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月抬眸看子湛,却见子湛瞥了一眼身下前方的石阶,顺着子湛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正趴在石阶上企图再站起来的五师叔,林西月睁得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情不自禁道:“这也太……”
“什么?”子湛挑眉看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林西月,脸上端的是不可一世的旷世风采,似乎在向林西月说:小菜一碟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
林西月使劲摇摇头,努力平定心神后才又抱紧子湛,子湛也不是沾沾自喜的人,像林西月这种神情他在别人脸上已经见过太多,并不多惊喜。
就在林西月还没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察觉子湛浑身抖了一下,林西月忙问:“怎么了?”
“没……没事……”只一晃眼时间,子湛的脸色便与先前一个天一个地,只见子湛握剑的左手不停的打颤,手中的剑也仿佛因着太过快速的颤动而发出了阵阵清鸣。
子湛的额间逐渐泛起水光,密密麻麻细细攒攒,他的眼色也逐渐压抑隐忍起来,林西月忙伸手想要去安抚子湛颤动的那只手,却在就要碰到他的一瞬间,被子湛猛然喝止:“住手!”
林西月的手讪讪愣在空中,抬头问:“怎么了?”
子湛努力镇定道:“五师叔的剑有毒!”
“有……有毒?”林西月忙不迭一把拉过子湛左臂,在将手翻过来的一瞬便看到小臂前侧有一条斜向近约一指长的伤口,伤口上渗出了一片黑血,浸渍着周围紧裹的布料。
“还能撑得住么?”林西月急问,子湛摇了摇头,表示无事。
“这样不行,不说你能不能撑得住走下山,万一大师傅赶过来,你只有等死的份。”林西月径自盘算了下,忽然松开了抱在子湛腰间的手,然后拉过子湛受伤的手臂,替他将伤口周围的布料猛地撕裂开来。
“伤口有毒,不能再裹这么紧,血液不畅怕是会坏了这只手!”林西月一边撕一边叮嘱道:“你先下山,山下的马厩里有殿下留下的马,你骑着马赶回王府去通知殿下。”
“不可能!”子湛想也没想便回绝,林西月这个傻女人又要像当初一样用自己做诱饵引开危险!上一次子湛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让她一个女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还能让她去送死?
林西月见子湛丝毫不给她解释的空间,心里着急,只得硬着头皮劝道:“大师傅不会杀我你放心罢。如果他想杀我,早在殿下离开凌云寺的时候便动手了,我对大师傅必然还有利用的价值,你先去通知殿下,不能让殿下被蒙在鼓里,这样你我都逃不掉,甚至殿下也可能会中大师傅的算计!”
“我现已是中毒之身,还能清醒多久也说不定,万一我还没出寺便昏厥了呢?大师傅抓我不费吹灰之力。再者,我也是殿下表兄,对大师傅而言,一样有利用的价值。你走,我引开大师傅!”子湛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近乎朝林西月命令道。
“为什么要走?”
就在林西月和子湛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大师傅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传来,这声音已经完全不同于先前的隔空传音,大师傅亲自来了!
只见竹林深处,大师傅身着寒素青衫的身影渐渐从掩映的枝叶间明晰起来,仿佛从寒雾中凭空临摹而现一般,叫人不敢相信那是活脱脱的一个人!
只见大师傅负手举着一把油纸伞,明亮水滑的伞面撑开一方圆滑的阴影,从大师傅头顶落下,掩盖去了大师傅周身的霞光。
“你到底想要什么?”林西月警惕的望着大师傅,不自觉竟站到了子湛身前,将他环在身后。
子湛见林西月竟然想保护他,气得登时吹眉,咬牙一把将林西月拉回来,“你再敢往前一步?”
林西月怔怔回头看子湛,见他神色也不再逞强,垂眸站到他身后了。
子湛见林西月老实了这才算满意,回头看大师傅,轻笑一声:“你以为给我下毒便能留住我?”
大师傅笑笑没回答,只看向林西月道:“为什么重活一世不去做该做的事,又陷进儿女私情里去了?早知道你是这般不堪大用的人,老夫当初就不该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望着慢慢走近的大师傅,林西月忽然放松了全身的戒备,大师傅人已经来了,再戒备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
林西月忽然笑了,顿觉轻松不少,看的大师傅反倒有些惊讶。
“哦,不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大师傅的复仇计划又如何能开始呢?”林西月冷笑一声,盯着大师傅道:“前一世我心思单纯,但也不傻,就谆王那种人根本入不得我的眼,直到嫁过去之后再后悔已是来不及。直到这一世重生我一直在好奇,前一世我到底是中了什么邪,能喜欢谆王喜欢到那种地步!”
