫人的失仪,沈卿雪慢条斯理地说:“夫人,容本宫提醒你一句,谨言慎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还要本宫教你吗?”
外间,李嬷嬷听闻消息匆匆而来,她是当贵妃年纪小又心善,唯恐受了欺负言语上吃了亏。可还没转到殿门前就被人捞了过去,一把年纪了身子骨都抖了一抖。
芙月捂了李嬷嬷的嘴,面无表情地无视了她的眼神警告,偏了偏头示意她只听着,暂时不要妄动。
按常理来说,芙月这个霸道护主的姑娘应该亦步亦趋地守在贵妃身边,但她怎么就在外面候着了呢?因为唐珩早就吩咐过,一切和帝师府有关的人,都交给贵妃亲自处理,等贵妃处理不好了,她们才能插手。
芙月懂了,只有手刃仇人才能得到最大的痛快!果然最懂娘娘的还是陛下啊!
外间一切没有引起殿内人的注意,只因气氛紧张。
帝师夫人许多年不曾被人这样当面折了面子,教她规矩?何时一个姨娘生的小丫头也敢这么跟她说话了?!
可一想到沈卿芳,帝师夫人又只当没听见,口吻也不大好了,生硬地说:“你父亲会周旋,请陛下收回成命,只需娘娘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
“夫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帝师大人可不是那等会为了骨血亲情影响了大局的人。”
帝师夫人当头一震,如鼓雷入耳!是,她太清楚了!当年她就是搬出了‘大局’,才逼得沈守正默许了她做的事。
那个孩子,那片肮脏的湖水,那段埋葬在不可说之下的脏事……都如潮水般向她翻滚而来,那沉重压抑得灭顶之感骇得她猛喘一口气!
“夫人!”
宫女一见她僵直了身拍了胸口,似是胸闷,脸色也发白,眼神无光,一副被恶鬼缠身的模样,赶紧上前来搀扶了她。立时又有人要去传太医。
帝师夫人顺过了气,推开了宫女,直勾勾盯住正座上的女人,她到这时才看清了,这不是从前那任人捏扁搓圆的帝师幺女,这是贵妃,荣宠一时甚至陛下仍未腻烦的贵妃娘娘!
“你果然还记着!我道你是雨夜里跪了一场,烧得糊涂不记得那些事儿了,没想到啊,你戏演得真好!把所有人都瞒了过去,如今又如何呢?你是打算替你那个不知羞耻的娘报复我,还是替你那姐姐向我索命?!”
她一口气说完,言辞激烈,情绪大乱之下虚汗冒了一身,鬓角微湿,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她这模样倒是十足十的大家贵妇的派头,气氛逼人。
帝师夫人本就出身权势错综复杂的大家族,自小见惯了尔虞我诈,耳濡目染之下早已经练就了极好的表面工夫,心里多恨,脸上也能挂着有礼的笑,三言两语避重就轻。
可如今却扬声起泼,那气势越足反而越落了下风。沈卿雪稳坐高位,气息不乱地瞧着她。
沈卿雪的眼神早已变了,黑得如不见光的夜,她就看着对面之人的歇斯底里。真是天道好轮回,她冷眼漠视下人将一条活生生的命溺死的时候,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也将尝到失去骨肉血亲之痛!
她色厉内荏,可沈卿雪已经看透了她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了,不过是负隅顽抗、自欺欺人。
几步之隔,一人面红耳赤,一人气定神闲。
在这表面平静实际上却暗潮汹涌下,芙月凛了眼色,手指活动起来就要进殿,可又停下了。
沈卿雪蓦地笑了,无声地笑了,她一双美得堪比画中人的明眸微微勾起眼尾,似飞凤摆尾,弧度恰到好处,多一分则风尘,少一分则无神。
此情此景下她这一笑,实在令帝师夫人毛骨悚然,只能怔怔望着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招架不住这个不起眼的幺女。
帝师夫人失魂落魄地出宫了,哪怕到最后,沈卿雪也没有为难她。可两人心里都清楚,黑云压城,暴雨早晚会到。
出了正阳门,帝师夫人抬手望日头,这暴雨冲的不只是她,参与沈卿宁之死一事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一个……都跑不掉。
“夫人!”
候在正阳门外的下人们眼见着她倒下,惊呼着奔来。此次进宫回去,帝师夫人就病倒了,说是舍不得女儿,担心而病。
其它的,再无人敢多说了。
沈卿雪端坐在座,久久无声,没有人敢去惊扰她。许久之后她起身,缓缓移步来到门边,扶着雕花红木门,抬眼望着碧色如洗的天空,她方才打击到了仇人,她应该畅快地笑的,可她却笑不出来。
离开的人永远地离开了,并不会因为仇怨得报而重回人世。
她只愿,逝者安息。
而这一天,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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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卿雪和帝师夫人虚与委蛇时,明珠已经离开冬宁宫了,西疆使臣派人来寻,有话要和明珠交待,这是打算将明珠留在东黎了。
“西苑那里可安排好了人?”
“娘娘放心,不会出差池。”
沈卿雪还是叮嘱了一遍:“此事不可大意,明珠是西疆公主,多少人盯着她,若她出事了后果不可预料,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
她知道从西苑到冬宁宫,走近路势必就要经过司正司,这无疑于兔子在虎狼洞口路过,不知道哪天就被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