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昏黄的屋里看不清彼此眼底的意味,画扇手微微抖了一下,连忙退后半步,垂下头温声道:“殿下英俊非凡,器宇轩昂,更是天之骄子,生来就该意气风发,不该这样一蹶不振。”
“呵……”秦王笑了声,头埋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摆摆,道:“你下去吧。”
“殿下……”画扇静静看着秦王,秦王缓缓闭上了双眼,没有再说话,不一会儿后便能听到他细匀的呼吸声,仿佛睡得很沉很沉。
“殿下,您好久没有睡过了,好好睡一觉吧。”
等秦王彻底睡熟,画扇弯下身,将秦王一只手抗在肩上,缓缓朝床榻挪去,替秦王解开外衫中衣,脱下鞋子,盖好棉被,放下床帘,画扇回到外厅,将香炉盖打开,往里面添了香,然后再盖上,转身出去了。
次日,秦王醒来,才睁开眼便看到窗户里透进来一抹明亮的光便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瞬即穿好中衣外衫,随手将满头长发用一支玉簪挽起,套上靴子便猛然打开门。
迎面是宽阔的院子,明亮的日光,还有两旁静立的侍女。
“殿下醒了,是否要叫画扇姐姐来洗漱?”侍女屈身问。
秦王偏头看了侍女一眼,侍女当即浑身闪过一股激流,身子瑟瑟发抖。侍女进府很少看到秦王发脾气,一旦秦王发怒,那便是天地震荡!
侍女低着头不敢说话。
“本王昨夜为何会睡着?”秦王凛声问。
“奴婢不知。”两名侍女跪在秦王面前,紧紧低着头。
“为何到了子时却没人叫本王?”
“画扇姐姐说让殿下好好睡一觉,殿下已经好久没有睡过觉了。”侍女回。
“放肆!”秦王冷冷盯着脚下匍匐着的侍女,“本王说的话还不及画扇说的管用了?”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不敢?”秦王怒不可遏,“既然你们连主子都分不清,还留在王府做什么?找王妈妈领十两银子,各自出府去!”
“奴婢知错,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女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两名婢女哭做一团,声泪俱下,秦王冷冷看了一眼,提步欲离去。
画扇猜着时辰正好过来伺候秦王,看到这一幕早猜到了缘故,急忙走上前半蹲着身子朝秦王求情:“殿下息怒,此事都是奴婢一人的主意,和她们没有关系。殿下若要怪罪,便怪奴婢吧。奴婢冒昧,在殿下酒里下了催眠的药,还在香炉里点了安神香,使得殿下一睡不醒,都是奴婢的错,请殿下责罚。”
画扇一动不动半跪在秦王身前,恭敬有余,却没半点惧色,秦王看着画扇,想发怒,可又沉默了很久,临到最后只有一句:“带她们下去,没有第二次!”
“是,殿下。”画扇偏头看两名丫鬟,丫鬟们连忙站起来,退着往后走,直到消失在阁楼转角。
秦王看着画扇道:“安珏呢?”
“在西院子湛的房间睡着,殿下要找他吗?”画扇问。
秦王想了下,“不用,本王过去就行。”
“是。”
画扇恭送秦王离开,然后往丫鬟的厢房去,两名丫鬟心有余悸,却又颇有些庆幸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着。
一名丫鬟道:“我就说殿下不会责怪画扇姐姐吧。”
“是啊,只要有画扇姐姐撑腰,什么事殿下都不会计较的。”
“哎,你说那个犀岳,也真是个没福气的,殿下这样的郎君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她竟然到手都还能把自己弄丢了,你说她冤不冤?”
“冤什么冤?俗话说有缘无分,她命该如此。可画扇姐姐就不一样了,没有殿下给的情意,却能承了林犀岳的缘,跟殿下过一辈子,将来说不定还能母仪天下呢。到时候你我可是后宫皇后的贴身宫女,那身份可谓是一朝飞天呢。”
“是啊,是啊,不过这画扇姐姐也太不上心了些,那个林犀岳都消失这么久了,肯定是死了。画扇姐姐不趁这个时候跟殿下再进一步,每天还这么当殿下是主子一样伺候,猴年马月殿下才会娶她啊?”
