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感到不行时,请来徐世昌,对他说:“我的儿子都不成材,咱们认识最早,又是知己,身后的事,就拜托大哥了。”
徐世昌见到曾叱咤风云的袁世凯躺在床上,甚觉可怜,算是说了一句招他受听的话,他说:“陛下,臣不敢怠慢。”
老袁世凯像打了针强心剂,脸一下放了光。徐世昌还真怕他缓过来,称“臣”不过是看他也快去了,临死让他弄个痛快。后来的报纸借此挖苦徐世昌,他死活也不承认。徐世昌是个很有心术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他和袁世凯是指定的亲家,袁世凯死后,他说什么也不认这门亲。说起来他还是北洋派的老人,倒不如半截子“革命党”黎元洪,到了还是和袁世凯拉上“皇亲”。现在,徐世昌是袁家最信任的人,另有风言,说是段祺瑞要杀掉袁世凯全家,弄得有鼻子有眼的,把段祺瑞也说个心惊肉跳,赶忙叫自己的女人去守灵。
黎元洪派曹汝霖等人承办丧事,在怀仁堂设立了专门机构,尸体也停在那里。
袁世凯的妻子于氏,见到徐世昌,行稽首礼说:“大哥,你的兄弟搞了一次帝制,弄得众叛亲离,也把命给搭上了,想来他还是喜欢这一套的。真是不值啊。”
徐世昌扶起于氏说:“夫人,到了这份上,也就别责备他了。你有什么要求就讲出来,能做到的,我一定照办。”
于氏说:“现在几个姨太太和孩子们意见不一,但我的意思还是遂了你兄弟的愿吧,让他穿上皇帝的礼服,到阴间风光去吧。无论怎么说,也是是做了一次皇帝。”
徐世昌想了想,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他是怕报纸把这事捅出去,成为笑柄不说,影响也不好。于氏见徐世昌多虑,又说:“此事还得大哥作主,这样做也不枉他搞了一场,死也就瞑目了。”见到妇人如此动情,徐世昌答应了,便命令给袁世凯换上皇帝礼服。袁世凯的尸体没在北京放多久,就运回彰德老家去了。
黎元洪对此行为,真是哭笑不得,不过,他现在不敢多说多道,更不敢詈言袁世凯,因为他身边都是北洋派的人。
北京政府忙活死“皇帝”时,西南的唐继尧沉不住气了,,巴不得让黎元洪承认他的要求,也好名正言顺统辖西南。此时,驻沪海军总司令李鼎新、第一舰队司令林葆怿、练习舰队司令曾兆麟联合发表独立宣言。段祺瑞、黎元洪着急了,海军的独立,将为东南沿海打开缺口,运护国军北上也是说不定的事。黎元洪马上表态,同意西南军务院的要求,在宪法未定以前,《临时法约》仍为有效,并以大总统名义,发布惩办帝制祸首令,答应南方护国政府要求惩办的“十三太保”,即“筹安会六君子”之杨度、孙毓筠、刘师培、严复、李燮和、胡英和帝制“七凶”之朱启钤、段芝贵、周自齐、梁士诒、张镇芳、雷震春、袁乃宽。说起来,这个打击面已经大大缩小,可等到通缉时,又变成“五太保”。北京政府也觉得这样无法对民众交代,又补进了几个并非首要分子。实际上,这些人早就得到消息,逃之夭夭,未捕获一人。黎元洪、段棋瑞所谓惩办祸首的命令不过是一纸对付舆论的空文,然而西南护国军已然得到满足,以为《临时约法》和国会既然都恢复,护国的任务也就胜利完成了。梁启超征询独立各省都督的意见,又致电云南各首领和广西陆荣廷,他认为国会已复,内阁改组,军务院应提前撤销。梁启超又极力怂恿唐继尧以抚军长的名义宣布撤销军务院。
唐继尧在“护国”中已经扩张了地盘,达到自己的目的,正好顺坡下,在没征得其他抚军的同意下,以全体抚军的名义,宣布撤销了军务院,并停止了为孙中山所器重的中华革命党的一切军事活动。这也标志着南北的“统一”。有舆论为证,黎元洪从来都是以自己为中心,可这次在约法问题上能和段祺瑞暗斗,与护国军立场一致,保护了辛亥革命的政治成果《临时法约》,算是对重建民国有点贡献。
一1916年8月1日,国会在北京召开,黎元洪满面红光,脸上堆着笑容,身着大礼服,好不得意,亲致祝词,补行了就职宣誓礼。
台下,段祺瑞吸着凉气,似笑非笑,他瞥了眼身旁的徐树铮,满脸不屑地问说:“又铮(徐树铮字),你在想什么?”
