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山间小道,风带着腥臭的咸湿味一阵阵灌进李成肆的鼻息,李成肆环顾了眼四周,没有丝毫停滞。
一步步接近山巅,可是还是没有动静,直到来到天堑前那处石林,李成肆看到满地的残肢断骸时,突感一阵恶心,扶着身旁的石柱吐了出来。
自小养尊处优,连死人都没见过几次,李成肆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震撼。
“沁阳,沁阳,你到底在哪里?”压抑住心中蓬勃的不安,李成肆嘶声大喊,可是约他前来的人临了还是没出现。
李成肆在山上等了很久,叫了很久,也找了很久,可是就是没有回应。
如果他知道发生在春红楼的事,也许也会觉得,自己被耍了。可是那明明就是沁阳的笔记,就算是别人模仿,他也能看得出来。
那就是沁阳!
绝不是声东击西!
李成肆无法,只得转身下山,如果对方真的有备而来,一次爽约之后,必然还有另寻办法。
拉长衣领将半张脸埋在领子中,李成肆走在汴京城里,原本是想回春红楼,可是最后还是向着乐清侯去了。
尽管已是青天白日,可乐清侯府的大门还是紧紧闭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乐清侯府看上去竟有种萧条的感觉。
李成肆走到小巷子中,随便拉了个行人,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上去敲门,问沁阳小姐在不在,若是在的话,请她去长江和心亭见一个人。
路人兴高采烈的将银子揣到怀中,兴冲冲跑过去敲门,敲了两下之后,门从里面打开了。守门的小厮问:“你是什么人?”
路人说:“有位公子让我转告沁阳小姐,请她去和心亭一见。”
“这位公子姓什么叫什么?”
路人回头往深巷看去,摇了摇头,正打算回答时,府门内突然冲出一群人朝着路人方才看的方向追了出去。
李成肆见状,翻身上墙,转眼消失在深巷之中。
沁阳果然出事了。
李成肆想不明白,经过上次行宫的事,现在不论是河西王、皇上还有乐清侯,应该都会怀疑离王府那个世子的真假。既然如此,乐清侯必然会和离王撇清关系断绝往来,那沁阳又怎么会出事?
从乐清侯府冲出来的护卫并没有找到李成肆,来来回回在深巷之中穿梭盘查,可李成肆早已离开了这一片街区。
回春红楼的路上,李成肆想的出神,以至于撞翻了街边卖泥娃娃的小摊也没停下。
“喂,你怎么回事,给我站住!”商贩冲上去一把抓住李成肆肩头的衣裾,李成肆回头,看到一地狼藉,愣了下,问:“这是我撞的?”
“不是你还有谁?这么多泥娃娃,你看看怎么办?没人买,你让我老婆孩子都喝西北风去?”商贩一手叉腰一手拽着李成肆不放,怒道:“看你人模狗样,不要以为仗着身份权势就想要我放过你,告诉你,没门儿!狗急了还跳墙,今天你不赔我,我死也拖你垫背!”
李成肆淡淡瞥了眼满地狼藉,“多少银子。”
“一两!”
“给!”
李成肆顺手将腰间钱袋接下来扔给商贩,商贩接着钱袋掂了掂,发现不像是一袋子铜币,打开一看,竟然全是银子,于是从中拿了一个就塞到李成肆手里,“还给你,以后走路长点眼睛。”
对于商贩的举动,李成肆颇有些意外,没想到商贩竟是知道满足的人。回头正打算将钱袋栓到腰带上,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李成肆转身看去时,已经没有人影,同时钱袋也不见了。
“呵……”李成肆摇摇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商贩拿了银子心里也还算舒坦了不少,见到李成肆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问:“小伙子,要不要我帮你把钱袋追回来?我看你牛高马大的,就这么让人欺负了也不在乎?”
