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阴兵远去,姝皇站起身来,跟龙一笑说道:“你也别过于纠结。我们只可与历史擦肩而过,可以跑一跑龙套,可以戏说,但不能触碰正统的底线,不可篡改。别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是寻找爱情的种子,除了与爱情有关的东西,别的最好装作没有看见。”
“唉,路见不平,袖手旁观,刀封马放的,这还算是人吗?”
“先别着急,正史虽然不可触碰,但凡遇到稗官茅舍,情场野庙,等你出手的机会多着呢。前头有一个诡镇,我们先平安到那歇息一阵再说。”说罢,将车倒出树林,顺着山路一直往前,不去石城了,而是开往诡镇,然后设法绕开石城。
百里开外,有个镇子,就是姝皇所说的诡镇。
沿途山林茂密,多以松、柏、云杉为主,也有柿子树、桑树、槐树等听名字就觉不吉利的树木。偶闻嗥嗥狼叫,或是鹳鹤啼哭,令人心里发麻。
自那个三岔路口,只有这么一条崎岖的山路穿插林间,通向诡镇。路上,杂草丛生,看上去罕有人至。显然,这是一条凶险之路。土匪打劫不讲,鬼怪山魈出没也不好说。
姝皇心细,行了一阵,见到路旁有一棵桃树,就下车去折桃枝,想以此辟邪。
刚要折枝,脚被绊了一下,有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骨碌骨碌滚动几下。
姝皇一惊,以为是个骷髅头。再一定睛,是个青釉陶瓷罐子,短颈,小口,丰肩,瘦足。罐子有盖,盖面有一个桃核状提钮,侧面对称两个突出的圪垯,可旋扣于罐口。
姝皇拿起罐子晃了几下,内有动静,打开一看,里边放置一把桃木小剑,原来是驱鬼降妖用的。
这也不知是哪个游方道士留下的法器。姝皇料定沿途一定不净,就将法器递给龙一笑,让他抱在怀里护体,一边,心想早点摆脱此等险境。
车行不过三里,忽然听到凄厉的叫声,有好几个脸色煞白的野鬼围了上来,想拦住车子。见车不停,又追赶着贴到两侧车窗,拽了又拽拉手,想打开车门。又见一个老男鬼飞身趴到引擎盖上,伸出血红的长舌头,去舔前挡风玻璃。
有只手从后排座位慢慢伸过来,去够操纵杆旁边的一个胭脂盒。砖红色丝绸袖筒,指甲又夹又长。
姝皇、龙一笑俱都吃了一惊,一回头,一个面部瘦瘪的女鬼正坐在后边。
女鬼见被发现,冲他们蓦地一咧嘴,露出一排利齿,恐吓。
“快摇法器。”姝皇慌慌张张,连忙说道。
龙一笑回过神来。
“哦”了一声。捧起青釉罐子一阵狂晃。
龙一笑已经走过一趟鬼门关,就连恶鬼法尨的胳臂都被他砍断一条,因此,见到这个野鬼,心里不是多么惧怕。
罐子里,桃木小剑被晃得钻心急响。
厉鬼们听到这种声音,浑身发麻,抽搐几下,身子开始如风筝起摆,又见罐盖子上的桃核提钮泛起血光,盖子不知被什么东西顶得乱动,想必内有法宝,心有忌惮,拉扯车门的手登时就松开了。
引擎盖子上的长舌男鬼离得更近,看得更清楚。此时吓得身子一翻,慌忙滚到路边水沟,继而化身无形。
再一回头,坐在后排的那个女鬼也已不见踪影。
这荒山野地,姝皇害怕不止这么几个野鬼,心说鬼魅怕光,就将车前车后所有能开的灯都打开了,包括大灯、雾灯和示宽灯。
忽然,不知是谁破口大骂:“哪个扫把星败坏老子的美事?!”
草丛里,一个肚子超大的和尚正与一个女子做那等苟且之事,动作吃力,怪诞。
姝皇听到骂声,恼羞成怒,降下车窗玻璃“呸”了一声,提速经过,不多理睬。
蓦地,姝皇急打一个转向,险些翻车。原来,凭空悬挂着两条腿,悠悠荡荡,险些蹭到车窗玻璃。是一个鬼吏站在半空酗酒哼歌,一条上吊绳被他当成秋千了,脚下踩的,正是绳子的扣套。
二人俱都惊湿了后背。龙一笑心说,这比七情峰所遇还要奇葩。
又行了一阵,车子突然抛锚了,在一个貌似坟茔的土丘附近停了下来。油门踩到最底,车轮还是转不起来。车灯也全打不开了。
土丘前面竖立一块高大的石碑。这时候,那石碑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龛阁,一位身穿绿袄足登绣花鞋的老婆婆正坐在龛上纳着鞋底。旁边,亮着一个马灯。老婆婆慈眉善目,那绿袄和绣鞋,跟龙一笑外婆去世前穿的寿衣寿鞋差不多。
这个季节,根本不是穿冬衣的时候,哪怕昼夜温差再大。
姝皇再一掐指而算,天哪,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那老婆婆一定是鬼,马灯也定然是长明灯。
老婆婆想必不愿来人知道她的底细,可她又是一副热心肠,见二人手握修理工具,满脸茫然,这时放下针线筐,说道:“车轱辘缠到脏东西了。”
夜色深沉。车灯初熄,姝皇和龙一笑的眼睛出现短暂的夜盲,除了路面上的杂草,根本看不清车轮里还缠着什么。
老婆婆叹了口气,下了龛阁,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前来,然后用拐杖磕了几磕车轮,“去吧,去吧,别缠好人。”
老婆婆接连重复几遍,转而跟姝皇说道:“这回好了,难为你一个姑娘家敢走这条夜道,快点赶路去吧。”
姝皇谢过老婆婆。一拧车钥匙,灯全亮了,车子也能走了。再一扭头,老婆婆不见了,那龛阁又变成了石碑。姝皇满脸感激,引龙一笑来到石碑前,打躬作揖,拜了三拜,道一番谢意,又供奉几枚银钱,这才返身上路。
好不容易开出密林地带。远远望去,前方有一片阑珊的灯火,散淡摇曳,又自成一体。
那就是诡镇。
再遇见一棵桃树的时候,姝皇若有所思,忙将车停了下来。
“拿给我。”姝皇边说边下车。
“什么?”
“罐子。”
龙一笑也下了车,心领神会,将青釉罐径直抱过去,放在桃树下,方便来人使用。
“你做得很对,一笑,我相信,好人总有好报。”再驶向灯火,姝皇说道。
龙一笑不以为然,“往后,做人还得多靠你指教。”
“这一路,把你吓坏了吧?”
“也不是。所有的恐惧,皆因为对死亡充满悲伤,看透人生,死不足惜,死也不足惧。经历的,都是人生的风景。”说着,龙一笑想到了那个坐在鬼龛上的老婆婆,敬重之余,又想起了他的外婆,勾起了淡淡的思念与感伤。
姝皇好像看透他的心思,这时柔声问道:“你我带着清晰的记忆一路走来,不知道是开心多些,还是伤心多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