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月底,留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出国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她在筑住小区里的东西也全数收拾完毕。
第三次见到舒雅是在八月的午后,那时留夏刚将筑住小区的钥匙快递寄给周程,外边的日头很大,她随便找了一家临近冷饮店歇歇脚,正想着要不要打电话和周程说一声,让他记得收快递,舒雅就风风火火跑到她面前:“宁小姐,我们聊聊吧?”
留夏被吓一跳,好半天才从她说得那些话里幡然醒悟过来,眼睛在刚刚横闯进来的女人上下打量一番后,将她与她认识一一对比,才认出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见过几面的画廊老板舒雅。
“舒小姐,这么巧,你也来这里喝冷饮吗?这里的冷饮挺不错的。”留夏对舒雅前后两次见面的印象还不错,所以礼貌地和舒雅打了个招呼,招呼舒雅坐下,“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
“不巧,我是特地来找宁小姐的,想请宁小姐帮个忙。”舒雅表情有些古怪,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
“帮忙?”留夏诧异,满脸疑惑地看向舒雅,“不知道我能帮舒小姐什么忙,如果是字画上的忙,我想您是找错人了。”
舒雅慌忙打断她,想说什么,但是憋了很久才开口:“我想请你去看看致觐,他现在很不好。”
留夏一时间觉得好笑,她把王致觐害得那么惨,他最不想见到人应该是她才对,怎么会……难不成这一次又想上一次一般像利用她来对付成炀。
认识到这个,留夏的眼皮不由颤了一下。
“舒小姐是在开玩笑吗?我想现在王总最不想见到人应该是我。对于之前的事,我很抱歉,不过我也只能做到这份上,至于去看王总,我看还是算了。”留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对了,请舒小姐转告王总,他们王家欠我们宁家的,自此一笔勾销,至于成炀和王氏的问题,我插不了手,所以请他令请高明吧。”
留夏站起来,推开椅子往外走去,心里想起舒雅的话也是会不由地觉得好像。舒雅从后面追上来,几步就拦住她的去路,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宁留夏,算我求你,你去见她一面好不好?就一面。你知不知道他快死了,医生说他没有几个月的寿命了。”
街旁的冷饮店本来就小,现在坐满了人,更是显得狭小。舒雅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样狭小的地方,一句轻呢都能被隔壁的人听得一清两楚,何况是大庭广众之下的哀求呢?
冷饮店里的人纷纷停下手头的动作,转过头来看她们,有些是正大光明的,有些是偷偷的,不一会儿就有切切私语声响起,伴着角落里的指指点点。
初听到舒雅的话,留夏的心猛地一震,半天没回过神来,半响,恍惚过来,心却一下子空了。她记得第一次见到王致觐,只觉得他就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一尘不染,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人有一天会连上天也妒忌他,要将他收回去。
本来想着安慰舒雅几句,但回想起爸爸跳楼的那刻,心肠不由地硬下来:“那你应该去找医生而不是我,我又不会看病,去也没什么用。”勉力攒起一个笑容,“舒小姐,你说对吧?”
舒雅暮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留夏想了想,觉得舒雅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大好,决定换个说法:“抱歉,我现在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要不这样,等我处理完事情,哪天有空,一定去看他。”
说完,留夏趁舒雅不备,不动声色地绕到一边准备离开。谁知道,舒雅疯了一般一把拽住她的手,把她逼到墙角,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走,你知不知道他得了癌症,只有两个月可以活了,他快要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抓着留夏的肩头不断地摇晃:“宁留夏,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中了什么毒,竟然会喜欢上你这种狠心冷血的女人。”
留夏只觉得心口被人狠狠刮去一块,有冷风吹进来,冰冰冷冷地,猛地打断她:“他快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是我让他得病的吗?我还是逼着他让他喜欢我,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请问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舒雅怔愣了一下,愣了许久,突然笑起来:“我凭什么质问你?哈哈……宁留夏,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心,就算你忘了过去的一切,可是难道你看出来他对你好吗?你没有张=长眼睛吗?他明知道你在利用他,可是他有说过什么吗?什么都没有,就算被你们陷害被廉署的人调查,他都没有说过一句,他是个善良的人,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你竟然叫他去杀成炀,去犯法,你到底又多恨他,恨不得他死掉。是的,王家是的的确确对不起你们宁家,可是他做了那么多,早已经足够了。你不知道,你从来不知道,当年若你也处在他那个位置上,你也一样会帮自己的父亲的,毕竟为人子女,谁会陷自己的父母于不义呢?当年,他的的确确帮了他的父亲,但是现在他却联合外人亲手将自己的父亲送进了监狱,做了一个不忠不孝不仁的人,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舒雅的眼睛微红,神情迷茫地盯着她,“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只剩下两个月的寿命?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她如困兽嘶鸣般吼出来,抓着她的肩头的手指不断颤抖,“两年前他就被诊断出癌症早期,那时因为治疗得当,很快就好了。这两年,他一直听从医生的建议,不过度操劳,两年来一直平平安安的,要不是你,他也不会复发的。”
她开始语无论次,说话断断续续,“之前,我们已经商量好再动一次手术的,那时请来了国内外知名的医生会诊,本来希望很大的,可是你却突然因为自杀进了医院,生死未卜,他竟然拒绝做手术。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想用他的命换你的命。只是你凭什么,凭什么让他这么对你,他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喊的是你的名字,可是你呢?你连他是谁都记不起来,你凭什么让他以命换命呢?你说你凭什么?”