听到林西月这番话颇有些意外,看向林西月的目光也带了些欣赏,“看来你也不傻,能猜到这儿来。”
“呵……跟大师傅比,西月还是傻太多了。本来我还以为大师傅的计划是从我重生才开始的,看大师傅的回应,还真是从我前一世见谆王第一面就开始了啊!”林西月深深闭了闭眼,“大师傅还真是能忍,为了复仇竟然能等两世人的光阴!”
“两世人?”大师傅恍然有些失神,目光中仿佛闪过一抹来自久远的感怀,径自将这三个字细细咀嚼了好一番才呐呐道:“是啊,都两世人的光景了,为了这一段仇,老夫造了太多孽啊!”
林西月也没想趁势唤回大师傅的良知,说起来这桩事也无所谓对错,只不过是因果罢了。先皇灭道门,道门再报复李氏,有因必有果,如此而已。
“亏殿下将大师傅看做良师益友,还只以为大师傅是为了报答当年一粥之恩,这才冒着天谴为林西月还阳,不知殿下知道林西月上一世的悲剧就是由大师傅一手造成时,会怎么看待大师傅呢?”
“怎么看待?”大师傅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只笑笑道:“他怎么看有关系么?”
“没关系。”林西月语气淡淡,可眼底却闪过一抹心痛,“只是念着殿下重情,知道真相后会难过罢了。”
“自作孽不可活,虽是先帝的错,但父债子偿,李氏子孙老夫一个也不会放过!”大师傅原先静如止水的眸光随着往事开始翻涌起来,隔着遥遥近三丈的距离,林西月也能感觉到大师傅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化,渐渐地诡谲危险起来。
林西月见状轻笑了一声,“大师傅不用警惕,现下子湛中毒,我们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只是光阴难熬啊,不如我们来好好聊聊罢,说不定我们之间还有和谈的契机呢?”
“和谈?”大师傅摇摇头,“不用枉费心机了,老夫若有心和谈也不至于冒着忤逆先师之意的罪过动用禁术了。老夫计划了两世的复仇岂能用一句和谈了事?你不过就是芸芸众生之中一条毫不起眼的性命,前一世想着怎么挽回谆王的心,这一世想着怎么和你的秦王殿下双宿双栖!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你的眼中何曾真正有过林家的利益?何曾真正有过为亲人报仇的觉悟?就你这点志气、目光,哪里能体会老夫的心情和报复?想说动老夫,痴人说梦罢!”
大师傅的情绪渐渐汹涌起来,周身的骇人气息也开始躁动,林西月不由得收敛起云淡风轻的神色,子湛见状也将林西月往后虚揽了一下。
大师傅的目光逐渐狠厉起来,眉梢嘴角渐渐染上怒色,“你可曾见过上千上万条性命一一消逝在你眼前?当他们毫无知觉的从道观走出去,才抬头看了一眼广阔的天空,下一刻便是鲜血横飞,黯然殒命!你可知道从先帝下发坑杀道门全脉到道门覆灭之间用了多少时日?十年?五年?一年?六个月?还是一个月?”
大师傅霎时仿佛痴罔了一般,近乎怒吼冲着林西月道:“三日!仅仅三日!就因为道门有着像老夫这样能翻手云覆手雨的存在,那群无知又妒忌的丑恶之徒便要将道门赶尽杀绝!就连三岁的儒童也不放过!每每看到彦晦一个人站在后山望着那方断崖问着苍茫大地,为什么要让他长不大,为什么老夫当年要救下他时,你可知老夫是什么心情?”
“当年道门诛士遭遇灭门之灾时,全门上下共万余教众,就只剩下老夫和彦晦两人!彦晦那时候才三岁啊!三岁啊!金凡丈就能举着锋刀对着彦晦的人中刺下去!”说到这里,大师傅似乎梦魇了一般,越发枭狂起来,“他的剑就那么穿过了彦晦的头颅,彦晦睁着眼还没死的时候,他的剑还旋搅了一次!老夫看着彦晦的血肉顺着剑身搅动,你可知道那是怎样的锥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