徐树铮说:“我想鸭子要是上架,肯定是挺有趣的事。”
段祺瑞见他如此露骨,有些不满,可又不好讲些什么。徐树铮的话,是直奔着黎元洪来的,看到段祺瑞装模作样,他走过去说:“鸭子是被鸡给轰上架的,所以有趣。”
段祺瑞和徐树铮是世交,从父亲那辈就开始,所以他们无话不谈。内阁组成了,段祺瑞被任命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外交唐绍仪、内务孙洪伊、财政陈**。黎元洪显得特别高兴,还召集两院举办了茶话会。他是得意得太早,段祺瑞根本就不把黎元洪放在眼里,暂时把他当一个过渡的傀儡而已。其实,这个空头政府是没什么力量的,真正权力在段祺瑞强大的北洋军和各省的军政督军的手里。除去西南六省,全国十三省以张勋为首的军事同盟是段祺瑞的王牌,等他后来成为督军团的盟主,更是不可一世。陷入这样境地的黎元洪,日子哪能好过,组阁后,国会中党派关系有了很大变化,议员中国民党和进步党占了多数,只是分成了许多小派别,各打自己的主意,但总体上是反对段祺瑞的。可进步党后来废党立派,演变成宪法研究会,又开始拥护段祺瑞,但和冯国璋也秋波频送,有时也拉一把黎元洪和西南军阀。
这么一来,黎元洪的总统府势必和段祺瑞的国务院发生冲突。最终是权力的争斗。黎元洪对段祺瑞的强盗作风深恶痛绝,但又不敢过多表示,于是将怒气都出在徐树铮身上。国务院上下的人,有段祺瑞做榜样,认为黎元洪这个总统是段总理赏他的,对他毫无敬意可言,只认总理,不认总统,尤其那徐树铮,更是不把黎元洪放在眼里。当段祺瑞托总统府秘书长张国淦告诉黎元洪,要任徐树铮为国务院秘书长,他一口回绝,怒吼说:“徐树铮狗眼看人,我不能与他共事。”张国淦从大局着想,百般劝慰,黎元洪仍是不依。张国淦,字乾若,一字仲嘉,号石公。湖北蒲圻人。因他是黎元洪的同乡,颇受重用。张国淦知道此事非同一般,说不动黎元洪,便找到徐世昌说:“当初,袁世凯在世时,段祺瑞让徐树铮当国务秘书长,袁世凯不允,段尚且改变态度,背地与南方通款。现在大总统刚继任,北方将领还没有安抚,段若是晓得此事,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徐世昌表面闲居,心却是亮的,深知其中门道,他说:“总理用人,总统并非不能驳回,惟秘书长不能驳回。”于是,他答应亲自入公府向黎元洪陈述利害。
到这份上,黎元洪也只好做罢,但讲明不单独和徐树铮见面,若有公事,须有总统府秘书长张国淦陪同。张国淦将此事告知段祺瑞,因段祺瑞只闻后果,不知前因,还挺高兴。
国务院秘书长徐树铮,字又铮,江苏萧县人,晚清秀才,因和段祺瑞是世交,1901年冬认识段以来,先任书记官,后又由段祺瑞保送去日本留学,归国后,先后任第六镇参议、第一军总参谋等职。一度创办过报纸。民国后又升任陆军部次长,因劝段祺瑞抵制袁世凯帝制,被免职。这样有学问、有经历又相互了解的人,自然为段祺瑞所重视。徐树铮对段祺瑞也感恩图报,不离左右,尽效犬马之劳,真可谓“肝胆相照”。
徐树铮在国务院任秘书长时,恃才傲物,从不把黎元洪放在眼里。开始,黎元洪对段祺瑞拥他当总统,也不无感激之情,处处小心忍让,加之总统府秘书长张国淦处世老道,善于在总统府和国务院之间弥缝调解,有一个多月,还算相安无事。