留夏只觉得越来越冷,双肩被人紧紧拽着,指尖透过单薄的衣衫陷进肉里,她疼得几欲咬牙。伸手掰开舒雅的手,使劲力气将她推开:“说完了吗?说完了,就不要打扰别人喝茶了。”
舒雅微红的眼睛突然间怒目而视,她像疯了一般扑过来,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掐死:“你怎么还能说得出这种话来,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呢?我真的是疯了,才会来找你。我告诉你会后悔的,就算你现在记不起他,总有一天你会记起他的,到那个时候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后悔的。”
留夏被她掐得生疼,两眼都快瞪直了,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舒雅的怒吼到耳畔几乎变成一道道声波,致听见有声音,却辩不清声音,只是断断续续听清楚一些。
舒雅看到留夏不断泛白的脸色,缓缓松开手,突然嘴角泛起冷笑,“宁子若,要是子善没有遇见你该多好啊?他要是先遇见我,我绝不会向你这样对他,你不配得到他的爱,你也不配他十多年如一日的思念。”
“你刚叫我什么?”脑中一窒,留夏深深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望向舒雅,双手一抬反手抓住舒雅的肩头,制止她,“你怎么会知道我以前的名字的?”
手从她的肩头滑落,舒雅退后几步,居高临下地看她,脸上带着无以伦比的嘲笑:“我不仅知道你曾经叫宁子若,我还知道你七岁时生了一场病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知道你有一个哥哥叫王子善。”她一步步靠近留夏,留夏不由向后退去,身体重重砸在墙上,脑中嗡地一声鸣叫:“我就不信,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舒雅的脸在她眼前不断地扭曲,变得狰狞不堪,她的脑中不断响起一个声音,她想要抓住可是却怎么也抓不住。
留夏捂住耳朵,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忽然,一个东西飘过来,然后狠狠掰开她捂住耳朵上的手,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她看见舒雅微红的双眸泛着血色,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手边,她低下头望过去,舒雅的手边是一副油画,她记得是纪东的名画,相伴。
舒雅垂首,目光温柔地看着那幅油画,恨不得将画深深刻进眸底,她的嘴唇哆哆嗦嗦,声调平和,但是声音却是沙哑的: “这幅画是他在病床上画的,那时候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好几次打翻了颜料,还要颤着手一笔一笔的画,你不知道这幅画他花了整整半年,从住院的第一天到最后一天。”她像是沉入了记忆地最深处,说着说着便哭了,“所有人都知道纪东的画里只有一个背影,一个女人的背影,而且还是同一个人,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她突然抬起头看她,脸上挂着两道明显的泪痕,“那个女人就是你。”
冷饮店回眸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多,留夏猛地从中惊醒,忙撑起身子站直,眼睛深深望了一眼陷入回忆中的舒雅,然后拿起手袋头也不回地走向店门口。很快,舒雅回过神,在后面大喊大叫:“宁子若……你……不许……走……”留夏在门口顿下来,回过头看一脸泪渍的舒雅,心口揪地一痛,“你的故事很好听,不过那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还有我的哥哥叫宁子俊。”
留夏推门出去的时候,听到一声“砰”的声音,她没有回头,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你为什么不信呢?我说得都是真的,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她走出冷饮店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照过来,她伸手掩住眼睛,心空洞洞的难受。
后悔?
她想,她这一生后悔的东西又何其地多呢?
放开遮面的手,阳光洒落一地的光辉,将她的影子不断地拉伸,斜斜地在横在路的中央。眼睛有些酸涩,看着对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眨了眨眼,将那些不该的情绪一一压下。
她以为故事的结局不过如此,却没有想到会横生出那么多的事来。尽管她一再告诫自己舒雅说得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她七岁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子善,又或者王致觐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舒雅会说他是她的哥哥?所有的疑问想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层层包住,一环紧扣一环。
她以为生活的苦难已经过去,可是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埋下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隐患,然后有一天被不小心踩到,然后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接二连三的发生。生活刚刚呈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五年前给她,如今它却又给了她一个不一样的童年,连她自己都害怕。
留夏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愧疚还是谎言?想到这里,她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巨大的恐惧面前,像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了,所有都变成了死寂静般的黑色,然后除了惶恐还是惶恐。最后她还是退缩了,她连按下号码的勇气都没有,只要按下键盘,片刻之内,征信社就会查自己的过去,只是她还是怕了,怕自己会再一次崩溃。
留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车子的,又是怎么开车回家的,等她恍惚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筑竹小区的门口。
其余的钥匙都已经快递给周程了,不过她自己还留了一把备用钥匙在身边,等到明天正式收拾好,她就会把备用钥匙交给每天负责来打扫房子的阿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