“你们在这里瞎说什么?”画扇冷着一张脸从游廊拐角走上前,丫鬟们见到画扇急忙相视一眼,垂首站好。
“画扇姐姐,我们……”
“没事少说闲话,方才你们那番话给我听到我还可以念及旧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若是殿下听到,你们的小命都没了!殿下对林犀岳的感情岂是我能取代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妄想顶替她,你们给我记清楚了,以后这种话别再让我听到,不然就算是我,也不会原谅第二次!”画扇怒道。
丫鬟们很少见画扇发怒,这一发怒,纵然是平日里再温和,却也变得瞬间不同以往,丫鬟们也不敢冒险,连连称是。
“好了,没事就下去,别再说这些。”
“是。”
汀芷园里柳枝睡到太阳都快下山才醒过来,小英命人给柳枝端了盆热水进来,然后扶着她从床榻上起来,柳枝按着额心道:“没想到酒的后劲会这么大,我睡了有十个时辰吧?”
小英笑道:“哪有那么夸张,也就八个时辰,还算好。”
“八个时辰?”柳枝有些不信,扭头往窗户看了一眼,窗户正开着,越过杨树墙垣还能看到已经接近山头的太阳,“太阳都快下山了。”
小英伺候柳枝洗了脸再扶着她坐到菱花镜前,一边给她梳发一边道:“虽然眼下已经入春,但太阳还是落的早。对了,方才画扇姑娘过来说让姑娘去西院针织坊看看,看看您喜欢什么样的款式和颜色,挑一些出来,过两日给你做几套新衣服。”
“给我做衣服?”柳枝愣了下,“为何给我做衣服?”
小英笑道:“画扇姐姐说柳枝姑娘还不定要在秦王府待多久,您进来的时候什么行李都没有,总不能一直穿着您身上这套吧?再说过几天日子暖和了,您身上这套也穿不住啊。”
“那随便给我找两套就好了,我现在不是你们王府里的人质么?还用对我这么周到客气?”柳枝轻笑道,可回头想起昨晚秦王给自己道歉的情景,柳枝却又有些迷糊,念念道:“殿下昨晚来给我道歉了?”
小英笑着点头:“是啊,柳枝姑娘忘了?殿下昨晚可诚恳了,还和姑娘喝酒呢,姑娘喝了好几碗,殿下也喝了好几坛呢。其实想想,自从林犀岳不见了以后,殿下已经好久没和人这样畅怀聊天了,柳枝姑娘是头一个呢。殿下一向都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喝,偶尔会叫上安珏,但安珏喝几口就偷偷跑了,有时候就连奴婢都觉得殿下好可怜。”
“可怜?”柳枝颇有些错愕,笑着摇摇头,“你们殿下那可是皇帝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天下第一人,你竟然说你们殿下可怜,那这世上还有不可怜的人么?”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殿下呢?”小英听到柳枝酸秦王,气得一把将梳子扔到桌上,气鼓鼓瞪着柳枝,“真不知道我们殿下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损我们殿下,你问问全府上下,有一个人觉得我们殿下不好?就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把我们殿下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哼!”
小英气得转身跑了,留下柳枝莫名其妙的望着门口。
其实仔细想想,那一日的事虽然秦王做的有些无情,但她柳枝和秦王非亲非故,秦王确实没有义务要顾着她。不能因为她觉得人应该善良,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要求世间所有人跟她一样,说到底秦王也没有什么错。
在金府水池里,秦王还救了她一命,就算秦王真的有错,那也算打平了。
也许对于秦王,不该再怀着那份莫名的执念。
柳枝不禁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物,会让整个王府的人心都向着他?如果他真的那么无情无义,那王府里的丫鬟小厮又怎么会对秦王如此死心塌地?
罢了,自己原不原谅秦王又有什么意义呢?秦王根本不用在乎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转眼天又暗沉了下来,到了晚膳时间,小英还没有回来,柳枝一整天没有吃东西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实在等不到小英,柳枝决定自己去厨房找厨娘要两个小菜。
才出门便看到对面游廊上画扇带着四名婢女端着盘子往这边过来,柳枝愣了下复又回到房间,画扇到了门前微微笑着对柳枝道:“姑娘饿了吧?殿下吩咐画扇给您做了晚膳,等一会儿殿下会过来和姑娘一起用晚膳。不过殿下也说了,如果姑娘等不及可以先用着。”
柳枝很想说‘好啊’,不过还是客客气气道:“无妨,柳枝等殿下就好。”
画扇笑笑:“嗯,那姑娘先坐会儿。”
“嗯。”
四名丫鬟上了四盘菜,然后转身又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端着四碟菜进来。八菜一汤,五荤三素,也不再全是鹿肉,柳枝颇有些意外,问画扇:“今日怎么不都是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