徐树铮上任后,其专横跋扈的作风加剧了府、院的交恶。
因政府制度不健全,总统和总理也不通气,有事一般都由秘书长往来办理,国务院秘书到总统府须办两种公事:一是将国务院决定的大事之命令、根据和理由,报阅总统;二是将总理批阅过的公文命令,复请总统盖印发布。可徐树铮有段棋瑞做后台,只办后一件事,命令拟好后,也不说明其理由,黎元洪稍加询问,便显出不耐烦。更有甚者,有次徐树铮拿着福建三个厅长的任命,让黎元洪盖印,黎元洪问起三个人的历史。徐树铮说:“总统不必多问,请快点盖章吧。我的事情恨忙,事情不都写在上面了吗。”黎元洪简直给弄个目瞪目呆,好半天没缓过劲来,等徐树铮走后,都不知这章是怎么给盖上的。好歹也是个大总统啊,如此下去怎么了得。人都走后,他对张国淦说:“我本来就不想做这个总统,这是何必呐,谁也不拿我当个总统。”这类明争暗斗的小事,北京政府比比皆是,可引起真正纠纷的却是对德宣战问题上。这次对德主战喊得最欢的是段祺瑞,也有在后面打鼓的,比如梁启超等人。此刻的欧洲,正是硝烟遮日,血光剑影,大老远的中国,刚刚在表面上和平了几日,为何要死乞白赖卷入这场战争中去?又归了一句俗话:枪炮一响,黄金万两。
段祺瑞早已经和他的日本密谈过,打算趁着参战的名义,向列强讨得一杯羹。
1914年6月,奥国皇储斐迪南在位于巴尔干半岛的萨拉热窝被五名进步青年谋刺,成为这次大战的导火索,紧接着,奥地利进攻了塞尔维亚,旋即德国也参战,在欧洲形成了德、奥、意同盟国和以美、英、俄、法等国成立的协约国,组成两大军事集团,日本也对德宣战,出兵占领了中国的山东(德租界)。意大利由同盟国转为协约国,土耳其、保加利亚后又加入了同盟国。战火遍及欧、亚、非。还在1915年,英、俄、法曾向中国提议“参战”,日本得到消息后,积极反对,而袁世凯急于谋帝位,希望得到日本的支持,不愿得罪日本。“参战”的事也就没人提起了。现在,段祺瑞主张对德开战,日本又忽然同意了。原来日本占领山东后,希望以支持中国参战为条件,迫挟列强同意日本在山东的合法地位,同时为了同美国争夺中国参战控制权,通过中国对德宣战,企图把中国的军事、政治、外交完全控制在日本人的手里。而段祺瑞,不想太多,只想利用这个机会,勾结日本,借款练兵,扩充自己的实力。
最早动议让中国参战的是美国,但听到日本的态度后,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是怕把中国卷入战争,只是感谢中国“参战”的动向。美国的变卦,倒吓住了黎元洪,他生怕段祺瑞得到日本人的帮助,从而反对对德绝交和参战,并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国会上。
然而,国务院还是通过了段祺瑞对德绝交案。中国加入协约国后,要求日本赞成中国向协约国提出参战条件:
一、提高关税,从百分之五增为百分之七点五;
二、缓付庚子赔款;
三、废止《辛丑条约》中关于中国不得在天津周围驻军等条款。
黎元洪的态度,段祺瑞当然明白,他率领自己的人来到总统府,要求黎元洪在咨文上盖章。黎元洪以国会不同意,拒绝在上边盖章。段祺瑞冷笑一声,二话没有,转身就走开了。教育总长范源廉指责说:“大总统不对议会负责任,又不承认内阁的政策,是乃专制君主也。”
