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月一口气说完，中间不带喘气。
子湛偏头看她，莫名眨了眨眼，“你想的……”
“怎么？”林西月问。
“比我好。”子湛耸耸肩回头坐好。
“什么叫比你好？”林西月察觉子湛话中有话，急问。
“我就是想讲个故事解解闷，没想到你比我讲的曲折多了。”子湛摊手道。
“什么？”林西月登时一怒，“你骗我的？根本没有什么姑娘？”
子湛抬眸看她，“哪有什么姑娘？踏雪就是我在皇家狩猎场外面捡来的，当时它刚出生，母亲不知是外出觅食还是怎么的，它就落在马道上，我看它可怜，所以就捡回去养了。没想到长大后，竟然是匹良驹，算是我捡到宝了吧。”
“你确定？它明明就不像中原的马！中原的马壮硕非常，但它虽然壮，可四肢明显精瘦，和一般的马不一样！”林西月更倾向于先前的故事，这马说是匈奴那边的，林西月还信几分，说是皇家猎场外捡的，那怎么从来没在皇室马棚中见过这种品种的马？
“哦，那它就是姑娘送的吧。”子湛也不和林西月争论，“嗯，就是踏雪临死前送给我的，让我以后天天看着踏雪想她，这样你觉得可还完美？”
“黄子湛！”林西月被子湛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气得不轻，竟将他的全名喊了出来，子湛愣了下，“怎么了？”
“你不说清楚今晚就别想睡！”林西月恨恨道。
“那你问踏雪去，正好，它来了。”子湛回头望向前方树林，只闻一阵马蹄响动，霎时林西月感觉地面都震得‘嘚嘚’作响。踏雪明明个子不算很大，为何跑起来比一般的马阵势都要大？
冲到子湛身前几丈时，踏雪急忙双蹄按地，身子微微后倾，借着地面的摩擦卸掉奔跑的余劲。
“回来了？”子湛朝踏雪微微一笑，踏雪站稳了后才走上前，将头凑到子湛手上，子湛轻轻摸了摸它的鼻子，踏雪便发出了一阵很轻柔，像是撒娇一样的轻吟。
“好了，去歇会儿吧，明日还要奔命呢。”子湛轻轻拍了拍踏雪鼻子，踏雪好像还有些舍不得子湛的抚摸，不肯离去，子湛见状，抬手对着踏雪额头故作佯怒敲了一下，“还不去？”
撒娇不管用，踏雪这下老实了。
踏雪刨了两下地，终究还是走了。
“好了，你也歇会儿吧。不用担心他们追上来，深夜赶山路，谁赶谁吃亏，我们也不列外。”子湛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只见墨黑的云层之中，点缀着漫天的繁星，一闪一闪，晶亮好看。
林西月没有说话，也仰头看天。
一颗颗明亮的星凌乱错落洒落在天上，像是毫无章法一般，可随着夜色渐深，越来越多的星星被点亮起来，慢慢汇成了一条河，星光闪闪，像是朝着某个方向奔腾而去。
“小时候宫里的老人说，人死会化作天上的星，你信么？”子湛忽然问。
林西月想也没想，“不信。”
“为何？”
“古往今来，死了多少人，若都化作了天上的星，那天还没被挤满呢？”林西月颇有些不屑道。
子湛闻言不禁笑了，“你这想法……”
“不是么？”
“那照你这么说，天上的星不也有陨落的时候么？说不得就是因为你所说的挤不下了，所以便被挤落了呢？”子湛问。
“哦，那就当我说错了吧。”
“被你一说，我都不知道该聊什么了。”子湛摇摇头，复又安静躺好。
“那就聊踏雪吧！”林西月霎时又有了生气，忍不住朝子湛旁边挪了下，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子湛偏头，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们姑娘都很喜欢听男女之间的情怨故事？”
林西月仿佛又闻到一丝‘好故事’的味道，急忙抓住重点穷追不舍，问：“你们姑娘？说，还有谁？”
子湛瞥了林西月一眼，缓缓道：“当年我和她说踏雪的故事时，她也是觉得我说的不好，就跟你刚才一样，甚至比你还要失望。看来我这讲故事的能力，这么多年一直没长进啊。”
“她是谁？”林西月忽感浑身的疲倦都为之荡涤一清，只剩下满满高涨的激情和好知。
“她是方尚书千金，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方尚书和我父亲交好，所以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双方父母便指着对方妻子的肚子开玩笑说，要是以后生了两个男孩儿，就让他们做一世的兄弟，若是生了两个女孩儿，就让她们做一世的姐妹，若是生了一男一女……”
“就让她们做一世的夫妻！”林西月忙道。
子湛看了林西月一眼，愣了下，点头道：“是啊。”
“那后来呢？她人呢？”林西月又问。
