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也点头:“陈尚书说的也正是小的所想,这秦王殿下以前看来疯疯傻傻,这突然好了之后,和以前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啊,古往今来多少狠厉人物,王爷您算是一个,这秦王殿下相较于您,毫不逊色啊。”
谆王坑杀百官事传的举国皆知,爱国的士族秀才们自然将谆王传的十恶不赦,可在权谋家的眼中,谆王此举却是有勇有谋,旷古烁今啊,若换做其他任何人,只怕经此一事后便被谆王彻底毁了,再无复起之期。
而秦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趁机以此要挟皇帝将其封为太子也是震惊朝野,如今先是白程立,再是尺练章,秦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腥风血雨骇人至极啊。
这个年仅八岁便英名远播的皇子,纵然傻了十几年,一朝清醒还是这般震烁全国啊。
可谆王心里如何不清楚,以前自己那般风光,不过都是仰仗着华少爷出谋划策。原本在坑杀百官之后,谆王也如外人一般,对于华少爷手段心机折服不已,正以为自己就要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时,华少爷却意外离开。当时谆王还只以为华少爷这是功成身退,将自己推上至高之位便激流勇退了,反正以后纵然没有他自己也完全可以应付得来。
可秦王封太子一事却又让谆王不禁怀疑,华少爷向来算无遗策,这一次秦王的还击到底是他故意留手还是真的稍逊一筹?再后来被皇帝赋闲,朝中事无法插手,眼看着白程立被皇帝处决,秦王也越做越大,谆王开始慌了。
就在自己傻傻以为前途无量的时候,才陡然发现,其实不过是空梦一场,相较于以前,现在的谆王越发被动。如今尺练章再被秦王解决,谆王的左右手都已不存,眼下岂不是大势已去?
如今还剩下的便只有先皇留下的五万禁军,朝中的事,经过白程立和尺练章之死,若再有人看不清形势往自己这边站,怕也只有傻子了,这种傻子便是拉拢来又有什么用?
一朝天一朝地,经过这些日子的消磨,谆王从起初的闲庭信步自信满满,再到如今诚惶诚恐风声鹤唳,原先逞强好胜之心,突然涌上了一抹惊惧,一转眼功夫,自己便被秦王逼至如此地步了?
一开始没感觉,如今细细回想起来,秦王一步一步皆是处心积虑,借势而上,先是借自己陷害他偷卖户部大印一事进而稳固户部大权,再是错掳萧兰儿意欲推给秦王却被秦王反将一军,害的景大人触怒龙颜当场处决,费大人则被卸职遣离汴京。再后来坑杀百官想剪除秦王羽翼,却被秦王如法炮制趁势得封太子,自己也被赋闲于府反思。朝中旧部不过想为难一下秦王而已,便杀白程立,灭尺练章……
往事如潮,轰然翻浪涌来,谆王猝不及防已是身心俱疲,眼前一黑竟是险些昏死过去,吓得陈尚书忙不迭扶住,“王爷保重啊!”
“李宥之!”谆王咬紧牙口中犹有万钧之重一字一字念出秦王姓名,眼中尽是凶戾之气,仿佛携带惊天之怒一般,恨不得将之扒皮抽筋才能泄愤。
见谆王恨至如此,陈尚书也着急,同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陈尚书的外侄程章更是托谆王之手得了外放赈灾官员的好差事,眼下两人利害早已一体,如今白程立和尺练章一死,谆王在朝中的势力已算是名存实亡,陈尚书比谆王更着急。
秦王不是好糊弄的人,等谆王已经倒了再想攀附已是迟了,只等秦王一朝登基陈尚书这工部尚书一职只怕再坐不安稳了,再回头看谆王颓然无气的模样,陈尚书几乎得见自己未来的败落之景。
掌柜见陈尚书和谆王皆是如同丧魂一般,霎时失去了生气,原本还以为谆王得知这个消息会怎么怎么震怒,然后指天发誓要秦王十倍百倍偿还,却不想竟然一蹶不振,完全不像是谆王往日的作风啊。
其实这就是谆王的作风,像掌柜所想那般睚眦必报的,从来都不是谆王,而是幕后出谋划策的华少爷,如今华少爷不在,谆王遇事哪还有底气?衰颓不过是迟早的事。
掌柜虽说是一介商人,可到底在这繁华似锦的汴京摸爬滚打多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见谆王和陈尚书如此,不免勉力一番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王爷也是风光过的,这人生在世谁能无挫?越王勾践还有卧薪尝胆的时候,王爷怎可一朝失势便无法振作?须知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但志气不可无啊。王爷说到底也是三大亲王,手中握有底牌何愁不能东山再起?与其在此伤春悲秋,为何不思振作呢?秦王再厉害也不过区区凡胎,总归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王爷何愁寻不到机会呢?便是鱼死网破,那也比坐在家中看秦王得势来的痛快啊。”
前一刻还沉浸在大势已去的挫败之中,可掌柜这一番话说的,却是极其煽动人心啊,谆王好歹是在沙场拼过生死的人,斗志总归比常人要强韧些,虽然手段心机不如华少爷缜密,也不如秦王精巧,但掌柜有一句话说到了谆王心坎儿里。
那就是,与其坐在家中看秦王得势,还不如鱼死网破来的痛快!