黎元洪说:“讲话不要太激烈,我有自己的看法。”
黎元洪是想把这事往后拖拖,还没想出下策来,有人报,段总理打电话到铁路部门备专车,下午赴津。听到段祺瑞要走,黎元洪有些坐不住了,又去找徐世昌,请他出面挽留。
黎元洪说:“还是得你出马,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北洋派的老人。”
徐世昌打心眼里瞧不起黎元洪,认为他捞个总统当,该是很感激了,便推言说:“哪里,我系在野之人,人微言轻,再说此等国家大事,我哪能过多干预。”
黎元洪却一直对徐世昌有好感,有人告诉他,在袁世凯病危之刻,袁世凯问到总统后任。徐世昌说是应由副总统继任,而一旁的段祺瑞,哼哼哈哈,不同意这样安排。这些事,是真是假,黎元洪也弄不清,但他有掰不开的事,倒是愿意听听徐世昌的意见。比较起来,北洋派的人,他能信任的,也是非此公莫属。可这次,徐世昌倒没给他好主意。
此时,冯国璋巧来北京。说巧也不巧,冯国璋来京说是“外交事宜”,真心也是在南京放心不下,看看府、院的争斗,以做主张。本来,冯国璋是不同意对德宣战的,可通过和段祺瑞、王士珍的密谈,又改变了态度。黎元洪又请冯国璋去劝留段祺瑞,可冯到了车站,一字也没提挽留之事,只是对段祺瑞说:“我到北京来,只是看看,其中的戏可是不少啊。”
倒是段祺瑞自己主动说:“此种局面,我是不能收拾了,由他去罢。”
冯国璋说:“你真要走,就走吧,过几日我到天津府上拜望如何?”
段祺瑞听到这话,岂有不明之理,乐呵呵回了天津。冯国璋果然践约,亲赴天津,会晤段祺瑞,不过这回是带着黎元洪的使命来的。黎元洪何尝不想把段祺瑞搬开,重新组阁,可如若北洋军阀真翻了脸,局面又如何收拾?他想让徐世昌出面组阁,王士珍出任陆军总长,可两人都不肯就位。从中也能看出北洋派的关系,个人权力单说,可对他黎元洪,倒是同心协力的。黎元洪无奈,只能请冯国璋再跑一趟,让段祺瑞回京。冯国璋向黎元洪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是此次国务院会议决定之外交方针,总统不加以反对;二是国务院拟发之命令,总统不能拒盖印;三是致各省及驻外各国公使之电文,总统不能有异议。黎元洪心里窝着火,表面上全部答应。
冯国璋到天津把段祺瑞请回来,在对德参战问题上,来个含含糊糊,只道“最好以对德绝交为限”,然后打道回府了。
段祺瑞自以为得计,当晚就回国务院上班了。他已经和日本政府达成一个大yin谋,只是现在还不是公布的时候。对德绝交的公案公布后,段祺瑞还是想把中国拖入战争。可各地名流,纷纷通电,均表示反对,其中有孙中山、康有为、唐绍仪等人,更让段祺瑞着急的是各地督军也不同意,他们都害怕在战争中失去自己的地盘。湖北的王占元、安微的倪嗣冲、张勋,也挑唆商人请愿,那些商人更怕战争影响自己商业利益,反对战争的劲头十足。对这些商人,段祺瑞自有主张,他最怕的是各地督军,他也最了解那些督军,便以讨论兵饷裁军为理由,把他们召进北京。
段祺瑞把这些头脑简单的军阀叫来,对他们说:“此次参战只是名义上的,咱们不仅能得到日本和美国的赞助,还能抵掉过去的一些债务。”他私下对张勋又说。“你们真是些头脑简单的傻瓜,这时候,能做赔钱的生意吗?”