“因为听我说了踏雪的故事，所以负气离家出走了。”子湛简单一句话带过，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林西月眨眨眼，“你没去找她？”
“当然找了！”子湛有些震惊的看着林西月，“怎么可能不找？不找我父亲能放过我？方家伯父伯母能放过我？当时我寻遍天下，把秦王交我的差事全部推了干净，骑着一匹马就开始了四海为家的生活。可是我找遍了大城小县，就连她平时交好的姐妹的远方亲戚都走访了一遍，这天下可谓没有一处没有我的脚印！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没能找到她！”子湛说着明显有些心累。
“她就这么失踪了？”林西月不甘心问。
“不然呢？”子湛道，“她一个姑娘，既无一技之长傍身，连饭都不会做来吃，离开了父母还能做什么？还怎么生活下去？”
“那她……”林西月也觉得子湛说的是，虽然和自己想象的曲折故事出入还算大，但子湛说的有道理，这就是现实。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哪里懂生活的艰难？
换做是前一世的林西月，若是听情郎说了他的情史，怕是也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然后也不知将来会如何了。
其实要真是这样，还干脆些。哪里还有后面那些事？
林西月的思绪飞了老远，子湛还自顾自讲着故事。
“虽然我遍访天下，始终都找不到她，但我无法原谅自己，毕竟她还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纵然黄家已经败落，她承蒙不弃，还愿意嫁我。我怎么能辜负她呢？就算是踏遍千山万水，我也一定要找到她，然后将她交付到可信赖之人的手上，让她一世无虞。”子湛道。
“你凭什么把她交给别人？”林西月听到子湛的话，当即反驳道，“她喜欢你，又不怕和你吃苦，你为何还要将她交给别人？”
“她愿意吃苦，可我不愿意让她吃苦啊。”子湛苦涩一笑，“我后来的处境，哪里还配拥有妻室？天下间又哪还有千金小姐，享受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再回头吃苦熬日子？”
“谁说没有？你不能用你自以为是的目光看世间所有人……”
“那你会么？”
“当然会！”
话刚出口，林西月登时一愣，怔怔望着子湛，却见子湛微微一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记得你的承诺，下辈子我会去找你。”
原来子湛绕了这么大一圈，是在给林西月挖坑呢！
子湛这个人啊！玩起心机来，真是防不胜防！根本就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被子湛设计，林西月心下气不过，可还是没敢当即怨愤他，只小声的回头自顾自嘀咕着，“我又不是君子，还下辈子呢，下下辈子都没关系……”
子湛也不知听没听到林西月细细碎碎的念叨，只静静仰躺在大树上，问：“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她的么？”
“怎么找到的？”林西月显然已经没有了什么兴趣，子湛问，她就顺着他发问而已。
“之前不是说我去雪山之巅么？就是在那里找到的她！当时她正坐着一匹雪白的宝马，其鬃毛犹如银针，闪闪发光！我说，这匹马还真是马中极品。她问，你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我说，好啊，那它叫什么名字？她说，就叫踏雪吧，挺好听的……”
“黄！子！湛！”林西月气得登时一如炸锅的油，蹭蹭冒着油泡，林西月双手攥紧，猛然回头，恶狠狠瞪着子湛道，“你再敢说一个字！”
“那我不说了。”子湛睁大双眼紧张盯着林西月，林西月胸前大起大伏，穿着粗气，恨恨盯着子湛看了半天，子湛果然没有再说一个字，最后子湛仰头闭上了眼，安静了下来。
林西月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这个黄子湛啊！
林西月怎么想怎么气，最后决定不再看他，站起身来，走到子湛坐的大树背面，然后再坐下，以此表明和他划清界限！
时值隆冬，夜里比白日要冷上许多。林间时而吹过一阵阵风，寒凉刺骨。等到了深夜时分，天上的星辰便渐渐暗淡了，一朵朵厚实的乌云遮掩其上，当最为明亮的玉盘也被吞噬之后，整片山林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