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黄妈妈和丫鬟面面相觑,又道:“那沁阳小姐怎么知道世子在春红楼?此事妈妈我绝对没有外传,世子的行踪怎么会暴露?还有如果沁阳小姐想给世子写信,为何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她是想警告我们春红楼?那也太心狠了,我们既没做不利于世子的事,腆着脸说一句,我春红楼也算是给世子行了个方便,做了一时的庇护之所。这好好地反倒招来祸患,妈妈我也是看在世子是西月的朋友份上,这才敢揽祸上身,还请世子跟沁阳小姐说清楚,不然春红楼也不再欢迎世子!”
丫鬟见黄妈妈变了脸色,似是颇有些愤恨,小声劝道:“妈妈,那可是世子啊……”
黄妈妈冷哼一声,“世子又如何,我黄妈妈在汴京城摸爬滚打了多少年,什么大人物没见过?若是这么容易被欺负,那你们早饿死了。来者是客,我也不是故意磕碜世子,只是三儿从小在我春红楼长大,我视他如子,西月跟他感情也不一般,现在因为世子的缘故就这么平白没了,妈妈我是没法跟西月交代。等西月醒了,世子想想该怎么和她说吧。”
说吧黄妈妈拂袖而去,丫鬟想起三儿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含着泪又恨又怕的瞪了李成肆一眼,转身跟着跑了,留下李成肆站在三儿尸体面前,心中百味杂陈。
为什么沁阳会知道自己在春红楼?
为什么她会用这种方式来联系自己?
等林西月醒了该用什么面目面对她?
李成肆缓缓蹲下,望着三儿青紫的脸,茫然无措。
“是我的错,害的你丢掉了性命。”
就在此时,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风啸,李成肆当即腾身往一侧掠去,只见原来他蹲下的位置上,赫然立着又一只箭,箭镞上也串着一封信!
“岂有此理,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你……”李成肆死死盯着还在颤动的箭身,手指节节僵硬,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沁阳,如果真是你做的,我不会原谅你!”李成肆深深闭了闭眼,慢慢走过去,左足猛的一蹬地面,箭身受震,从地面石缝中震飞,抛到空中。
接着丝娟的保护,李成肆一把抓住箭身,迅速将信取下来,展开。
“辰时北荒山巅一见。”
“北荒山?”李成肆沉吟道,“那不是皇兄去的地方?沁阳为何会在那里?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盘旋在脑海,李成肆指尖微一用力,纸页碎成粉末,从轻薄的丝娟上缓缓扬下。
三儿的尸体李成肆不敢动,只能把两只箭处理掉,就算他想替三儿收埋,黄妈妈也不会准许。
北荒山。
李成肆默了一下,转身从后院小门出去了。
就在李成肆走了以后,整个春红楼的后院都喧腾了起来,游廊上,花园中,假山里,甚至连柴房库房都来来回回穿梭着人影。
因为林西月不见了。
风风火火从前院赶回来的黄妈妈冲进林西月的厢房,望着空落落的床榻,问:“西月人呢?你们怎么看人的?”
“环儿也不知道,方才前院的曼鲤来找我,我跟她去厨房端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人了。环儿以为是西月姐姐醒了,找不到人便走出去了,所以也跟着到外面转了转,可是整栋楼环儿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西月姐姐。”环儿哭哭啼啼,哭的黄妈妈更是心慌。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不赶紧把西月找出来,等秦王回来,我也保不住你!”
环儿急忙擦掉眼泪,轰然跪下,抱着黄妈妈的腿求饶:“妈妈您救救环儿啊,环儿也是从小在春红楼长大的,虽然比不上三儿能干,但环儿打心眼里把妈妈当做亲生母亲,妈妈您救救环儿啊!秦王殿下那么紧张西月姐姐,肯定不会放过我,环儿不想死,不想死啊!”
“没出息!没听到叫你赶紧找人吗?还在这儿哭,哭能把人哭回来你哭瞎去我都不管!”看着死死拽着自己的环儿,黄妈妈又急又气,“把前院的姑娘们都叫回来,西月肯定还在楼里,楼里又没别人,她醒过来说不得真是见屋里没人所以才出去的。现在找不着人可能是体力不支倒在什么地方也没人发现,叫姑娘们都用点心,看仔细点,别毛手毛脚把人踩着了。”
丫鬟一听觉得有理,愣了下赶忙站起来,“妈妈说的是,环儿这就去叫姐妹们。”
等环儿一走,又一名小厮进屋到黄妈妈跟前,神色颇有些为难,黄妈妈横眉问:“做什么?”