张勋说:“要是有这样的好事,你为何不早早讲出来,弄得我们以为你段芝泉要把我们送到外国去打仗。”
督军们深知日耳曼陆军的威风,经段祺瑞这么一讲,马上全变成主战派。段祺瑞这一招儿,是黎元洪所没料到的,心里有些打鼓,但他还是把最后希望放在国会上,心想只要国会没有认可,仍可我行我素。可段祺瑞早把这件事办好,他先是让督军们闯入国会,大声叫嚣参战,又背地里指使陆军次长傅良佐和靳云鹏跑到天桥和菜市口收买当地流氓地痞,充当所谓的公民团,打着各种社团的旗号,生把国会给围住了。
国会议员为了保护自己,让段祺瑞到国会来,等他一到,议员们便将其团团围住。这样就出现了督军团军阀骂议员,然后所谓的公民团又把议员围住,叫嚷不同意参战不让出门,而这些议员又把段祺瑞围在中间。到最后,主谋者之一的靳云鹏看到无法收场,将公民团的头头叫来,管事的每人发十枚铜钱,小喽罗每人七枚铜钱,算是把这件事草草收了场。国会发生这样怪事,黎元洪反而很得意,他的桌子上摆着孙中山和章太炎要求惩办闯国会暴徒信件,另外还有伍廷芳、岑春煊和程壁光、张耀曾四阁员的辞职书。黎元洪一直冷眼观潮,等待机会推倒段祺瑞,现在机会看样子是来了。内阁有八名阁员,四位辞职,交通总长因贿案免职,财务总长没有到任,现在段祺瑞身边就剩下教育总长范源廉了,而他还尽请病假。要说段祺瑞也够顽强的,每天一个人上班,围着他的只有铁杆跟班徐树铮。秘书长张国淦好意劝段祺瑞辞职,段祺瑞也感到这样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便让徐树铮写辞职书。徐树铮怕段祺瑞走后,自己也没了饭碗,说什么也不同意,天天给段祺瑞打气。徐树铮打心眼里崇拜德国的陆军,也不主张参战,可话又讲不出口。
幸灾乐祸的黎元洪对张国淦说:“芝泉老真是有本事,一个人挑着国务院,真是好生了得。”道毕哈哈大笑。他派人到天津探徐世昌的口风,又叫人往南京听冯国璋的意见,以求对策。徐世昌不肯出山,冯国璋的意思是让王士珍出来。黎元洪又赶快找到王士珍,王和段同是北洋派的人,表示如段祺瑞自己辞职,他倒是可以出来维持一段时间。黎元洪让心腹把王士珍的话添油加醋传了出去。段祺瑞听说后,大骂王士珍不厚道,落井投石。
好像所有人都不愿当官?倒也不是,这些人都知道段祺瑞刚愎自用,谁若取代他,必遭忌恨,况且现在他还有自己的势力。国会因为“公民团”的事,北洋派的直系军阀第一次与皖系军阀产生了矛盾。段祺瑞的光杆内阁,导致了国会拒不议事的局面,可被段祺瑞召到北京开会的督军团,倒忙乎开了,大有取而代之的意图。正在此时,五月十八日的英文报纸刊出段祺瑞与日本签约,借了一亿元,以二千万作日本代中国改组军械厂用,八千万元作训练一批特别新军之用,中国允将上海、汉阳、巩县三处军械厂交与日本。很多议员原不知有此事,消息一出来,舆论哗然。段祺瑞内阁再次受到打击,最后一个阁员教育总长范源廉也提出辞职。这下给段祺瑞刺激可不小,顾不得以前骂王士珍落井投石的话,晓得破屋将倾,便请王士珍出面重组内阁。
段祺瑞说:“无计前嫌,现在应以国家利益为重,只有兄出面最合适不过了。”
王士珍说:“走到这步了,我看还是走下去。以你的能力,又有何难?”
