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应声从里间出来开门,留夏正推门走出来,成炀走进来第一眼就落在二楼的阳台上。
留夏拉着门把手静立在门口,眼神恍惚飘过来。
眼睛在半空中相遇,留夏不自然地收回目光,握着门把手的力道越发用力。
林妈将门合上,悄然退到里间。
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和她轻微的呼吸声。
她仰头看看天花板,心里陡生出一丝悲凉。他依旧看着她,将眼里的隐忍一一吞没。
留夏缓缓低下头,细白的脖子在水晶吊灯璀璨的灯光下泛出浅色的光泽。她身后是琥珀色的木门,典雅的青花瓷花瓶立在一侧,低声述说着悠远而古老的故事。
时间像是久久静止在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幻化成一色的黑白,浓密的笔锋一一落下来。
成炀走过去,拾级而上,留夏猛地抬起头,拉着门把手的手匆忙一推,门开了,她侧身进去。他望着她消瘦的背影,脚尖一顿,看着她缓缓走进卧室,再也看不见那一抹极致的温暖,他才收回眼睛。
成炀立在台阶上,此刻他连走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心里不断涌动的恐惧,将他的呐喊一声不差全部淹没。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对自己不那么残忍,还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肯放下一切, 好好将她守在自己的一方臂弯里。
他不知道。
他飙车到洛阳道的时候,偌大的客厅里一片狼藉,地上到着奄奄一息的失去意识的苍郁薇,座机的没有挂好,摸上去还是温的,可是他怎么呀没有找到她。
成夫人赶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手术室门外站了整整四个钟头,整整四个钟头里,他唯一能记起的是留夏决绝而凄凉的声音。孩子最后还是没有保住,那时成夫人的脸都快泛白了,他的脸也是青白的,可是没人知道他的青白并不是为了那个早夭的孩子。
苍郁薇从手术室被推进病房之后,他去看过她一眼,整张脸惨白如同一张纸,睡梦中她紧紧护着小腹,可是眉头是紧皱着的,也许潜意识中她已经感受到了那个孩子的离去。
孩子。
莫名一痛。
是那么迅速地从他脑中闪过,他隐约有些不安起来。
他从医院出来时,天还在下雨,很大的雨,静谧的夜色的挡不住的哭泣。
他想了很久,终于有了勇气,逐级而上,穿过走廊,他推门进去。
大床上,她背对着他,和着衣服,身体蜷缩着,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她甚至没有抬一下眼,她全部的身心似乎都落在了肚子上。她的脸色很难看,惨白惨白的,额头不断有细细密密的汗水流出来,她咬着嘴唇,隐忍着将痛声一一吃掉,但还是有轻微的声音出来。
成炀定在原地,那一刻,所有的不安,惶恐都呼啸而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刻,可是他依旧自信地以为能好好地守护住她和孩子,至少能让她平平安安地将那个孩子生下来。但是他还是错算了母亲,他没有想到一向繁忙的母亲会找上她,更没有想到母亲会把郁薇怀孕的消息告诉她。
自从得知他怀孕后,他便越发不敢见她。香港之行,其实是一个噱头,他哪都没有去,一直留在洛城,他怕自己会忍不下心来,可是每天夜里他都会开车回别墅,然后将车泊在密密的树荫下,摇开窗户,等待着别墅二楼的灯被完全关掉,他才开车回公司继续加班。
那段时间他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满脑子都是她的笑脸,他没有一刻不想回去,可是他不能。郁薇怀孕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拍醒了他,回家那天,母亲状似无意询问,郁薇和孩子的情况。那时他突然下了决定,结婚。很坚决的回答,连一向多疑的母亲也信了,可是没人知道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都是颤着的。
母亲找上她的那天中午,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错过了什么?那个电话来得那么的急,他不敢接,便只好推给简浅。最烂俗的理由,她竟然信以为真,听到话筒里传来的那个失落的声音,他差点没抑制住冲动接过电话。
“若若。”寂静如斯的卧室里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细细的颤音泄露了再也承受不住的恐惧,强迫着让自己再镇定一点,可是不安还在不断翻升。他全身饿每一寸线条都僵硬地冷凝着寒气,彷如她一瞬的回眸都能将他冻结。
成炀走过去,单膝跪倒在她身边,她紧锁着眉头,额上的冷汗不断凝聚,聚成豆大的汗水从脸侧成弧度落下来。他想说话,嗓子却又干又涩,堵得喉咙发不出一个音节,心里的痛楚最后只能化作抬手的动作。