“不过就是几十两银子,就当成是他走运了吧。”说罢李成肆转身便准备离开,商贩反倒有些不乐意了,跑上去拦住他:“你这个人是不是傻?人家欺负你你就让人欺负?凭什么啊?就算你不在乎那几十两银子,可你不能不在乎他欺负你啊。”
面对商贩的义愤填膺,李成肆颇有些意外,却还是摇摇头走了。
“这人真是有病!”望着李成肆离去的身影,商贩也摇头。
而在商贩对面,一名衣饰华丽头戴斗篷的女子却不禁落下了泪,丫鬟见状忙递上手绢,女子接过按了按眼角,丫鬟劝道:“小姐不要哭了,您哭奴婢也难受。这世子也真是够蠢,他为什么不追上来?追上来小姐您就有救了。”
“小锦,你说成肆他是不是注定跟我无缘,明明就在不远处,可他就是看不透,也不愿意为我上心。”女子泪若悬河无法制止,丫鬟扶着女子,也跟着哭。
“小姐回去吧,万一被封公子发现,您又要挨打。这才几天,您身上已经找不出一处好的了,奴婢看着都心疼。”
“小锦,这样的日子你还想过么?”女子忍住润湿的眼眶,声音里浮起一抹绝望,丫鬟手一抖,紧问:“小姐,您可不能轻生啊!”
“如何不能?”女子缓缓闭上双眼,“我知道你早就有了这个打算,只是念着我没人照顾这才一直忍着,你房间枕头下那把剪刀,放了两日了吧。是不是每晚睡下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看,恨不能一刀戳进自己的心窝一了百了?”
“小姐……”丫鬟使劲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那是什么?”
“那是……那是奴婢用来防身的,对,防身的!奴婢总被人欺负,女婢放把剪刀以备不时之需,小姐您误会了!”
“误会?那管家凌辱你的事也是我的误会?小锦你不用怕,其实我也不必你高贵多少,死了没什么大不了。你我结伴而行,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回到离王府,你要继续忍受管家的欺辱,而我,也一样要被寒智封糟蹋。你说我父亲都不管我了,我们还在期望着什么?李成肆他救不了我,就算救下了我,我又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你我就这么走了,不是更轻松么?”
“小姐……您真的想……”
“嗯。”
“到哪儿小锦都跟着您。”
女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抬手轻轻摸了摸丫鬟的头,无力道:“下辈子不要再伺候我,我不能再连累你。”
“不,小姐,小锦说了,到哪儿小锦都跟着您。从小开始小锦就跟着您,阴曹地府,黄泉末路,小锦什么都不怕,就怕小姐不要我。”说到这里,丫鬟蓦地哭了出来,紧紧拽着女子,女子将丫鬟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好,带着你,我绝对不会扔下你,不会像李成肆对我视而不见一般,如果换做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嗯,小姐!”
李成肆不知道,自己的一时心灰意冷,竟然错过了沁阳的生机。如果当时听商贩一声劝,如果自己稍微上一点心,也许结果就会大不一样了。
李成肆走了以后,沁阳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直到一阵风从逐渐热闹的街市上涌过,沁阳不自觉抱紧自己,丫鬟忙将貂毛氅子拉紧了些,道:“小姐,先回去吧,至少回一趟侯府,虽然侯爷偏心,但夫人她……”
“母亲……”沁阳恍然想起,几日不回乐清侯府,竟然忘了那里依然还有在乎的人,“嗯,先回一趟侯府。”
丫鬟抹干泪笑了,“嗯。”
乐清侯府。
原本以为卷进储君之争,便能一朝翻身光宗耀祖的乐清侯,此时站在前院大堂匾额之下,举头望着那一方金光闪闪的鎏金大字,看不出悲喜。
管家急忙忙跑来:“老爷,小姐回来了。”
“沁阳?”乐清侯愣了下,“把她叫过来。”
“是,老爷。”
丫鬟陪着沁阳一路朝后院走,方进白拱门正要上游廊时,管家追上来:“小姐,小姐,老爷请您去前院。”
听到背后的呼唤,沁阳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丫鬟小心抬头看了眼沁阳,恍然瞥到沁阳眼角荡漾的一抹寒冷,心头一紧,急忙忙跟紧了。
管家见沁阳不理会,心中甚是不解,嘀咕着:“明明没多远啊,怎么会听不见?小姐听不见就算了,小锦也听不见?”
“小锦……小锦……”管家转而呼唤小锦,小锦素日还是很敬畏管家的,听到管家叫她,脚步不由变慢,挣扎着想要回头。
“小锦!”沁阳冷冷唤住小锦,“继续走!”
“是!”
沁阳和小锦非但没有停下,脚步还变得越发快,管家毕竟年纪大,追赶不及,于是只能气喘吁吁扶着游廊栏杆望着沁阳离去。
“这小姐和小锦是怎么回事?”管家百思不得其解。
下了游廊穿过假山,便到了乐清侯夫人王氏的寝居,寝居门外王氏的贴身丫鬟正蹲在石阶下扇着炉子,没注意到沁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