两人话藏玄机,都不提难处,好像把好差事留给对方似的。段祺瑞感到前途无望,又不愿轻易放下好不容易谋到手的位置,最不济,他也想让北洋派的人来担纲,遂又使张国淦去天津,请徐世昌出来。可徐世昌说什么也不给自己招事,故拒之。段祺瑞最后也只能拉下脸,再请张国淦到公府找黎元洪,让他自己物色人选。段祺瑞真意不过是探听虚实。黎元洪却以为段祺瑞有辞职之意,故意对督军团的人说:“国会是想免了段祺瑞的,诸位督军要解散国会,是万万不能的,元洪头可断,但不做专制的君主。我看政局如此之僵,段芝泉支撑艰难,何妨趁此稍事休息,将来再谋大用呢。”
这话传到段祺瑞的耳里,简直把他气炸了,又要回天津。众督军好生劝阻,段祺瑞才作罢。这些督军实际也没什么头脑,他们附和段祺瑞的说法,一味张罗修改宪法,不过是个理由。走到这步,段祺瑞想来想去,还是得自己想办法组阁,最要紧的是赶快把辞职的阁员补齐。一开始他打算用北洋派,后经总统府秘书张国淦劝说,又改变人选,交给黎元洪新阁员的名单,无一段派人物,其中还有黎元洪三个湖北同乡。黎元洪接到段祺瑞新阁员名单时,早已经拟好罢免他的命令。
黎元洪决心已下,认为现在是倒段最佳时机,急召伍廷芳和王士珍入府,将免段祺瑞国务总理的命令给王士珍过目,由伍廷芳代总理,张士钰代陆军总长,王士珍为京、津一带总司令等等。命令中还有惩戒倪嗣冲和警告督军团等语,因王士珍从中劝说,告诫黎元洪不可打击面过大,否则结局不可好收拾。黎元洪这才压下那道命令。
那黎元洪如此“斗胆”免了段祺瑞的职,其中有北洋元老王士珍支持和冯国璋的暗示,其中他也看出直系和皖系的矛盾。
此时,督军团都回到自己的地盘,静观局势。
北京政府表面上只是一帮文官政客四处说项,但其中也充斥着火药味儿。
黎元洪在全国通电上曰:
段总理任事以来,劳苦功高,深资依畀。前因办事困难,历请辞职,叠以慰留,原冀宏济艰难,同支危急。乃日来阁员相继引退,政治莫由进行,该总理独立支持,贤劳可念,当国步阽危之日,未便久任其难。本大总统特依法第四十三条,免去该总理本职,由外交总长(伍廷芳)暂行代理,俾息仔肩,徐图大用。一面敦劝东海(徐世昌字)出山,共膺重寄。其陆军总长一职,拟令王士珍继任。执事等公忠体国,伟略匡时,仍冀内外一心,共图国是。
段祺瑞看到后,大骂不已,扬言说:“宋卿(黎元洪字)儿,不识我真面目,我等抬你当大总统,今天却来这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更待来时。”
黎元洪来个“混然不知”,派公府顾问送段祺瑞路费一万元,还派侍从武官荫昌到车站送行,把个段祺瑞踏踏实实送出北京。黎元洪虽然把段棋瑞送走了,坐在公府里也想不出更好的招数来,只是一次次请徐世昌出来组阁,又致信天津的梁启超、熊希龄规劝徐世昌。
可徐世昌抱定主意死活不出来。徐世昌在进京的事上如此顽固,也有他的原则,他当时携同袁世凯逼宫,总觉得对不起隆裕太后,隆裕死前,对徐世昌还抱有复辟的幻想。平日里徐对自己手下人,常常以前清重臣自居。
大总统黎元洪在北京日子也是难过,王士珍坚决不就总理一职,认为陆军总长职乃为国家,暂且答应。黎元洪又把李经羲搬出来,他是李鸿章的侄子,算是北洋派的人,而且和北洋派的中坚人物张勋私人关系很好。李经羲还在天津,众参两院通过了总理提案。