“黄妈妈,小的总觉得今晚的事有些不对劲。”
“什么意思?”黄妈妈心头一紧,小厮叹口气道:“我们春红楼素来不招人怨,几十年也没出过命案,可是三儿就这么公然死在后院,妈妈您不觉得奇怪么?”
“废话,能不奇怪?”黄妈妈气不可遏,小厮缩了缩脖子,又道:“小的听说三儿死的时候急忙忙赶了过去,当时咱们楼中的人,几乎能去的全去了不是?”
“你是说有人故意的?”黄妈妈察觉三儿说的极有道理,心下一凉,小厮继续道:“就是这个意思!虽然小的书读的不多,但也知道兵法有云,声东击西。三儿的事惊动了我们整座楼,不然妈妈想,对方为什么会选择三儿?为什么不是看门的妈妈?因为对方知道三儿处事圆滑,很得我们整个春红楼人的喜欢,如果是他出事,才能引来我们所有人。那我们大家都挤在这里,其他地方的防备自然就松了,甚至可以说让对方如入无人之地!”
黄妈妈登时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本以为林西月只是昏倒在楼中某个地方,将人找出来就没事了。
“老了不中用了,就连你都能看明白的局,妈妈我却没能想明白。”黄妈妈一头坐在西窗下的矮几上,瞬间颓然,明明只有四十岁的人,却像是七八十岁一样,双目浑浊,失去了她本来的风光和霸道。
小厮心知秦王回来,知道他们把林西月弄丢了,犯下如此大错必然不会干休,可是现在有什么办法?人已经不见了,也没地方找去,于是只能垂首站在黄妈妈身旁,两个人默然无语,任由一楼的姑娘们,小厮们,妈妈们,怀揣着一线希望,漫无目的不知疲倦的找啊找。
不知道真相其实更幸福。
“妈妈我自认为一世英名,这春红楼在汴京城屹立多少年不倒,直到今日,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听西月的劝,在楼中高价养上一批江湖客。今晚的事,但凡有一两个高手在,西月也不至于被掳走而毫无动静。”黄妈妈悔恨不已。
小厮道:“妈妈当初为何不听西月姐姐的劝呢?我们春红楼也算是财大势大,养一批死士并没什么困难。”
黄妈妈摇摇头:“不是我不愿,而是不能。”
“为何?”
“其实从这个西月出现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个西月不是以前那个西月。只是拿不定主意,所以不敢贸然挑开,后来她说要出楼,索性便把她送出去,只是没让我想到的是,她竟会为春红楼而答应委身于谆王。这事要是放在以前的西月身上,就算春红楼整楼的人为之付出代价,她也不会屈从谆王。”
黄妈妈无力笑了笑,“以前那个西月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都清楚,看上去风光无限,可是手段比妈妈我还毒辣些,妈妈我是又喜又忧啊。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接管了春红楼,春红楼的未来妈妈我是不用担心了,可是你们就苦了。”
“那时候她三番五次提醒我豢养死士,我不是不动心,而是害怕。她在汴京城中要人脉有人脉,要名气有名气,要财力有财力,如果再给她一批死士,妈妈担心她会玩火自焚,所以就算别的歌舞坊年年引进高手护院,可妈妈我还是仰仗着在汴京城的地位,不肯动这方面的心思。”
“这不是妈妈的错。”小厮劝道。
“罢了,对与错也都没关系了,你让她们累了就都回去歇息吧。”
“嗯。”
在大蜀西方有一处寒峰,这里终年大雪,山脚常年积压着小腿深的雪,来往行人极少,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听不到任何一点声响。只有一脚一脚钻进雪碴子时,才会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快声音传到地面,便随着山谷夹壁涌来的风消散。这片雪原,就好像被附上了某种魔力一般,吞噬所有生命的迹象。没有雪貂跑过后留下的浅浅痕迹,更没有从雪窟窿里钻出来觅食的雪豹,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和着天尽头,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这里本该是青山纵立,绿水环绕。有凉悠悠的雾霾迷茫,有叽叽喳喳日夜不歇的鸟语虫鸣。还有扁舟水榭,落雁纷飞。
可是如今什么也没有。
大师傅背着林老夫人,从茫然的天地之间掠过,打破了这死寂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