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一阵,又略略说了几句闲话,田砚便即告辞,回转洞府。少年人一朝得了这神奇宝贝,岂能淡定。他前脚进门,后脚便将方月娥与田九斤扯到厅里,祭起气团,在空中好一番变化操控。田九斤瞧得有趣,两支翅膀拍得啪啪作响,嚷道:“爹爹,亏我未曾偷偷吃了它,否则哪有这等好看的把戏?”
方月娥却是一脸茫然,说道:“你们两个,却是演的哪一出?”
田砚这才记起,这气团乃是无色透明之物,他本命相系,自然晓得,田九斤天赋异禀,也不在话下,紫阳修为通天,亦有感知,方月娥却是万万看不见的。他连忙告罪,向方月娥讨了一块轻薄纱巾过来,覆在气团之上,此番再演,却是一目了然。
方月娥一见之下,自是惊奇万分,向田砚打听了此物来历,不禁叹道:“世上之事,当真是无奇不有。这等无形无影之物,斗起法来,又叫人如何防备?”
田砚这一番炫耀下来,心潮渐平,听得此语,却是摇头道:“天生万物,又哪里脱得开相生相克的道理?这法器原胎,乃是九斤寻得,它既能瞧见,保不准其他人也有克制之法。”
方月娥点头称是,问道:“此物既是你本命飞剑,合该给它取个正经名字才是,日后也好称呼。”
田砚笑道:“九斤的名字便是你取的,如今这飞剑的名字,也是你来罢。”
方月娥也笑道:“你既晓得九斤的名字是我取的,便不怕我心血来潮,想个流星蝴蝶剑、闭月羞花刃之类的名头出来么?日后出去闯荡,一报字号,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田砚却道:“你只管取来就是,就算叫倚天屠龙剑,也无甚干系。”
田九斤也道:“妈妈,你就快取罢,我这等独一无二的响亮名号,不也是你想出来的么?”
方月娥莞尔一笑,便即沉吟不语,不多时候,就将手掌一拍,脆声道:“这宝贝无形无色,变化无常,就叫它无相幻剑,你们觉着如何?”
田砚自无不可,颔首称赞。田九斤摇头晃脑,将无相幻剑翻来倒去念了七八遍,说道:“这名气自然错不了,但比起我的田九斤,却不是那么朗朗上口。”
两人大笑出声,田九斤也是跟着咯咯傻笑,好生欢快。笑过一阵,方月娥又道:“自从来了这万剑门,我便再也未曾瞧过戏文,如今有了这无相幻剑,倒可试演一番。”
田砚笑道:“演来自无问题,不过是变幻几个小巧人儿,舞弄几回,可我这无相幻剑却发不了声响,只得瞧个哑剧罢了。”
方月娥却道:“这有何难?有些戏文我瞧得多了,早将词句记得烂熟,你那时随在成儿身边,看的也是不少,只管配来就是。”说到此处,她神情便是发黯,想起孩儿下落不明,自家寄人篱下,往昔快活,俱都风流云散,心中隐隐作痛。
田砚见她神伤,自然要哄,忙道:“这主意甚好,你想瞧哪一出,我们这就一同演来。”
方月娥收拾精神,微一思量,便道:“我们便先来演一出《合家欢》,你看如何?这戏文每年年关总要演上几回,你也是稔熟的。”
田砚自无异议,无相幻剑瞬息变化,已是做出十几个精巧的小人儿。高矮胖瘦,男女老幼皆有,穿着不同服饰,姿态也是各异,脸上俱是平安喜乐之色。俨然便是一家多口,几代同堂,正自欢聚。
这《合家欢》讲的是除夕之夜,家人团聚,恭贺新禧的欢快故事。情节虽然老套,但寓意吉祥平安,在六道之内甚为风靡,每至年关,但凡有些底蕴的人家,总会请来戏班,演上一出,便是修者也概莫能外。尤其像田府这等家族势力,亲人好友抱团而居,牵系紧密,更是热衷于此。
田砚一边操持着小人儿弄影,一边与方月娥随着他们的动作口型吟词唱句,不多时候,已然乐在其中,偶尔跑调忘词,便是相视嬉笑,打趣一番。田九斤立在一边,初时还觉着那一众小人儿舞来转去,有几分意思,看得久了,就感乏味。又听爹妈咿咿呀呀、黄腔黄调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半句也不懂,忍不住便打了几个呵欠,懒洋洋踱到自家小室,打盹去也。
一出戏文唱完,两人都大有酣畅淋漓之感,好似三九寒天里撒欢一回,出了一身热汗,心中极是舒泰。田砚见方月娥心情转佳,也是高兴,便道:“你还想瞧些什么,我们再行演来。”
方月娥冲田砚一笑,一双漆黑眸子转得一转,便道:“我们再来一出《来生聚》,你看可好?”
这《来生聚》却是个悲剧故事,说的是一对老夫少妻无意捡到一名孤儿,将其好生抚养,精心照料。若干年后,老夫撒手西去,剩下少妻与这孤儿相依为命,渐渐生出情愫。一番纠缠之下,两人深感此举不容世间伦理,愧对老夫恩情,最后竟寻了一处高崖,携手跃下,共赴黄泉,只盼来生重聚,莫再造化弄人。
田砚一听这戏文名字,心中便有几分尴尬,但见方月娥兴致正浓,便还是应了下来。这戏文他只偶尔瞧过一回半次,并不熟悉,加之心神不属,配起吟唱,错漏甚多。愣是将好好一出戏文砍做了二十七八截,面目已然全非。方月娥倒是配得极好,也不来笑话于他,只是一双剪水瞳有事无事便瞟将过来,嘴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一出戏文磕磕巴巴演完,田砚已是额上见汗,却听方月娥叹道:“你倒说说看,这两人为何偏偏要一起去死?寻个无人晓得的所在,好好生生过一辈子,难道不行么?”
田砚硬着头皮说道:“许是……许是他们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就算……那般活着,也不会安乐。”
方月娥问道:“若将戏文中那孤儿换做是你,又会如何做法?”
田砚张口结舌,哪敢答她,却听方月娥又道:“若我是那女子,必要尽力说服对方,一次不行,就说两次,两次不行,就说三次,他若心里有我,总会有心软的一天。生为女子,若是一味的被动遵从,做那温顺羔羊,不知争取,又哪来快乐可言?就算最后厮守不得,我心中也无遗憾,两人分开就是。何必那般矫情,一同赴死,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来生?”
田砚心中五味陈杂,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各人心中的底线总有不同,你认为做得,也许……其他人便……做不出来。”
方月娥直直望着田砚,说道:“其他人我不管,我只问你,却是做不做得出来?”
田砚又是一声长叹,闭目不语,半空中那对小小的男女人儿瞬间消融,合作一团,重又飞回他手上。只余一方轻纱悠悠落地,无声无息。
方月娥等了片刻,终是苦笑一声,说道:“以后日子还长,那许多戏文,我们总要轮番演来。”轻轻起身,缓步往内室行去。
田砚脑中转过几多念头,最后终是化作一声叹息,心中几多苦涩,带得身体四肢都是阵阵发酸。
方月娥闻声停下脚步,回头瞧他,眼中虽有泪水涟涟,却是展颜一笑,这才幽幽去了。(未完待续)