哪料想,一石激起千层浪,除了以冯国璋为首的直系坐山观虎斗外,皖系八省督军皆反,先是倪嗣冲在蚌埠发表独立宣言,脱离中央,紧接着山东、浙江、山西、福建等省,也叫嚷解散国会、段棋瑞复职,奉天督军张作霖更能起哄,竞要带着辽、奉子弟,直捣京师,惩罚奸人,保护社稷。形势骤变,开始,黎元洪还能撑着点儿劲,要严惩倪嗣冲等人,一看到事情越闹越大,也乱了方寸,倒亏了王士珍还有些影响力,领衔发表通电,认为倪嗣冲等人行为是破坏国家统一,直系将领曹锟、李纯也列名,电文要求各省马上恢复原状。黎元洪赶忙下令,有紧急情况,皆由王士珍做主,无须请示大总统,并在报上换了一副面孔,说对段祺瑞是如何的敬重,认为督军团提议修改宪法也是深谋远虑。
这些督军,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黎元洪的苦唧唧的求告没起一点作用,相反凶悍的督军团早已经商量好了,独立的省分越来越多,最后连曹锟也摇身独立了。冯国璋觉得该出面了,他教训黎元洪“惟有从解散国会入手”。再说李经羲,见到如此局面,吓得缩在天津租界里,说什么也不来北京就职组阁。
督军们如此折腾,事出有因,段祺瑞回天津后,设立了一个“独立各省总参谋处”,抗衡中央。他手段如何了得,比较起来,那黎元洪可是嫩多了。
就在各省督军都“闻风而动”,惟有盘踞安徽的张勋,显得很安静。原来这里又有文章,督军团在北京闹过一通后,其中有二十余人,在段府上密谈后,乘火车奔了徐州。而由张勋领衔的一个阴谋,在徐州督军会议上形成……
张勋就等着黎元洪下不来台时,好做手脚,他见状马上密电黎元洪,表述一番忧国之情。黎元洪已经找不着脉了,见张勋态度中立,立刻呼应。张勋当即表示:“总统若有明令召我入京,我则愿意当调停之任。”
五月三十日,张勋提出五项条件:
一、解散国会;
二、段公复职;
三、督军参与宪法;
四、摈斥群小;
五、大赦帝制党人。
条件有些苛刻,可黎元洪现在是一筹莫展,真要是奉天那个“红胡子”拉上皖系,从天津打过来,怎么得了?黎元洪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想那国会解散之事,到时自有办法,如果张勋进京后,李经羲也就不会缩在天津,如果重新组阁,段祺瑞复出的事,自形消弭。黎元洪按照张勋的要求,先以国务院的名义电邀张勋进京,又以大总统命令,令张勋进京调停争端,亲自安排张勋的下榻处,并派专车到徐州迎接“贵宾”。
张勋左右安排妥当,踌躇满志,以为毕生志愿就要实现,又是赋诗,又是作画,以为大事成矣。张勋登上黎元洪派来迎接他的专车,气宇轩昂,使劲摇着那条花白的大长辫子。
参谋长万绳栻,见状忍不住说:“督军今日气宇非凡,真显出英雄本色。”
张勋听到这话,不置可否,良久,他伏地跪拜多时,起身后,两眶盈满泪水。他本是刚烈之人,如此这般,手下的人都有些惶惶然,不禁自问:这“辫帅”是怎么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