“你今日话本王记下了!”谆王抖擞精神忽然坐直,抬眸对掌柜道:“若是本王将来有重新得势的一天,你齐和楼必然成为汴京第一楼,谁也不能争半点光辉!”
掌柜不过动动嘴皮子,就卖下如此人情,不管将来谆王能不能得势,至少自己没有损失什么,可万一真的得势了,自己岂不捡了个大便宜?
商人总归是商人,商机一事看的再准不过,灿然一笑,掌柜谢道:“那小的在这里先祝王爷早日功成了。”
有人期许,谆王斗志更胜,瞬即站起身来,朝掌柜点点头,而后看了眼陈尚书,道:“本王到底还有五万禁军在握,便是皇上也要对本王忌惮三分,何况他一个还未登基随时都有可能被废的储君?本王倒要看看,鹿死谁手!今日宴是吃不下了,本王有事先回府,等他日陈尚书外侄回京,本王再替陈尚书你外侄接风洗尘祝他前程无限了。”
见谆王斗志陡升,陈尚书纵然心知不过强撑而已,却还是不得不勉力站起来尽量迎合道:“王爷说的是,若有用得着的地方,王爷尽管吩咐。”
“嗯。”随意应了句,谆王转身离座飒然而去,留下陈尚书一人犹自独坐,掌柜见陈尚书依旧颓然,忍不住小声劝,“尚书大人何苦如此?王爷尚有再起之心,尚书大人不为之振奋,怎反比王爷还……”
一口酒入喉,陈尚书闭眼,“困兽之斗,何苦挣扎?”
掌柜还要再劝时,陈尚书却摆摆手让他退下了,掌柜的奉承之心,陈尚书如何不了解,不过是不痛不痒的一番话,局外人谁不会说?胜败已定,胜败已定啊……
河西王进汴京开始就只在城门外见过秦王一面,此后因借故劳顿不支也没有前去上朝,却又带着萧兰儿和萧楚娄在朝中四处走动,和朝中老臣叙旧畅聊。皇帝听在耳朵里,膈应在心里,也曾多次派白公公带着上贡来的奇珍异宝前去行宫慰问以示关怀,白公公一日三五次的奔劳,每每从行宫回到后宫都忍不住狠狠松一口气,这河西王,当真是比皇帝还要难伺候啊。
皇帝见河西王依旧不肯进宫来见,忍不住甚至问白公公,“你说这河西王莫不是等着要朕亲自去看望他?”
白公公忙劝阻道:“皇上不可啊,这河西王虽然身份尊贵,但在您面前终究是人臣,不能因为秦王怠慢了郡主所以便要您屈尊啊。再说这河西王等的还是秦王殿下,这事秦王殿下不低头,您再怎么慰问河西王,河西王也不见得领情呐。”
皇帝自是明白这个理,只是被自己的倔儿子逼的没办法,忍不住恨恨一拍长几,“这个逆子,该做的正事不上心,这杀伐之事倒是信手拈来,也不怕百年之后史官那支笔将他写得不堪入目?”
“皇上可真真是误会了殿下一番苦心啊,说到这老奴也不得不替殿下喊句冤呐!”白公公叹气道。
“哦?你替他喊什么冤?”皇帝拧眉问,白公公忙拂袖跪到皇帝跟前,叩首道:“殿下正是顾忌史官手中那支笔才沾染满手血腥啊。”
“这怎么说?”皇帝见素来不为他人说话的白公公今日竟然为秦王如此,心中不免闪过一抹惊愕,这秦王不声不响是什么时候竟收买了从不插手前朝之事的白公公?皇帝自认为对身边人严防紧守,断不可能会有人被收买,却不想最亲信的白公公竟……
看来自己的这个儿子真是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