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绕过一楼,上了二楼,然后成炀的脚步开始缓下来,似乎停了很久,然后又下了二楼。
一下又一下,一楼通向二楼的楼梯间回荡着他的脚步声,急促地穿过一楼的幽深的走廊,门终于还是被打开了。
留夏抬起头,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半边的脸。
许是她抬眼间瞳孔中的涣散触动了他,他瞬间变了脸色,恍惚的眼睛一聚神。天生的敏感性,让他下意识地看向她坐到的那一块地方。
银色的小圆珠在灯光尤为发亮,只要一低头,眼睛便能迅速抓住散落四处的冷凝住的水银。成炀很快就发现了固体水银旁边那些不规则的玻璃碎片,犀利的眸子在周围快速瞟过,最后落在留夏泛着红潮的脸颊,再一低头,他又看到她脚边还残留下来的一下截玻璃,细细长长的。
玻璃碎片,银色小圆珠,温度计……水银?成炀的脑中飞快闪过这些名词。
他甚至还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绕过地上的玻璃碎片,快步走到窗前,窗帘已经被拉开了一下半。他拉住窗帘一用力,将重重叠叠的窗帘甩开,黑色的夜里,他的修长的手指掰下开关,用力一推。
风进来的时候,他心里的石头像是一下子落了下来,可是再一回头,看到背对着他的那抹纤细的背影,他的胸口又好像被压上了一块石头,很沉,沉到连呼吸都困难。
留夏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成炀,他的眼里含着担忧,紧张,悲凉……他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失去一贯的理智,这一刻他的双手抓着她的肩头,脸色微寒,轻抿着嘴角,似乎很好地掩盖着了他的紧张,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紧张。
当他的手猛烈地摇晃着她的身体,东倒西歪间,她还是感受到了手指的轻颤。
也许周程说得没错,他爱她,她是他的软肋。
他爱她,那么一切会更有意思……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成炀的声音很沙哑带着细微的哭声,留夏一怔,一时间她以为自己听错,定了定神,目光差点陷进了他那一双阴郁氤氲的双眸。
她见过他微红嗜血的双眸,见过充满野心的深邃双眸,也见过夜里黑亮如狼的眼睛,他的眼里从来都是带着笑,无论是高兴还是暴怒,可是这样一双阴郁氤氲的双眸她却很少见过。没有笑意,只有那些隐忍的忧郁。
他们就像两具石化了的塑像,静静凝望着彼此,闻着彼此的急促的呼吸声慢慢放缓,然后微不可查的清浅。
在摔碎温度计的那一刻,留夏不会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心软,看到他眼里隐忍的疼惜,她的心头还是又那么一点的触动,即使对面的那个男人是演戏,但是她的心里没有半点的快感,反而有些难过……也许这就是所说的犯贱。
很久,成炀突然站起来,一路走到门口,然后转了个弯进了衣帽间,从里面拿来一件宽大的外衣。
他又走过来,蹲下身子,与她面对面,拢了拢她的长发,将衣服披在她裸露在外的肩头上。她有一刻的呆愣,他的指腹滑过后脖的时候,很轻很暖。
她不说话,低着头不敢看他,怕自己再次心软。他也不说话,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他。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清凉的温度渗入皮肤,她的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
“发烧了?多少度?”一片氤氲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他眼中弥漫的雾气,但是她还不至于以为那个男人流泪了。
她仰视他,即使这样蹲坐着,他也要高出她一个头,“39.2度。”她老实交代,“温度计摔碎了。”
她想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可怜,在他看来自己就像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狗,他应该会像往常一般揉揉她的头,可是他没有自是心疼地将她反手揽住,双臂环着她,温凉的嘴唇落在她的唇角。
那一瞬,她才明白她在他眼前看到的雾气,原来是自己的眼眸中的泪水,她哭了。原来她已经入戏这么深,演戏对她而言,原来真的轻而易举。
他在她眼角轻琢一下,放开她,双手轻轻拢着她,目光专注,她以为他会想很多次她哭的时候一般,说别哭,又或不再理他。今夜他有些奇怪,目光很柔和,“很疼吧?”连着声音也格外的柔和。
顿了顿,他又说:“我们去医院。”
那是她曾经熟知的温柔的男人,曾无数次填满她每一寸的生命。
可是如今留夏怕这个男人的温柔,怕再一次沦陷在他的温柔陷阱里,她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一次,她只可以错一次。
凌空被抱起的那刻,她没有反抗,高烧抽干了她身体的所有力气,身体柔软地如同一滩泥,卧倒他的臂弯里,手下意识拉住他浆洗过的衬衫的坚硬布料。
淡淡的青草香冲入鼻尖,那是她熟悉的味道,淡淡的,在鼻尖萦绕,却有些苦涩。
她往后移了移身子,与他拉开一定距离。
成炀突然收了收手,她被迫身子贴近他,她不悦地皱皱眉,抬眼,他的眼睛依旧黑亮,黑曜石的光彩流离灿烂。
最后,他抱着她奔出别墅,抱入车子的时候,她再也支撑不知失去意识,沉沉睡去。然后她便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中,梦中不断出现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黑亮闪烁。
留夏觉得,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像这样安稳地睡过,整人个轻飘飘的,像在云端般,又好像陷入了云层里,软软的,那种感觉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感受过的。
有些时候,她常想一生有多长,长到她都以为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可是每一次这么想的时候,她总能活得比以前更好。
她到底还是在梦里记起了那一天,天空是碧蓝的,她起的很早,甚至没来及看太阳高高升起,洒落了一地的金黄。飞机场里,她逆着光焦急地等待,心里幻想着飞机冲破天际后,到达的那个梦幻城市的旅行,以为很快能看到他的被阳光拉得变型的影子,却终究没有等到。
没有电话,没有声息,只有不断流逝的时间。
后来,她终于在见到了那人,在若庄的客厅里。
流离的水晶灯下,那人冷凝的眸子带着冰碴,嘴角微勾,冷笑声不断迭起:“你的儿子害死了我的妹妹,就用你们一家人的命来抵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