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忘雪心里一惊,呼唤几声,见田砚口不能言,忙探他脉搏,一试之下,却是松了一口气,只叹道:“竟也是至毒精血么?倒是巧得很。”
她似这病症十分了解,当下也不着慌,轻声念了一段简短口诀,吩咐田砚照此施为。田砚身不能动,耳目头脑却是灵便,三两下将那口诀记得熟了,也不疑有它,体内道力勉强搬运一番,不想却收奇效,体内高温炙烤之苦顿时消减不少,身体四肢竟隐隐生出些活动之力。他心中好生欣喜,冲着博忘雪勉力眨了几下眼睛,稍作感谢。
博忘雪淡淡一笑,又叹道:“此法只能稍解痛楚,用得多了,亦是聊胜于无。”眼见湖边风大,多有湿寒之气,不利躺卧,便将田砚携了,沿着崖壁绕过几片嶙峋突兀,便有一处废弃洞府置于眼前。
那洞府废弃的时日当已不短,门户之上斑驳剥落,多有腐朽之处,几缕长藤盘绕其上,绿意映衬之下,愈发显其破败。待往里行,反差却是甚大,其内一尘不染,气息通透,一应用具虽不多有,却摆放得齐整规矩,丝毫不见凌乱。博忘雪对此处极熟,三两步之下,已是转到一处静室之内,将田砚好生安置在榻上,点燃几支白烛,以手支额,在韫黄的光芒中默默发起呆来。
室内光芒一起,田砚便将四下情景收在眼中,只见桌置花黄,柜立妆台,绫罗珠翠点缀之间,自具一股雍容气氛。就是他现下躺的榻上,也有淡淡清凉幽香泛起,显是一座女子闺房。他心中好生疑惑,瞧得博忘雪一张侧脸居于暗影之中,绰绰间便有几分哀伤落寞显现而出,心中没来由的就是一痛,不禁揣测:“博姑娘如此早慧,想来命运亦是坎坷,我已遇过她多次,却从未见她开怀笑过。”想倒此处,竟也跟着发起呆来。室中一片沉静,只余烛蕊毕剥之声偶尔轻响,带得那纤瘦身影微微晃动。
半个时辰匆匆而过,田砚自中至毒精血以来,发作之时,从未感觉这般快法。他长出一口气,坐了起来,轻声问道:“博姑娘,此处究竟是何所在,你竟此稔熟?”
博忘雪回过神来,一瞧田砚,便微微笑道:“你竟好了么?看来这病症倒是不重。”言罢四下里缓缓打量一周,柔声道:“此处乃是我母亲故居,平日有暇,便常来瞻仰追思一番。”
田砚忆起她在湖畔祭拜亡母之事,心下已是了然,忙站了起来,施礼道:“却是在下唐突了,如此搅扰,好生罪过。”
博忘雪微微摇头,说道:“此地少有人来,田兄帮着添些人气,想来母亲也是乐见的。”
田砚说道:“这洞府空置已久,其内却是整洁如新,想来博姑娘必定常常打扫,这番敬孝之心,经年如一,却让在下好生佩服。”
博忘雪神情微黯,轻叹道:“我乃不祥之人,若连这等小事都不愿做来,岂不愧对母亲?”
田砚心头一窒,怜惜之意大起,柔声道:“姑娘何出此言?我与你相交已有数月,也未见有甚妨害之处,此等牵强附会之说,岂可信得?”
博忘雪并不辩解,微一颔首,便缓步出门。田砚哪敢独自逗留,亦步亦趋,短短几个转折,已来到一处小厅之中。其内空空,只得一案,正中立着一面牌位,其下一座香炉,几个蒲团,俱是摆得齐整。那牌位上书:先妣程母博孺人素兰之灵位,正是博忘雪亡母博素兰所有。田砚前日里曾在湖畔拜过一回,也算得熟人,当下也不多话,随着博忘雪上香叩头,好生恭敬。
祭拜一番,博忘雪却不就走,而是将白剑召出,伸指轻弹,清音鸣响,博如霜便从内飞出,嚷道:“适才不过偷听两句,你便关我的小黑屋,此刻却又将我唤出作甚?”眼睛一瞟,已是看到田砚,急道:“你竟将这缩头乌龟领到了此处!可问过我愿不愿意?”