他的手正要落下去,替她擦掉那些汗水,她却突然偏过半边的脸,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百倍,她却突然笑了,是很灿烂的那一种,可是那样牵强撤出来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若若,不要笑了。”成炀不知道她是怎么笑出来的,可是她就是笑了。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影,可是不是,那么活生生的苦涩的笑容。心里一阵一阵地抽搐,他心疼地拂过她耳侧的细发,再也忍不住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缓地抚摸她的后背。听到她渐渐安静下来的心跳,静默良久。
半响,他卧倒在床上,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像每一个夜晚一样,感受着彼此温暖而悠久的体温。
“林妈……说你怀孕了?”嘴唇靠近她的耳侧,吐出悬在他心头已久的问题,不要是真的,他在心里默默祈祷,那个孩子他会好好的。
她暮地瞪大眼睛,止住笑,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浓重的夜色。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还以为他不曾知道那个孩子的到来,才会那样残忍地对待他们的孩子,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她曾经还想着拖上孩子一起等他,等他爱上她,她想那么长的日子里总有一天,他们会忘记仇恨,他也许会真的爱上她,原来不过是一场白日梦。
幸好孩子没能出生。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终于,她还是缓慢开口,“成炀,你知道,他多大了吗?两个多月了。”她说得很吃力,每一字都是颤着的,她却克制着自己将它们一字不差地说明白,“我在我肚子里整整呆了两个多月,医生说……他……已经成……型……”可是话到最后还是成了破句。
“不要说,若若,不要说,我都知道。”他感受到她身体的虚脱,越来越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压抑住心里的涌动,将她紧紧抱住,他怕她在说下去会突然虚脱。
可是她没过多久,她的状态似乎稍稍有些好转,说话也渐渐清楚,她又开口接话,“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我每天都在想,想这个孩子到底会像谁多一点,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你那张虚伪肮脏的脸,我恨不得杀了他。”说到一半,她突然痛得蜷缩紧身子,他吓了一跳,一只手轻缓地抚摸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绕过她的前肩,将她的脑袋搁进他的胸膛中。
她突然张嘴咬上他的手背,他痛得身子微颤,却不敢轻举妄动。良久,她松开牙齿,缓慢偏过头来,脸上带着嘲弄的浅笑,嘴角还尤带着血色,“你以为,我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吗?成炀你休想。”
他听得不是很真切,可能是她的声音太过细小,又可能是他将他所有的心力都移向别处。突来一瞬,她脸色狰狞地扭曲,嘴里暮地唤出一阵痛声,心陡然一紧,他暗暗收紧拳头。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悲凉而残忍的吟唱,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他听不到,也不想听。
不断涌出的血液将白色的衣衫染得血红血红,空气里泛起浓稠的血腥味。他突然想起,他冲进洛阳道别墅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情景,血色是那样凝重。
“若若,若若。”他唤她的名字,她不答,眼睛已经闭合,他便摇他,可是她一动不动,颤颤巍巍的一点点靠近,瞳孔一深,他抱起他,“我们去医院,若若,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留夏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大,她望着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脸上浮起惨淡的笑容:“成炀,你救不了他的,他已经死了。”想了想,她用尽力气接着说,“哦,对了,你有钱,说不定能救活他,不过我是不会为你生孩子的,你死心吧,就算你救得了他,我也不会让他活下来的。除非我死了,不对,我死他也活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