博忘雪神情一肃,沉声道:“如霜,母亲面前,莫要喧闹。”
博如霜一吐舌头,再不言语,忿忿之下,不忘对田砚做个鬼脸,这才对着母亲老老实实祭拜起来。
田砚立在一旁,细看之下,便觉这对姊妹样貌虽极为肖似,气质却是全然不同。姊姊沉静娴雅,颇有大家风范,妹妹刁蛮精怪,蕴着一股彪悍之风,两人若是不动不言,自然极难分辨。但这等时候何其稀少,只需说得几句话儿,摆出几个姿势,立刻就要显出差异来,忘雪如霜,一目了然。
博如霜拜完母亲,却不愿多待,瞪了田砚一眼,说道:“缩头乌龟,改日必让你见识姑奶奶无救剑的厉害。”身子一晃,便又钻入白剑中去了。
田砚失笑道:“无救剑,这名字起得倒是……别致,剑出必然无救,意头甚好。”
博忘雪微笑摇头,说道:“田兄却想得岔了,这无救之名,乃是黑无常所有,用在那黑剑身上,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田砚恍然大悟,笑道:“黑无常范无救,白无常谢必安,想来你这柄白剑,便叫做必安剑了,这等名字,却是好生吉利。”
博忘雪莞尔道:“田兄见笑了,此乃那小妮子幼时玩闹之作,我这做姊姊的,便只能由着她胡来。”
却听博忘雪手中的必安剑里又有声音飘飘荡荡传来:“你们两个,有甚好笑?这等绝佳名字,谁又想得出来?”正是博如霜潜着偷听。
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去理她,行到洞府之外,只见一轮夕阳斜斜挂在峭壁之侧,将湖水染得赤红,林中倦鸟回巢,啾啾鸣叫,望之便生归家之想。
博忘雪对田砚施了一礼,说道:“田兄,我知你心中有许多疑问,只是事涉家中私密,我不便说起,还望包涵一二。”
田砚也不爱强人所难,探人隐私,当下便是点头,只听博忘雪又道:“田兄,今日这一场,却是忘雪输了,来日有暇,我们再行比过。”说着便施了一礼,架起一道雪白剑光,冲天而起,转瞬便飞到山崖之后,踪迹杳杳。
田砚轻叹一声,望着火红的湖水呆愣片刻,也是架起飞剑,回转洞府。山风一起,将两人动手之处吹得烟尘弥漫,现出横七竖八一片狼藉,却被湖水缓缓掩了过去,再不复见。
回得洞府,方月娥早在等待,他哪敢实话实说,只言路上遇见朋友相邀,推脱不下,只得应付一番云云。方月娥不虞有它,又问起本命剑魂之事,这才晓得他要出趟远门,心中一百个放心不下,好一阵叮咛嘱咐,悉心准备,却让他心中好生惭愧,险些就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接下来的时日,田砚再不出户,仗着极品道晶之力,炼化陌上剑气,进境极速。忽忽之间,大半月便过,这一日早间,他终是收到消息,安魂国之行,就在当下。
他心中好生振奋,将方月娥收拾的行李细软统统带了,领着天九斤夫妇与胡上墙,拜别了紫阳,出门而去。他原本并不想将这几个小的带在身边,方月却一再坚持,直言田九斤夫妇有识宝之能,胡上墙擅隐匿之功,到得关键时刻,说不好便要派上用场。他一想也是,便应下了此事。这鸡妖和精怪听说要去外头见识一番,俱是兴奋,聒噪之下,险些将他耳朵吵得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